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二更)
林清正跳腳,沈茹卻一把抱住林清,眼睛死死的盯住他說:「沈煊?」
本來正氣勢洶洶的林清突然弱了起來,看著沈茹,弱弱的說:「啞巴。」
沈茹愣了一下,聽到這個二十多年沒人叫的外號,突然淚如雨下,捶著林清說:「你還記得我,我都當你死了呢!」
「我是真死了,好不好」林清咕噥道。
沈茹身子一僵,定定的看著林清。
林清抬眼看著沈茹,說:「你怕我?覺得我是鬼?」
沈茹連忙搖搖頭,說:「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你死後,屍體是我親手埋的。」
林清:………
可不可以不要說這麼滲人的話題。
沈茹還用手摸了摸他,說:「佛經上說的果然不錯,人就如一個皮囊,果然靈魂才是永恆的,看來佛門弄的那些幾世□□,也不一定是假的。」
林清連忙拍掉沈茹的手,說:「你別滲我了,你這樣,我今晚上就不用睡覺了。」
「你膽子還是這麼小。」沈茹笑著說。
「你膽子大,一個人死了二十多年,出現在你面前,你都不嚇的慌。」林清反駁道。
「要是別人我自然沒這麼淡然,不過是你,你這人活著的時候,就脾氣好的過分,哪怕做了鬼,也成不了厲鬼。再說你生平又沒做什麼壞事,死了說不定能成神仙呢!」沈茹調侃道。
「我怎麼不知道我有做聖人的潛質。」林清嗤鼻。
「起碼對我來說,你絕對算是好人。」沈茹嘆息道。
「你不也幫我了么,當初要不是你幫我,我最後那次舉人還真中不了。」林清說道:「當年真的很感謝你,要不是你,我那次中不了,我爹也不能走的瞑目。雖然當初我爹走的時候我很難受,不過想到他沒有經歷後面戰亂,而是看著兒子中舉,心滿意足的去世,其實也是一件幸事。」
沈茹搖搖頭,說:「當年畢竟是你幫我在前。」
「都是親人,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林清隨意的說。
沈茹冷笑:「最會落井下石的就是親人,尤其是血緣最近的。」
林清知道自己不小心戳了沈茹的痛處,忙說:「是我不該提這事。」
沈茹搖搖頭說:「當初我因為娘的死被嚇得失語,後娘進門,到處說我是剋星,我爹本來還因為我從小天資聰慧向著我,可自從知道我失語后,覺得我再不可能科舉后,就翻了臉,甚至連祖父看了我都覺得我晦氣,我當初被攆出家門,沒處去,只能遊逛到家學,別的人都取笑我,連一向照顧我的夫子都不管我,卻沒想到一直看我不順眼的你收留了我。」
林清訕訕笑道:「你小時候那拽樣,想看你有好感真不容易。」
「是啊,我那時覺得自己是四房嫡子,從小又聰慧過人,四歲識字,五歲讀書,六歲能文,七歲過了縣試,八歲過了府試,在我遭禍之前,整個家學只有你和我一樣。而你那時又家道中落,我當時確實傲氣的有些招人恨。」沈茹說道。
不一樣,不一樣啊,林清在心中吶喊,你那是真神童,我那是假學霸,你知不知道你讀一遍就記下來的文章,我偷偷在煤油燈下背了多少遍!
你那哪是有點招人恨啊,我那整個就是對你羨慕妒忌恨!
可是這些林清不能說,只能說:「我那和你不一樣,你那是天資聰慧,我那是用功勤奮。」
沈茹笑了笑,後來相處多年,他哪能看不出來林清確實不大聰慧,當然這是對比他而言的,不過想到林清最討厭別人說他笨,還是換了個說法:
「勤能補拙,你最後不也考上了嗎?」
「去去去,別提我當年的傷心事。」林清連忙打斷,鄉試考三次,簡直是他人生的噩夢。
「看來當年二爺爺逼你讀書的事,現在你還記憶猶新。」沈茹取笑道。
「哪裡是記憶猶新,簡直是噩夢,上次我不小心看到那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還做了一晚上噩夢。」林清拍著胸口說。
沈茹想到天天被二爺爺掛在正堂上的這兩句詩,還有林清一考不好二爺爺就要死要活的要上吊,要是換了他,他也做噩夢。
「二爺爺當初太可怕了。」沈茹誠實的說。
「唉,」林清嘆氣說:「當初爹爹和你一樣,從小是神通,十歲就成了秀才,可從那以後,幾次鄉試都失利,反而是當初比不上爹爹的,好幾個都中了,從那以後,爹爹神志就不大正常,我娘去世后,他的瘋病就更厲害了。」
「可是當初你家那麼困難,居然還收留了我,我那時都九歲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因為我,你天天當家裡的東西。」沈茹感慨的說。
林清笑道:「就算沒你,我也天天當東西,我爹要吃藥,我也要吃飯,我又小,也幹不了活,不當東西吃什麼。」
「你這性子還是沒變。」沈茹道:「不過你這防人之心也太弱了,居然直接來認我,你當年知道我那麼多不堪,也不怕我為了名聲,直接滅你的口。」
「不堪?」林清奇怪的說:「你雖然嘴毒點,性子乖張點,別的還可以啊!」
沈茹認真看了看林清,嘆氣道:「為什麼你腦子永遠和別人想的不大一樣。而且最奇怪的是,別人還都沒覺得你有毛病。」
「你在損我么?」林清覺得他每次聽沈茹說話,都很想揍他。
「為什麼別人眼中的大孝子沈煊,卻能覺得逆子沈茹一點都沒問題?你難道不覺得當年我中舉后,我爹來求著我回家,我不但沒回家,還和家裡恩斷義絕,有什麼不妥?」沈茹說。
「沒不妥啊,要是我有你那樣的爹和後娘,我也早叛出家門了,是我,我也不回去啊!」林清理所當然的說,就像他第一世,自從他知道他是被拋棄在福利院門口,他就再也沒想過找親生父母這個問題。
「你爹爹天天打你,你卻還不計前嫌的天天服侍他。整個沈家都拿你當孝子教育子女,我以為你會覺得他生了你,無論怎樣,你都會孝順他。」沈茹說。
「不是這樣啊,他那是有病啊,我不照顧他他會餓死的。再說,他真沒天天打我。」林清很想說,他爹那是精神病啊,他不照顧他爹,那是遺棄啊。再說古代也沒精神病醫院,他上面又沒爺爺奶奶,作為第一監護人,他也沒辦法啊!
