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小鄭子連忙整整衣衫往外迎,沒走幾步,就見范大檔迎面而來。
他穿件灰藍色袍衫,頭戴藍色紗帽,白凈的麵皮上掛著親切的笑容。
見到小鄭子迎出來,范大檔樂呵呵地道:「有日子沒見鄭公公了,個頭看著躥高不少。春天萬物復甦,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鄭公公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跟之前一樣,他說話時眼神明亮真誠,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身為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怎可能是個老好人?
小鄭子頓時想起七爺的話,什麼時候能學得跟范大檔似的喜怒不形於色就可以當管家了,不由地也掛上三分假笑,「我記下了,多謝范公公關心……不知公公有何事,七爺夜裡走了困,現下尚未起身,公公先進屋喝口茶?」
「不用,」范大檔笑著擺擺手,「我耽擱不了太久,就是將作司有兩件事情想請七爺示下。正好我也尋思著給七爺請安,就兩事並做一件辦了。明兒不是朝廷開印嗎,匠人們也都回來了。天氣冷,園子的活計幹不了,想先把屋子裡頭修繕好。這頭一件是各處亭台樓閣的匾額,先前雖然都有了,興許七爺還有更當意的,如果需要更換就擬定名字讓人做出來。」
小鄭子忙道:「是要更換的,前幾天七爺還擬出好幾個名字請嚴姑娘挑選呢。」
范大檔笑笑,接著說第二件,「以前靜嫻公主是將西路的集福堂作為正房,現在因為東面擴出去十丈,不如把東路的澹懷堂作正房更妥當,特來問問七爺的意思。就這麼兩件事兒,我先回去了,免得聖上使喚,有勞鄭公公代為稟告七爺,也代我給七爺磕頭。」
小鄭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恭敬地送了范大檔出門。
過得約莫兩刻鐘,七爺終於醒來。
小鄭子不忙說事兒,先伺候著七爺穿戴整齊,又伺候著七爺用過飯,才將范大檔提到的兩件事說了遍。
緊接著,青柏稟報了他的安排。
忠勇伯府現下就雲楚青一個主子在家,再增添下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沒打算往雲家塞人,卻是安排了兩個人跟雲府的車夫套近乎。
畢竟雲楚青不管往哪裡去,肯定要乘坐馬車,搭上車夫這條線,對她的行蹤就可以了如指掌。
此外,又在雲府衚衕口安排了一個賣針頭線腦的貨郎。
七爺端著茶盅,清俊的臉上掛一絲冷笑,「儘管放心去做,不用顧忌別人,出了什麼事,自有我出面。」
青柏神情一凜,領命而去。
七爺思量片刻走進書房,瞧見畫紙上窈窕動人的女子,凝神端詳會兒,唇角露出暖暖笑意,拉開抽屜,找出他先前擬定的幾處屋舍名字。
正月十八朝廷開印,康順帝馬上要忙碌起來了。
趁著最後一天閑散,他想再請康順帝題幾處匾額。
沒想到他撲了個空,康順帝沒在乾清宮,卻是在坤寧宮,七爺腳步未停又趕往坤寧宮。
不但康順帝在,五皇子楚炤竟然也在,穿件青蓮色錦袍,拘謹地站著。
見到七爺到來,楚炤仿似見到救星一般,連忙拱手行禮,「七叔。」
七爺微微頷首,對著康順帝跟萬皇后笑道:「皇兄,皇嫂。」
楚炤長相頗佳,原本也算個氣度不凡的少年,可站在七爺身邊,卻好似皎月旁邊的星星,光芒盡數被掩住。
萬皇后臉上不由就露出幾分得意,因見到七爺額頭細細散著光芒,笑問:「往哪裡去了,竟是熱出些許薄汗。」
七爺道:「先往乾清宮跑了趟,緊跟著往這裡來。」
康順帝抬眸,溫聲問道:「何事?」
七爺自荷包里掏出字條,展平了,呈給康順帝,「擬了幾個名字用在正房院和書房,想請皇兄拿個主意,看哪個更合適?」
字條不過三寸見方,寫了慎德堂、思蘊齋、立雪堂、綉綺院等七八個名字。
康順帝指著思蘊齋與靜和院,「這兩個不錯。」
七爺笑道:「好,就定下這兩個,請皇兄題寫出來,這樣掛在正房廊前,妖魔鬼邪俱都敬而遠之。」
皇帝乃真龍天子,鬼神不侵,天子所用之物或者所賜之物也能起到震懾作用。七爺長在宮裡自幼得龍氣庇護,這才勉強長大,如果搬出去,被什麼不潔的東西衝撞了怎麼辦?
