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郭蓉連想都沒想,開口道:「就先前在南溪山莊桃花會見過,再沒打過照面,哪裡就得罪她了?我看你跟她倒是挺熱絡。」
雲楚青意味深長地笑,「以前來往不少,我十歲生辰那年,她還跟著她姨母和表姐到我家給我拜壽……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畢竟她現在身份在那兒擺著。」
言外之意,嚴清怡當初上門巴結她,現在翻臉不認人。
郭蓉譏笑道:「這還沒當上王妃呢,神氣啥?」
郭進之妻,郭蓉的嫂子陳氏聽著話音不對,打圓場道:「少說兩句吧,我覺得這嚴姑娘長得挺漂亮,尤其裙子很別緻,我還是頭一次看人這麼搭配。」
雲楚青道:「說不定又是錦繡閣,聽說她的衣裳大都是錦繡閣做的。」
「難怪?」陳氏瞠目結舌,「要是都從錦繡閣做,每年單衣裳也不少花銀子。」
雲楚青冷冷「哼」一聲,「可不是?就這還時不時哭窮呢。你們不知道,她每年從淮海侯府魏家姐姐那裡不知騙了多少東西去。仗著長了副好面孔,口齒也伶俐,最會賣乖討巧。」
別人不知道,郭蓉可是領教過嚴清怡的伶牙俐齒,而且當初嚴清怡也是有意無意地顯擺身上的裙子才惹惱了她。
想起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屈辱,又想起嚴清怡現在風光得意的模樣,郭蓉氣得柳眉倒豎,譏刺道:「也不知她走了什麼運,竟然被七爺看中?」
雲楚青心中一動,話裡有話道:「誰知道呢,興許人家祖墳冒青煙。不過還沒成親,說不定其中還有變數……對了,我小的時候,奶娘經常說她們老家的事情,說她們村有個姑娘生得很俊俏,本來是被秀才老爺瞧中了要娶進門的,這姑娘天天得意得不行,趾高氣揚的,不知得罪了誰……」突然壓低聲音湊近郭蓉耳畔道:「有天晌午給她爹往田裡送飯,被人拖進高粱地,親事自然就拉倒了。」
郭蓉神情晦澀不明。
她可沒忘記夜半三更時,有個男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她的閨房,鋒利的刀刃抵在她喉嚨處,「……你要不安分,剝光衣裳將你掛在樹上,你既然不想要臉,我早晚會成全你。」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男人,專干這種下三濫的事情。
不過倒是說話算話,她沒有再出去宣揚嚴清怡的醜事,安然無恙地嫁到陳家為婦,而那人也沒有來找過她。
說不定那人已經不在京都了,壞事做多了,死了也不一定。
另外陳家雖然不是望族,但也有小廝守護,夜裡還有婆子提著棍子巡夜,他未必就敢上門。再說如今她爹早就不是往日小小的守備,而是都指揮僉事,從三品大員,在遼東都司也是響噹噹的人物。
郭蓉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猶豫好大一會兒,終於放下了。
她現在日子過得挺舒坦,犯不上另生枝節,大不了以後見到嚴清怡多開些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雲楚青瞧著她的神色猜出幾分,頓覺失望。
她尋思著再點上兩把火,忽然察覺一道灼人的目光黏在自己臉上,她裝作無意地側側頭,瞧見郭進正色眯眯地朝著自己笑。
雲楚青腦筋一轉,有了主意,回頭朝郭進拋了個媚眼。
她前世已經活過二十歲,可現在卻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臉龐嫩得像鮮藕,腰肢軟得像楊柳,腮邊一對深深的梨渦,既俏皮又可愛。
因為萬皇后要開始張羅楚炤的親事,就請了幾個適齡的女孩子進宮,雲楚青正要議親,便也寫在了宴請名單內。
此時她俏生生一個媚眼拋過去,郭進又是驚又是喜。
驚得是,他就想過過眼癮,沒敢尋思別的,這雲家小姑娘倒是大膽又熱辣,反而讓他有點手足無措。
喜得是,這豈不正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走路撿到個金元寶,而他平白無故被個小姑娘瞧中了。
還是忠勇伯府的嫡出姑娘。
郭進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大魅力,美得兩腿不知道該怎麼邁,險些被自己絆倒。
雲楚青「噗嗤」一笑。
忽地就想起了,前世她在前台做接待,公司里的小夥子不也喜歡圍著她轉?
重活一世,她仍然是漂亮的,被人喜歡的。
先前的七爺被她逗得笑,現在的郭進又失魂落魄。
就只有雲度看不見她的美。
雲楚青立時拉長了臉。
都怪嚴清怡,如果她能老老實實地嫁給雲度,何至於半路跑來個常蘭?