而且其實他爹只是發病的時候比較凶,好往外跑,他每次追著想把他爹拽回來,畢竟外面有水渠有溝什麼的,萬一他爹掉進去淹死怎麼辦,他爹不想回來,就拚命的掙扎,別人就以為他爹瘋了好打人。
林清臉上確實有時會挂彩,不過那是和他爹拉鋸戰造成的,倒還真不是被打的。這事他和別人解釋很多遍了,可別人都覺得他是為了他爹的名聲,故意為他爹開脫,反而覺得更覺得他有孝心,林清表示他也很無奈。
不過他考不好試,他爹喜歡拿繩子上吊倒是真的,所以每次弄的他考試簡直是折磨。
沈茹嘆氣說:「後來我住到你家,哪能不知道實情,其實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很氣不順,明明我爹棄我在前,我不認我爹在後,我爹只是覺得我有用才認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當初做的有什麼錯,別人卻都覺得我不孝,而你只是照顧你爹,你爹不瘋的時候,還很心疼你心疼的要死,你卻是孝子。不過後來,我的氣順了,因為你這個人笨,你這個人心眼好,老天要不照顧你,你根本這吃人的世間活不下去。」
林清滿頭黑線,他的這個好友兼死黨,為什麼三句話不損他就不舒服!
他為什麼討厭別人說他笨,就是這個傢伙老是這麼說,他明明很聰明的好不好,他第一世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好不好!
沈茹看林清的表情,哪能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說:「你別老是覺得我說的不好聽,你覺得要今天不是我,你知道一個人從小到大的所有黑料,你冒冒失失的去覺得他鄉遇故知去認,你看看最後結果會如何。」
「真抱歉,我上一世從小到大就你一個知己兼損友,別的沒了。要不是看到你,我會那麼興奮的認你。」林清沒好氣的說。
沈茹聽了心裡感動,說:「那你怎麼不去找我?」
「當年咱們倆一起中舉,我守孝,你春天去了京城參加會試,你剛走幾天,外族就打進來,我就死了。我一直以為你也沒能倖免。當初我死的時候太痛苦,這些年我壓根就不敢回想當年那一天發生的事,這麼多年,我甚至連晉中都不敢去想。一想就做噩夢。」林清想到自己死時的情景,突然渾身發抖。
沈茹看著林清渾身發抖,連忙扶住林清:「別去想,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林清穩了穩心神,才壓下心中的恐懼,轉移了話題說:「你剛才還說是我兒子,嚇我一跳。」
「按律法上,我可真是你養子。」沈茹故意調笑說。
「你當年為了氣你爹,故意造了一份養子文書,那哪算數。」林清搖搖頭。
養子文書,可不是收養孩子,其實是買賣人口,當時前朝末年,土地兼并的厲害,許多百姓沒有土地,就紛紛賣兒賣女,而一旦被賣,就成了奴籍,就歸買家所有,也就不用交稅,導致國家稅收減少,當時朝廷不得不頒下政令,規定不允許良民私自買賣,並且規定一定品級的人只能有一定數目的奴僕,平民甚至不允許有奴僕。
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許多大戶人家被人服侍慣了,哪能沒有丫鬟僕人,可朝廷不允許買賣良民,於是就出了養子文書這種東西,說是養子養女,其實就是奴僕丫鬟,只不過是良民身份。
沈茹當初為了不回去,就自己造了一份養子文書,養父的名字是沈煊,養子是他,之所以是沈煊,不是他爹,是因為沈煊本身就比沈茹大一輩,這樣,沈茹就聲稱當初為了有口飯吃,把自己賣給二房了,而當時林清也是舉人了,身為白身的沈茹的父親自然不敢來討要。所以兩個明明同年的人,卻成了養父子。
沈茹搖搖頭說:「不,以後等我死了,我不打算去四房,我看著地里的那些人噁心,我就埋在你們二房,你當初去的早,連個子嗣也沒有,我正好來給你傳香火。」
「其實你不用這樣」林清乾笑道,不過心裡卻很感動,雖然他不介意,不過有個人給他爹他娘當孫子,想必他們還是很開心的。
「不過,」沈茹看著林清,斜著眼說:「我活著的時候可不給你當兒子!」
去,丫的,你給我當兒子,我還怕折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