鏡頭下的你
奧斯蒙在對方大跳甩臀舞蹦躂來蹦躂去,怪腔怪調地唱著義大利詠嘆調《啊,明朗的一天》時,伸手捂住了馮小滿的雙眼,皺著眉頭道:「噢,先生,你嚇到了在場的女士們了。這可不是紳士的行為。」
馮小滿心中滿是不快。《啊,明朗的一天》算是義大利歌劇《蝴蝶夫人》中最有名的一首歌曲了。大名鼎鼎的《蝴蝶夫人》的故事背景發生在日本,藝伎巧巧桑跟美國軍官平克爾頓婚後,對方歸國,巧巧桑空守閨房等來的卻是背棄,就連孩子也被對方奪走,最終選擇自殺。
她實在沒辦法不多想。雖然她不是日本人,但她覺得對方有針對亞洲人的嫌疑。又是相撲時的裝束,又是故意唱《蝴蝶夫人》裡頭的曲子,指向性實在太強了。
這位豁出去吸引了全場注意力的仁兄最終還是被保安給架出去了。裸奔是不允許的,何況他還在公眾場合跳脫衣舞呢!
當然這位記者並不是什麼瘋狂的粉絲,而是當地電視台的搞笑節目主持人。
奧斯蒙看自己的女主角表情有些勉強,安慰道:「不用在意這些,為了收視率,他們可以不擇手段。」
馮小滿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她的確覺得不舒服,不過她並沒有日本血統,真要站出來表示憤怒的話,會被人嘲笑小題大做。就算是在國內,她也要被人唾罵的。她替日本人發什麼聲?
她在回答記者對於此事的看法時表示自己被嚇到了,沒想到居然還能看到義大利的這一面。與她印象中的形象有點兒不一樣。
這些前置插曲結束以後,電影正式開始上映。她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坐在電影院裡頭欣賞自己在銀幕上的表現。她有點兒緊張,根本沒有辦法投入進去。電影在這裡的口碑會直接影響著它沖獎的情況。得獎與否則會影響到電影的票房。
馮小滿不動聲色地小心打量著周圍觀影人臉上的表情。奧斯蒙·布蘭科看上去比她輕鬆多了,他小聲耳語道:「不用太在意這些,好好欣賞你的美就好。」
她尷尬地調整了一下身體姿勢,繼續盯著屏幕上的電影看。這還是她第一次看精剪之後的電影。從馮小滿的角度來講,她覺得這是一部合格的戰地愛情片,節奏比起粗剪版本的悠長雋永來,顯得明快多了。戰爭的殘酷與人性的溫暖原本是最不和諧的兩種色調,卻在電影中碰撞出了獨特的色調,金黃與暗黑,永遠相互糾纏。
奧斯蒙輕聲對她耳語:「放心吧,親愛的阿普諾爾,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不過是一位平庸的導演,唯一擅長的就是將你拍的光彩照人。」
馮小滿哭笑不得,綳著臉正色道:「親愛的布蘭科先生,也許您最適合的職業是MV導演。」
奧斯蒙驚訝地挑了挑眉頭,小聲道:「噢,我竟然不知道你有興趣進軍歌壇。」
他們繼續專心致志地看電影。馮小滿努力以一位普通觀眾的角度去評判,尋找自己在電影中存在的不足。開場的前幾分鐘有些浮於表面了,那個時候她還不太適應電影的拍攝節奏。不過後面進入狀態后,她得誇獎一聲,她呈現出來的狀態可以說相當好。因為秋就是這樣的。是她賦予了秋生命。
體驗派演員在表演過程中要將自己完全忘卻,然後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不過即使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也不意味著演員就成功了,因為作為主演,她還必須得在屏幕上牢牢吸引住觀影者的目光。
馮小滿不知道自己究竟將人物魅力挖掘到什麼層次了。但她得說電影鏡頭無比眷顧她。她就像《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的瑪琳娜,一舉一動都在鏡頭中充滿了獨特的魅力。而她本人近乎于禁欲一般的裝扮以及清冷的氣質,讓電影畫面多了清新的意味。
