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二更)
林清看到這道題,就知道為什麼前面的學子一拆試題,就倒抽冷氣甚至失態了。
這次的策論出的題目只有二十八個字,是一首詩,毫無疑問,就是讓學子根據這首詩寫一篇策論。
題目是:
洞房昨夜停紅燭
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
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首詩的意思倒是很簡單:昨天晚上舉行了婚禮,夫妻入了洞房,第二天一早要到堂上拜見公婆。新娘梳妝完后羞羞答答的低聲問她的丈夫:「我畫的眉毛顏色的深淺,符合現在流行的樣式嗎?」
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學子看到考題抽氣的原因,這是一首閨房詩,寫的是女子將要見公婆,心情忐忑,小心求助丈夫的詩,寫的是夫妻之間的閨房之樂。
這首詩要是不是在考場上,很多學子會哈哈一笑,覺得這女子很有情調,可這是院試啊,是科舉啊,還要根據這首詩寫篇策論。
很多學子就會崩潰,難道要寫篇策論關於女子心態問題,或者男子應該怎麼哄老婆?
林清聽著旁邊號房不是傳來的跺腳聲和桌椅移動的聲音,直到主考官大聲斥責一聲「肅靜」,號房才徹底靜下來。林清搖搖頭,這情景和他當年考院試,還是出奇的相似。
林清重新拿起試卷看起這首詩,這首詩雖然是一首閨房詩,可是卻不是為了討好公婆,討好夫君,而是為了討好主考官,這其實是一首科舉自薦詩!
說起這首詩,就不得不說這首詩的背景,這首詩是唐朝舉子朱慶餘在考進士時,向當時著名詩人張籍,詢問自己能否科舉得中的事。
在唐代,由於科舉考試不糊名,考官在錄取進士時,不僅看文章的好壞,還看舉子的名聲大小,所以大凡參加進士考試的,有一個雖不成文但卻頗為實用的風行性做法,那就是考生在試前往往憑著某位很有聲望的人士引薦,致使他很快地便被主考官關注,從而順利取得功名,這就是當時流行著的所謂行卷。
而朱慶餘,也在科舉前,將自己寫的許多文章,送給當時著名的詩人張籍,希望他能幫著自己宣傳一下,以便考中進士。
朱慶餘當時雖然送了很多手稿給張籍,可還是心中忐忑,不知自己是否可以中進士,於是就做了一首詩,想試探一下自己是否可以中進士,而這首詩,就是考題上的這首,名為《閨意現張水部》
這首詩其實是,朱慶餘將自己比作新婦,將張籍比作新郎,將主考官比作公婆,問:我將要考進士,您看看我的這些手稿,和主考官的口味嗎?
之所以寫的這麼隱晦,是因為畢竟當面問別人自己的文章好不好,顯得很失禮,所以才寫的如此隱晦。
而最妙的是,張籍看到朱慶餘的詩后,哈哈一笑,當即也作了一首《酬朱慶餘》答道:
「越女新妝出鏡心
自知明艷更沉吟
齊紈未足時人貴
一曲菱歌敵萬金」
在這首詩中,他將朱慶餘比作一位采菱姑娘,相貌既美,歌喉又好,因此,必然受到人們的讚賞,暗示他不必為這次考試擔心。
朱的贈詩寫得好,張也答得妙,文人相重,酬答俱妙,可謂珠聯璧合,所以為當時詩壇佳話。
所以這首雖然是閨房詩,卻實打實的寫的是科舉,出在這裡,不僅應景,寓意也是極好的。
而最重要的,這道題並不難,因為沒有具體要求,所以這道題破題有很多種,可以寫文人相重,重視學才,也可以寫這種作詩手法的高明之處,還可以批判一下不糊名的壞處,甚至還可以討論一下應不應該毛遂自薦,反正只要搭邊,這道題都沒問題,所以只要看的懂題,身為童生,泛泛而談的寫篇策論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前提是,你得看的懂題!
