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魏夫人眼神好一點,用不著把胳膊伸那麼老長,對著窗戶將一張紙翻過來覆過去看了好幾遍,嘆一聲,「到底是沒娘的孩子,沒人教養。你說著忠勇伯,當初續弦不就為了孩子,怎麼偏生把個快說親的姑娘留在家裡?留來留去豈不成了禍害?」
魏夫人說一句,淮海侯應一聲,等魏夫人說完了,淮海侯問道:「要不要把這信送給七爺?」
「你能不能動動腦子?」魏夫人立刻板起臉,「那位爺原封不動地讓把信送過來,肯定心裡有數,而且擺明了不想沾惹,你這顛顛地獻什麼殷勤?」
淮海侯又問:「那用不用回信?」
魏夫人氣得肝疼,伸手戳著淮海侯胳膊,「你回得哪門子信,是給你寫的嗎?就當作不知道,沒這回事兒。等天兒暖和了,把番薯種上就完了。」
淮海侯應著出了門,沒走兩步又回來,「這信是留著還是燒掉?」
魏夫人不想搭理他,見淮海侯在門口杵著不動彈,顯然是不得到她的答覆就不走,無奈地說:「無所謂,想留就留想燒就燒,即便是被人瞧見,這既不是你寫的,又不是寫給你的,礙不著什麼。實在覺得不妥當,就把落款名諱塗黑了。」
「夫人說得對,就這麼辦!」淮海侯得了迴音,樂呵呵地拿著信走了。
魏夫人默默思量片刻,將錢氏叫來,嘆口氣道:「以後少摻和雲家那攤子爛事,跟四丫頭五丫頭她們幾個都知會聲,能不來往就別來往。」
錢氏情知裡面有事,連忙答應著,「也沒怎麼來往,就是覺得元娘一個人在家,隔三差五打發人過去看兩眼。最近要忙阿欣的親事,正好趁機遠著點兒。」
魏夫人點點頭,又叮囑道:「告訴阿欣這陣子別吃太多,吃個半分飽就行了。過年這幾天我看她沒少吃,別到時候穿不下又得折騰著改。」
錢氏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正好還差一個月,讓她剋制著些。」
婆媳兩人這邊說著話,那頭小鄭子已經懷著無比熱切的心情往和安軒趕。
他無意中窺見這個大秘密,激動得不行,恨不得立時躥到七爺跟前跟他念叨念叨。
七爺正坐在廳堂里喝茶,李寶業則把從內官監要來的竹篾等物一樣樣呈給他看。
小鄭子努力穩住步子,恭聲道:「七爺,我回來了。」
七爺聽出他聲音里的異樣,轉頭又瞧見他因興奮而紅漲的臉,吩咐李寶業,「都拿到廂房放著,仔細別太干,也別受了潮。」
李寶業抱著東西退下。
小鄭子趁機湊到前面,壓低聲音道:「……淮海侯當著我的面兒就拆了信,信裡頭果然寫著別的話,什麼想著你,你就在天邊,就在眼前還有在腦子裡,一個人怎麼能既在天上又在眼前,真是文墨不通……那筆字寫得也差,比起嚴姑娘簡直是天上地下。」
「切,她也配跟嚴姑娘比?」七爺不屑地哼一聲,抬眸對兩眼放光的小鄭子道:「用不著說別人,你看看你自己那筆字,趕緊練去,寫上十頁再說。」
小鄭子跑這趟差事,來回將近一個時辰,連口熱茶沒撈著喝,回來后立馬又得寫字,頓覺無限委屈,萬般不願地走到屬於他的那個小角落,開始研墨。
七爺絲毫不意外雲楚青會在信里胡言亂語,他也根本不關心這個,倒是瞧著旁邊嚴清怡的信,才剛壓下去的火氣蹭蹭又冒了出來。
敢情她尋思一夜,既沒想使個小性子,又沒打算撒個嬌兒,倒是惦記著給自己留後路呢。
他非得把她的路都堵上不可,就得安安分分地守在他身邊。
七爺「騰」把茶盅頓到桌面上,起身喚李寶業,「讓青松備車,往黃米衚衕去。」
李寶業老實,不像小鄭子那般聒噪,答應著就往外走。
小鄭子那邊寫著字,耳朵卻支棱著沒閑著聽音兒,聽聞七爺要出門,趕緊把筆一放,小跑著出來,「七爺,都午時了,要不吃過飯歇了晌再去?便是嚴姑娘,她恐怕也得吃飯歇晌。」
七爺冷冷地掃他一眼,「再加十頁。」
小鄭子苦著臉回到書桌前,看見毛筆不知怎地從筆山上滾落下來,將旁邊寫好的字紙暈染了好幾頁。
顯而易見是作不了數的。
小鄭子叫苦不迭,心道:以後再不多事,隨便七爺愛哪兒去哪兒去,愛幾時出門就幾時出門。
雖是抱怨著,可仍然擔心,黃米衚衕會不會備著七爺的飯,那邊的飯合不合七爺胃口?