她慢慢沉浸到電影劇情中,為戰爭中人性中的光明與黑暗、堅強和懦弱的交織的無奈而嘆息。誰又不怕死呢,就連電影中那位最堅強的老志願者豪威爾醫生照樣會恐懼死亡的來臨。然而,在死亡面前,每個人依然會執著于堅持自己的信仰。
奧斯蒙在電影播放完畢后,遭遇了記者頗為尖刻的提問:「為什麼要拍攝這樣一部俗氣的戰爭愛情片,愛情的存在讓人性更深刻的內容變得庸俗不堪。」
他面上帶著始終不變的微微的笑意:「不不不,愛情始終是人類最深刻最有內涵的主題。我可從不認為愛情庸俗。況且正是愛的存在,讓逝去的人被銘記,令倖存者更加珍惜溫暖的陽光和河畔邊的清風。有了愛的激勵,所以在面對生命的困苦與不堪時,我們才有勇氣堅持下去,相信未來一定會美好。」
記者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各自開始新生活,的確是美好的未來。」
奧斯蒙笑了起來,無奈地攤攤手:「看,尋找到人生真諦的女性有時是會嫌棄男人礙事的。」
記者們發出了哄堂大笑,順著奧斯蒙無奈看向女主角的目光拚命地拍照。馮小滿哭笑不得,也不說話,就這麼迎上了奧斯蒙的眼光。用記者的話來形容就是他們看上去含情脈脈,彼此之間充滿了神奇的化學反應。
奧斯蒙意味深長道:「何況到最後,奧斯蒙與秋約定了有機會再重逢,這是開放式的結局,一切都交給命運去裁決。」
等到活動結束以後,馮小滿急著趕回酒店去上網看影評人的評論。奧斯蒙在邊上慢悠悠地安慰她:「不要著急,反正他們的動作也快不了。」
馮小滿啼笑皆非,卻不得不承認奧斯蒙說的沒錯。
義大利人的辦事效率可以讓人徹底崩潰。她第一次到義大利參加世界盃分站賽的時候,就徹底懵了。
酒店電梯內只有「開門」按鈕,至於「關門」按鈕,不好意思,義大利人不愛這玩意兒。大家一起慢慢等門關好就行了。最要命的那一回,她跟莉莉婭以及貝拉出來玩兒,再偷偷潛回酒店,就想著趕緊神不知鬼不覺地回房間了事。結果他們上的那台電梯數字按鈕通通都是擺設,每一層都是開了再關上,接著再上一層。跟著她們跑來看比賽的粉絲直接就在電梯門口瘋了。可憐她們這三個號稱賽場王者的丫頭片子嚇得瑟瑟發抖,就差當場崩潰了。
她笑著跟奧斯蒙說當時的遭遇,奧斯蒙溫和地問她:「你擔心她們的比賽情況?」
馮小滿點了點頭:「嗯,我準備這邊的事情完了以後立刻飛去日本三重看比賽。運氣好的話,我能夠趕上決賽。我真有點兒擔心她們的情況。希望這個賽季裡頭,她們能夠交上好運吧。」
她不好意思承認,想想朋友們的事情有助於她自己緩解緊張的情緒。
接下來的時間裡,馮小滿隨著奧斯蒙不停地在各個劇場之間走來走去。她還參加了幾場慈善派對,跟在奧斯蒙的身邊不停地微笑。整個電影節階段,她覺得自己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微笑著拍照。這樣她的團隊才能有足夠的美照去刷屏。她不用艷壓,也能憑藉各種高質量的街拍照吸引眾人的眼球。
今年的威尼斯電影節星光有些暗淡,從一開始就被吐槽參賽電影水準不高,來的好萊塢大腕除了奧斯蒙以及他的幾位好友外,實在是沒什麼人。內地也沒有參與競賽單元的電影。因為參賽電影自動入圍單項獎的原則,馮小滿倒是成了內地來的記者們筆下爭取影后的熱門人選。
她在接受京中報紙跟海城雜誌採訪的時候,一再被問起了是否有信心爭取影后寶座。馮小滿只好不停地微笑再微笑。這嚴格來說還只是她的電影處女作,威尼斯影后是什麼概念,別說拿回國內去刷屏,就是在全世界也是塊沉甸甸的獎盃啊。