你要看不懂題,這題就歪到南牆根了。
林清把試題放下,按了按額頭,想想怎麼破題。
上一世,他看到這個題時,也和這些學子一樣直接懵了,不過當時他留了個心眼,就像高考歷史永遠不會考文/革,科舉考試,有些內容也是一定不會考的,例如閨房詩,只要主考官不腦抽,他就不會考那種有爭議的題,畢竟閨房之私,怎麼可能拿到科考,尤其還是院試的考場,可當時他又確實想不出這首詩有什麼寓意,所以當時他就寫了個萬金油策論。
科考中的人都知道,有一種文章,表面看起來華麗無比,高端大氣,可要真正研究下來,就會發現,整篇文章都是泛泛而談,其實啥都沒說。
林清當時在猜不出題是什麼意思時,就寫了這樣一篇文章,這樣的文章肯定得不了好名次,可當時大多數人都寫錯的情況下,起碼林清這篇文沒明顯錯誤,所以他最後幾乎壓著線過了院試。
而這一世,既然他知道了這首詩的背景,也知道如何破題,自然不會寫前世那篇萬金油,林清想了想,決定從文人相重這個角度寫,畢竟這個話題最安全,最不容易引起忌諱。
等到筆墨紙硯發下來后,林清磨好墨,開始先在草紙上打草,寫了一會,林清突然頓住,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主考官不會是當年和他一起考院試的吧?
對了,這個主考官叫什麼來?
林清一臉懵逼,他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
林清在第二天下午,拖著疲憊的身體出了考場,結果一出府學的門,就立刻被幾個人圍住,林清抬頭一看,是他爹,他哥還有他家的管家。
林清模模糊糊的打了個哈欠,問道:「爹,哥,你們怎麼都來了。」
林父一把扶住林清說:「清兒,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好睏,那被子太髒了,我看的噁心,就沒用,直接睡的床板,那床板還是我的桌子板拆下來的,咯的我沒睡好。你們怎麼都來了,讓我哥來接我就行了。」林清說道。
林父看了林清幾眼,小心翼翼的說:「清兒,你感覺還好吧,就一場院試,別放在心上。」
林清聽了這話有點不對味,有一絲清醒,奇怪的說:「爹,你怎麼了?」
「那個,那個,我聽說你們這次院試有些難,怕你心裡不痛快。」林父努力想找個不那麼刺激的說法。
林清愣了愣,隨口說道:「這次題不難啊,只是策論有點偏。」
林清想到策論,有些想笑的說:「爹,你不知道,我們這次考的一首很好玩的詩,那首詩乍一看是寫閨房之樂的,其實寫的是科舉………」
「什麼?」林清還沒說完,就聽見後面一聲吼,頓時嚇得一哆嗦。
林清氣的直接轉過身,對後面說道:「吼什麼吼,你想嚇死人嗎?」邊說邊拍拍自己的嚇得亂跳的小心臟。
誰知那個人直接走到林清面前,紅著眼說:「你說最後那道策論寫的是科舉,不是閨房之樂。」
「那是唐代行卷的一首有名的自薦詩,在《全唐詩》中非常有名,你沒讀過嗎?再說,院試是科考,考什麼閨房之樂?主考官又不是有病。」林清說道,本來他不想這麼刺激人,可憑白被嚇一跳,任誰語氣都不會好。
對面的童生面色從漲紅到蒼白,又從蒼白到發青。
林清突然覺得自己說的有點過分了,這人一看就是沒作對題,人家剛科考失利,自己剛才說的又有點重,這人不會被刺激壞了吧?
林清趕忙打算說兩句心靈雞湯把對方回暖一下,可還沒開口,就看到對方突然間,拔腿就跑,直接往前沖,直接以百米加速,撲通一下,跳到了府學前面的護城河裡。
跳河自殺?
林清直接傻眼了,反應過來,立刻就要往前沖救人,天哪,他一句話居然把人家刺激的跳河了!
林清剛跑兩步,就被林父林澤一人一個胳膊一把抱住。
林清頓時被一阻,急道:「爹,那人被我刺激的跳河了,我得快點救他,你別拽我啊!」
林父抱著林清,急急的道:「不用救。」
「怎麼不用救,人命關天啊!」
林澤趕忙說:「二弟,真不用救,從今天出了考棚,府學已經有不下四十個人跳河了,府學的山長早就派人在旁邊拿著網等著撈了,我看他們跳河跳的心驚膽戰,才把爹也叫過來,就怕你跟著學,我聽府學的人說,他們每次大考考不好,就跑去跳河,他們都跳習慣了。」
跳,跳習慣了,林清僵硬轉過頭看著他哥,又轉過頭看看他爹。
林父對林清語重心長的說「兒啊,你要想跳,咱回家裡浴房跳,那裡水涼。爹燒溫水給你跳。」
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