因為不專心,筆畫又錯兩處,這張也是白寫了。
小鄭子恨恨地罵兩聲,趕緊斂住心神。
七爺趕到黃米衚衕時,那邊剛擺上飯。
清清淡淡的兩道菜,一冷一熱,熱菜是肉絲炒白菜,冷盤是菠菜拌炒熟的花生米,外加一碟四隻奶香小饅頭。
嚴清怡拿著筷子還沒來得及吃,見七爺面沉如水地進來,忙放下筷子,起身問道:「七爺吃了嗎?」
「沒吃,」七爺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視線掃見桌上的兩小碟菜,臉色更沉,盯著辛姑姑問道:「姑娘每天就吃這個?」
辛姑姑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嚴清怡解釋道:「這些足夠吃,一個人用不了許多……讓廚房再添道菜……還是我去吧,再清炒個淮山可好?」
七爺不置可否地說:「隨便。」
等嚴清怡走去廚房,七爺再度看向辛姑姑。
辛姑姑無可奈何地說:「我們是想多做幾個菜,可姑娘不讓,說糟踐糧食。今兒這兩道菜都是姑娘自己下廚做的。」
七爺沉默不語。
辛姑姑覷著他的臉色,端起那盤肉絲白菜,「怕是冷了,我去回鍋熱一下。」
約莫盞茶工夫,嚴清怡與月牙一前一後地端著兩盤菜回來。
除了白菜,還有盤清炒淮山。
雪白的淮山點綴了幾片碧綠的蔥葉及四五朵黑色的木耳,賣相極好。
味道也不錯,淮山清脆,菠菜鮮香,只有白菜因是回過鍋,七爺只夾了一筷子再沒多吃。
四隻雞蛋大小的饅頭,每人分兩隻,七爺吃著足夠,嚴清怡剛吃個半飽,便把菜都吃了。
飯後,辛姑姑先端來清茶讓兩人漱過口,又另外沏了老君眉,取過七爺慣用的那隻粉彩茶盅斟了大半盞。
七爺手指輕輕敲打著茶盅外壁,目光自有主張地凝在嚴清怡身上。
她穿著半新的天水碧襖子,月白色羅裙,看著很素淡,全然不是昨天的嬌柔明媚。
這還沒出正月呢,又不是沒有別的衣裳穿?