馮小滿有種第一次參加奧運會的時候,被問起有沒有信心爭取獎牌的尷尬感。直截了當地說沒有,似乎有點兒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好在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講究謙虛。她就特別謙虛低調地表示自己只是電影新丁,能夠有機會參演一部優秀的電影已經是榮幸之至。她竭盡所能展示了她當時能夠呈現出的最好的狀態去表演。不過其他參賽影片也非常出色,她很高興這幾天看了不少優秀的電影人的表演。
這樣的回答方式面對國內媒體尚可,可是碰上義大利本土的記者就不行了。義大利人天性.愛誇張,馮小滿被直接問到了想不想獲得影后寶座時,只能以大笑掩飾情緒,表示這跟她第一次參加世錦賽時一樣的感覺,心存相信,奇迹就會降臨。
哪知道她的打哈哈卻讓對方直接瞪大了眼睛:「噢,當然,你一直都是奇迹女孩。」
馮小滿朝對方眨了眨眼睛:「我也希望我在演藝道路上能夠擁有在藝術體操賽場上的好運氣。不管怎麼樣,我始終在進步,不是嗎?」
等到影評人的評論出來以後,跟她一起看著影評人博客的奧斯蒙嘆氣:「不得不承認啊,他們果然更加喜歡你。」
馮小滿被他故意做出垂頭喪氣的模樣給逗樂了。作為演而優則導的好萊塢明星,奧斯蒙的導演功力自然不會獲得影評人的好話。他的電影新作被描述為「一部差強人意的平庸之作」,唯一的優勢在於它的淺薄,讓它在一眾內涵深刻的影片中顯得尤其輕鬆,因為觀眾完全不需要帶著腦子去看。
「毫無疑問,奧斯蒙·布蘭科這個永遠得保持風度翩翩模樣的老牌紳士最大的優點是他有自知之明。他清楚以他單薄的導演功力是沒有辦法駕馭住一個複雜的故事,所以他老老實實地選擇將故事說清楚。他如果選擇複雜的多線敘事的話,這部可憐的電影就徹底完了。當然,他做的最好的地方在於他嚴格按照電影的定律來,所以電影雖然不出彩,但起碼是一部不會讓觀眾後悔花錢買了票的電影。僅此而已。」
「我得說,導演界的新手(儘管他導過幾部片子,可在我眼中他還是一位好萊塢明星)奧斯蒙·布蘭科這一回做的最好的就是對電影色彩的運用。他把那片大地拍的太美了,所以所有人的犧牲奉獻就顯得理所當然了。這麼美的一片土地,誰能忍心拋棄。」
「我花了整整近兩個小時忍受這部糟糕的平庸之作。好吧,今年參賽的電影幾乎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佳作,大師們像是集體啞火了,少數幾個來參賽的人捧出的作品全是敷衍的痕迹。不過奧斯蒙·布蘭科作為導演最大的功績是挖掘出了一位富有靈性的演員。整部電影漫長的兩個小時,我完全靠著秋才支撐了下來。我想我無比理解倫納德的感受,糟糕至極的世界,還好,有秋的存在。她的出現,讓畫面從陰暗轉為明亮了。」
馮小滿看著這些評論,基本上得出的統一結論是:倫納德的導演功力為人所詬病,電影平庸不出彩但勉強還能撐著看下去(這估計是重口味文藝片看多了以後的後遺症,想要中和一下),他太偏愛女主角了,這簡直就成了女主角的個人秀。
她笑著指著其中一段評論對奧斯蒙道:「看,這裡不是在誇獎你么。他們誇你鏡頭運用很出色,長鏡頭跟特寫鏡頭的運用,摒棄了多餘的對白,便呈現出了人物複雜的內心世界。」
奧斯蒙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那是因為鏡頭愛你。」
馮小滿見招拆招,點頭道:「我的第一位伯樂孫喆就這麼說。所以他一直堅持將我拽到攝影機鏡頭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