現在她不但得不到雲度,甚至連面兒都看不見。
嚴清怡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嚴清怡好過。
嚴清怡並不知雲楚青再度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她已經回到黃米衚衕。
先前跟七爺說的是覺得睏倦了,想早點回來歇息,可躺在床上之後,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床頭放著那盞繪著美人圖的花燈,裡面蠟燭仍是燃著,將素絹上的美人映得格外清晰。
仔細看了,才發現這美人畫得果然不太好。
正如七爺所說,神情木訥,沒有韻味。
思及七爺,眼前頓時就出現燈塔下的那一幕。
七爺長身玉立,唇角掛著淺淺笑意;雲楚青笑得花枝亂顫,手指不自主地掩在唇前。
上百盞花燈照射過來,男的清雅,女的嬌俏。
適才在宮裡沒顧得上多想,現在想起來,他們倒真挑了個好地方,但凡是從風華廳走出來,頭一眼看到的肯定會是那兩人。
恭王跟定王在迎娶正妃的一年間,分別又納了側妃。
想必七爺也是一樣,已經起意開始替自己物色側妃的人選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只盡到自己正妃的職責,替他掌管好王府中饋照看好他的側妃們就可以。
可心裡為什麼總是那麼不甘呢?
他說過,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難道是成群結隊地比肩?
嚴清怡煩惱地又翻一個身,瞧見床腳衣衫,頓時記起芸娘的話,七爺應許給她一成的紅利,她得把這銀子要出來,早早為自己和薛青昊鋪條後路。
打定主意,嚴清怡坐起身,「噗」地吹滅花燈,掩上帳簾。
糊窗紙上便映出明月的清輝,間或有梧桐樹枝椏的黑影掠過。
嚴清怡直直地盯了半天,終於睡去。
此時的七爺卻還沒睡,送了嚴清怡之後,他就吩咐小鄭子將藤黃、赭石、花青等物尋出來。
小鄭子苦著臉道:「七爺是要作畫?天色已晚,七爺可捱不得困。」
七爺笑道:「吩咐你,你就找來便是,哪裡這麼多廢話?先備著,免得明兒用時,有些不能用了。」
小鄭子立刻咧了嘴,「好,我這就去。」
「等等,再往內官監要些竹篾,素絹等物,找個手藝好的匠人,我得親自做幾隻花燈。」
小鄭子來了精神,喜滋滋地問:「七爺要做什麼燈?我會做南瓜燈,這個簡單,把竹篾……」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七爺沒好氣地止住他,「對了,今兒的燈謎是誰做的?有些不太容易猜,不像是司禮監的做派。」
小鄭子得意地說:「就猜到七爺會問,我特意打聽了,范公公嫌謎語做得太古板,年年都是這個陳詞濫調,特地往翰林院找幾位翰林和庶吉士做了些,還有的是市井流傳進來的。」
「難怪?」七爺恍然,忽地又想起來,「要是忠勇伯府來人送信,你直接打發人送給淮海侯,不用再呈進來了。跟淮海侯說,忠勇伯長女知道種番薯秧苗的法子,讓他跟著學學。」
「雲姑娘?」小鄭子奇怪地問,「她怎麼知道七爺要種番薯?再者說,淮海侯種了好幾年沒種成,她一個小姑娘會種?」
七爺冷笑道:「她是從魏家五姑娘那裡聽說我要種番薯,所以特特地喚住我。雲家跟魏家相熟,既然她會種,怎麼不直接告訴淮海侯,非得跑到我跟前說,不知安得什麼心?」
十有八~九是動了春心。
小鄭子暗自嘀咕,卻不敢說出口,「嘿嘿」笑兩聲,「我瞧著嚴姑娘面色不太好看,一準兒心裡不痛快了。」
七爺斥道:「就你話多,趕緊,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小鄭子屁顛屁顛地走了。
七爺輕輕「哼」一聲,彎了唇角。
他自然也瞧出嚴清怡臉色不對,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沒想到小鄭子也這麼說,那就表明她的確在意了。
沒想到嚴清怡竟然也會吃醋,七爺笑意更濃,低喃道:「不高興了就說出來,非得在心裡憋著。難道你使個小性子,我還會跟你計較?看你能憋悶到幾時?」
邊嘀咕,邊從抽屜里取出之前畫好的兩幅小像。
一幅畫得是嚴清怡做小廝打扮在凈心樓賣杏子,另一幅則是在南溪山莊,芳草如茵,嚴清怡身穿月白色襖子湖藍色層疊裙,側身站著。