七爺「哼」一聲,問道:「你要銀子幹什麼,日常不夠花用?」
嚴清怡低了頭。
上次七爺給的千兩紋銀,花了不到百兩,她吃的有限,穿得都是錦繡閣送來的,首飾也盛滿了一隻木匣子,其中大半都沒有戴過。
實在是沒有花用的地方。
想一想,索性實話實說,「我想買鋪面租出去,或者到大興買地,一千好幾百兩銀子能買一百畝地,以後也好做個容身之處。」
七爺反問道:「積水潭那麼大宅子容不下你,非得住到大興去?這還沒成親,我那王妃就惦記著到外面住,傳出去,我這臉面往哪兒擱?」
嚴清怡解釋道:「不是現在,是等過幾年,王爺納了側妃,厭煩我了,我就住到大興。」
七爺忽地笑了,「我還沒看錯你,果真是賢惠而且周到,這會兒就想著給我納側妃了。」
嚴清怡抬眸瞧著他,他唇角微彎,分明是勾著笑意,可眸光卻冷冷的,跟以前一樣,靜水寒潭般,半點波動都沒有。
嚴清怡仿似明白了什麼,卻又不十分真切,鼓足勇氣道:「七爺能不能別讓忠勇伯府的姑娘進門?她不合適。」
七爺毫不猶豫地答應,「行,可以。我不納雲家姑娘,那你覺得誰合適?早點定下來,我回去告訴皇嫂,請皇嫂下旨……」頓一頓,「下旨讓她們趕緊找人成親,免得……礙我的眼。」
話里的意思,再明白沒有。
嚴清怡聽得清清楚楚,只覺得鼻頭髮酸,眼圈一紅就要落淚,抽抽鼻子忍住了。
七爺看得真切,心中已是軟下來,嘴上卻不饒人,「你看中了誰,倒是說出名字來,說一個我就打發一個,不怕被京都女眷指著鼻子罵,你就儘管說。」
嚴清怡咬著唇道:「七爺要是沒意思,為什麼還朝著別人笑,偏偏就站在燈塔下面,是怕來往的人瞧不見嗎?」
七爺心頭一松,展臂將她攬在懷裡,柔聲道:「既是昨夜就覺得不痛快,怎麼就不能問一句,非得自己生悶氣?才過一晚上就尋思著納側妃,要是我再晚來幾天,是不是連我將來生幾個庶子庶女都打算好了?」
這話……連嘲帶諷的。
可嚴清怡聽著卻覺得寬慰許多,俯在他胸前,聞著淡淡松柏香味,又抽抽鼻子。
七爺道:「想哭就哭,不用忍。」
「我不,」嚴清怡嘟噥聲,「姑娘家家的,掉兩滴眼淚是金豆子,要是整天哭唧唧的,就不值錢了。」
七爺忍俊不禁,越發緊地箍住她,長長嘆口氣,「何止是金豆子,你呀,就是金珠子。每次哭的時候,金珠子就噼里啪啦往下掉,心疼啊!」
嚴清怡撇撇嘴,「要真是金珠子,七爺也不會跟雲家姑娘約好寫信了。」站直身子,仰著頭問,「她給你寫了什麼?」
七爺垂眸看著她,肌膚如白玉般細嫩,雙唇像花瓣似的嬌艷,而大大的杏仁眼裡蘊著淚意,滿滿當當全是他的身影。
笑著答道:「不知道,我讓小鄭子送到魏府了。昨天晚上,雲姑娘說她會種番薯,要把種法寫給我,然後又提起她之前過生日,你們玩了個套圈的遊戲,就屬你套得最少,還被罰酒了,是嗎?」
尾音稍稍有點上揚,帶著濃濃的寵溺意味。
「罰了三盅,」嚴清怡點點頭,臉色驀地沉下來,「雲姑娘還送了我份大禮呢……她吩咐丫鬟盛壽麵時,務必要把繪著牧童短笛的面碗放在我面前。七爺猜猜是為什麼?」
不等七爺回答,她已經說出口,「那隻碗里抹了沉香合……雲姑娘還有臉告訴魏夫人說看中我當她後娘。那會兒她才十歲,十歲的姑娘就這麼算計人,說出去恐怕誰也不敢相信吧?」
七爺頓時沉了臉,眸中清冷一片,冷冷道:「她竟敢如此對你!」
嚴清怡自嘲道:「有什麼不敢,我就是只軟柿子,誰見了不想捏一把踩一腳?雲姑娘膽子大,不但敢算計我,轉年正月,雲家宴請,我託病沒去,李家姑娘去了,聽說席間鬧出醜事,結果李姑娘成了忠勇伯的妾。李姑娘可是堂堂正正的萬晉朝官員家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