萬皇后深以為然,連連點頭,「此言不假,還得勞煩聖上御筆題出來才是。」
見萬皇后也這樣說,康順帝便不推辭,令人尋了筆墨來,大筆一揮,寫下「思蘊齋」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七爺忙把寫好的字挪到旁邊風乾。
康順帝接著筆走龍蛇,寫下「靜和院」三字。
七爺端詳片刻,低笑:「看來回去得置辦一處演武場,皇兄的字氣勢凌厲,掛在正房院我怕靜和不了。」
康順帝低頭一看,自己雖非特意而為,但天子的威嚴自然而然地流出,這三個字氣勢磅礴力透紙背,著實不適合正房用,遂笑道:「我考慮不周,給你另寫一幅。」
作勢要將紙團了,七爺忙攔住他,「這幅我也要,皇兄再題一幅暢合院掛在正房。夫妻相合自然心情就舒暢。」
康順帝稍琢磨,柔緩了筆勢,寫出來「暢合院」三個字。
萬皇后贊道:「聖上的字越發好了,仙露明珠遊刃有餘。」
康順帝端詳番,果然是秀逸圓潤,心中頗為自得,樂呵呵地說:「希望你以後跟王妃和順恩愛,別辜負暢合兩字。」
七爺輕笑:「那是自然,皇兄儘管放心。」
楚炤在旁邊瞧著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裡既羨且妒。
不管是康順帝還是萬皇后待他從來沒有這麼和善過,康順帝自不必說,身為父親又是國君,在幾位兒子面前總是板著臉。
而萬皇后呢?
從母家來說,萬皇后是他姨母,按理待他比其餘兩位皇子更親厚才是。
事實卻恰好相反,萬皇后待三皇子和四皇子還算親切,唯獨待他,幾乎從未正眼看過。
就是適才,萬皇后提起他的親事,目光也只看著康順帝,就好像他根本不在場一般。
可等七爺一來,萬皇后立刻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帶了笑,眼裡也有了光彩,顯然是真正的歡喜。
而且,聽說萬皇后還親自找康順帝要走最好的一處宅子不說,還把那面足有十畝的鏡湖劃到七爺府邸。
剩下那兩處宅第,要麼離皇城遠,地角不矜貴,要麼宅子太小,住起來憋屈。
而那兩處,顯然其中一處是留給他的。
想到此,楚炤暗自錯錯牙,抬眸把目光移到七爺身上。
他穿著象牙白的棉袍,外面套了件鑲著白色兔毛的寶藍色罩甲,墨發高高束起,別了支式樣極簡單的白玉簪,看上去丰神俊朗溫文儒雅。
雖然穿了這許多衣裳,他仍是瘦削孱弱,尤其那張臉,被窗外陽光照著,白得近乎透明。
楚炤剛剛升起的嫉妒之情頓時散去。
就算這位七叔再得聖上寵愛又如何,還不是病秧子一個?
能不能活到而立之年還兩說,即便活到了,七叔身為聖上胞弟,跟大殿上的龍椅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再有,所娶的王妃也是出身寒門,半點助力借不上。
而他卻是聖上的兒子,只要他夠聰明夠果斷,誰敢說那張椅子沒有他的份呢?
到時候,希望萬皇后能夠活得長久,他會好好地給她點顏色看看,以報昔日漠視之恨。
過得盞茶工夫,七爺見紙上墨跡已干,小心地將三張字紙卷好,笑道:「我這就找人去做,早點做出來早點掛上,不耽誤皇兄和皇嫂的正事了。」側頭又對楚炤道,「我先走了,你還要待一會兒?」
楚炤正要回答,萬皇后道:「我們正商議五殿下的親事,七弟也一道跟著參詳參詳。」
七爺稍愣,隨之笑道:「好啊,不知小五相中了哪家姑娘?」
楚炤紅著臉道:「我沒有……此事但憑父皇跟母后做主,我沒有意見。」
萬皇后對七爺解釋,「上元節那天已經相看過了,有幾個姑娘無論在長相還是品行上都不錯,這不把五殿下叫來問一問,五殿下還不好意思開口。」
七爺便問:「都是哪些人家?」
萬皇后道:「一個是禮部主事顧家的小女兒,六月里滿十五歲,一個是翰林院方學士的內侄孫女,剛辦過及笄禮,還有忠勇伯家的姑娘,到年底也就及笄了。」
聽到忠勇伯的名字,七爺微愣,不由朝楚炤望去。
楚炤目有期待地問:「雲家姑娘是不是就是膚色很白凈,臉上有一對很深的梨渦那個?我覺得……我覺得她……」
支支吾吾地說不完整。
可在座諸人都心知肚明,楚炤這是相中忠勇伯家的姑娘了。
萬皇后渾不在意地說:「既然五殿下有意,回頭讓禮部他們打聽一下,跟忠勇伯要來八字,若是合得上,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康順帝思量番,點點頭,「也好。」
楚炤大喜過望,對著萬皇后長揖到地,「多謝母后成全,多謝父皇。」
恭王跟定王娶得都是名士清流家的姑娘,他們的心思楚炤明白。
萬晉朝歷來重文輕武,康順帝對文臣也多有倚重。
而且,每個清流後面都跟著一大幫弟子學生,如果有事,只要振臂一呼,自有人搖旗吶喊。
楚炤卻不信這些。
文人再好卻打不了仗,筆杆子能擋得住真刀實劍?
雲姑娘長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忠勇伯在榆林衛是真正帶兵有實權的。即便在京都,也有一批跟隨忠勇伯的人。
只要成親,那些人就可以聽命於他。
想到以後,楚炤覺得勝算又多了半成,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
七爺將楚炤的歡喜瞧在眼裡,不由也彎起了唇角,這事開始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