畫頭一幅時,他尚未心動,只是覺得遇到這麼個俏皮靈動的小姑娘不容易,隨手畫了下來,可畫第二幅,他已是情根深種,她卻輕飄飄地說一句「我定親了」,就把他給否定了。
想起畫畫時候的悲苦與絕望,七爺氣得牙痒痒,恨不得立時把嚴清怡抓到眼前,緊緊地擁著她,用力地堵住她的嘴,再不許她胡言亂語。
七爺長長舒口氣,目光一點點溫存下來。
這會兒已經得了兩幅,再畫兩幅就能做出一盞花燈來。
他心裡早有了數,第三幅畫她頂嘴時候的淺笑。
她把給他做的衣裳送給李實,他氣沖沖地質問她為何出爾反爾,她卻歪著頭狡辯,「七爺說過不再來黃米衚衕,為什麼也出爾反爾?」
那轉瞬即逝的淺笑,讓他差點忘記了心跳。
最後一幅則畫今天晚上的燈會,她靠在他身側,仰頭看著滿架子的花燈,臉上一派溫柔與滿足。
她看燈看得入神,卻不知他看她也看得入神。
七爺伸手輕輕地拂過畫像上的少女,滿足地笑了笑,將畫像放回抽屜,回到內室睡了個香甜的好覺。
第二天,七爺早早起來,先練了半個時辰的吐納,吃過飯就鋪開畫紙開始作畫。
因為已經在心底思量過千回百回,七爺半點不猶豫,寥寥數筆就將嚴清怡的輪廓體態勾勒出來。
七爺作畫並不留人伺候,小鄭子便得了空,親自帶著小火者去內官監要竹篾和裁好的素絹。
掌印太監聽說七爺要做花燈,又額外送了許多裝飾用的穗子和流蘇。
小鄭子抱著竹篾吭哧吭哧地回來,茶還沒顧得上喝一口,就聽神武門那邊的小火者前來通稟,說有人找。
小鄭子以為是忠勇伯府來了人,沒想到竟是黃米衚衕遣人來送信。
先前都是劉五來,昨天劉五不知吃什麼吃壞了肚子,在家裡休養就沒當差,辛姑姑打發了另外一個小廝過來。
小鄭子接過信就往回走,誰知還不曾走到和安軒門口,小火者氣喘吁吁地追來,「鄭公公留步,鄭公公留步,又有人來尋公公。」
小鄭子心裡得意,嘴上卻抱怨,「唉,瞧見了吧,這朝廷還沒開印呢,我這裡就忙得不可開交,天天腿都跑細了。」
小火者奉承道:「鄭公公是能者多勞,誰不知道七爺離了公公,覺都睡不香飯都吃不飽。」
小鄭子聽著非常受用,慷慨地掏出兩隻銀錠子,「呶,賞你的。」
「多謝公公,」小火者高興地接過,立刻塞進袖袋中。
小鄭子無奈地搖搖頭,心道:到底年紀小沒經過事兒,不過二兩銀子,用得著這麼滿足?
這次來得是忠勇伯府的小廝。
小鄭子記著七爺的吩咐,拿了信,告訴小火者,「你到和安軒去,把這頭一封信給李寶業,說是黃米衚衕送的,再跟他說,我到淮海侯府辦事,一個時辰肯定回。讓他經點心,到巳時給七爺續上茶,提醒七爺歇上兩刻鐘。你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小火者重重點頭,「公公吩咐了三件事,頭一件是黃米衚衕送的信;第二件是公公去淮海侯府辦差;第三件是提醒七爺歇息片刻。」
小鄭子一聽,這話說的比自己都明白,笑著拍兩下小火者肩頭,「沒想到你還挺機靈,回頭跟七爺說說,把你要當和安軒當差。」
小火者大喜過望,立馬要給小鄭子跪下認乾爹。
小鄭子忙攔住他,「我沒那麼老,不用叫乾爹,要是事兒成了,你能記著我這份情就行,趕緊去吧,黃米衚衕的信耽誤不得。」
小火者撒開腳丫子就跑,小鄭子笑一笑,到宮門口使出幾文錢,叫了輛馬車到了淮海侯府。
淮海侯昨夜吃酒吃得多,宿醉剛醒,正頭疼著,聽聞小鄭子來,頭立馬不疼了,連聲叫人往書房請。
小鄭子恭敬地將信呈上,「忠勇伯府雲姑娘會種番薯,特地寫的法子,七爺沒拆開看,打發我給侯爺送來。」
淮海侯種了三年番薯,頭兩年都是種一個長出來兩三個,後來試著把番薯切開種,有的能活,有的不能活,反正多不了幾個。淮海侯正覺得沒有臉面見七爺,聽聞雲楚青會種,立刻打開信筒把信掏了出來。
淮海侯人老眼花,胳膊伸得老遠,直把信紙舉到了一尺開外,正好讓小鄭子看了個正著。
紙上的字橫不平豎不直,著實不好看,倒是能辨認出來。
頭半頁寫得是種番薯,可另外半頁卻是一派胡言,什麼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想你時你在腦海……
小鄭子沒看明白,正要連著上下文仔細看一遍,淮海侯已經將信折了起來。
淮海侯也沒看得十分懂,但他活了幾十年,豈會看不出這是在暗訴衷腸。
送走小鄭子之後,他立刻拿著信到正房院找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