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冊子上面密密麻麻用蠅頭小楷記著各樣物品,約莫有十幾頁。
嚴清怡粗粗看兩眼,笑道:「剛才我正想到嫁妝。」
七爺挑眉,靜靜地等待下文。
嚴清怡合上冊子還給他,「我想即便是兩手空空地嫁給七爺,還有誰敢輕視我不成?即便輕視,難道他們還敢當著我的面說出來?」
說話時,那雙好看的杏仁眼閃動著明亮的光彩,腮邊梨渦俏皮地上下跳動。
七爺握住她的手,淺笑,「他們不會有機會低看你,」頓一下續道:「總歸是你管著,放在你名下更名正言順,以後再傳給兒女。」
嫁妝屬於私產,做主母的完全可以只分給自己嫡出的兒女,而不用給庶子庶女。
嚴清怡思量番,從善如流地接了,卻也沒仔細看,又笑問:「七爺幾時來的,吃過午飯沒有?」
七爺答道:「吃過晌午飯來的,聽說裡頭沒散席,在馬車裡等了片刻。」
嚴清怡垂眸,抬手覆在他冰涼的手上,輕聲道:「往後七爺有事,儘管打發人進去找我就是,不用在外面等著。」
「沒等多久,」七爺笑笑,聲音驟然放得很低,「我在外面看著客人三三兩兩走出來,就在猜想,下一個出來的會不會是你,猜了好幾次都沒有猜對。你不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吧?」
嚴清怡笑著搖搖頭,「後面還有兩三位。我跟五姑娘說了會兒話……早知道七爺在外頭,我肯定第一個出來。」
「真的?」七爺含笑凝望著她,就見她白凈的面頰漸漸染上了雲霞的粉色,目光羞羞怯怯地移到旁邊,而編貝般整齊牙齒不自主地咬住了下唇,使得她水嫩的雙唇愈加嬌艷,就像是初初綻開的花瓣,等待著人去採擷。
一種全然陌生的衝動油然而起,七爺伸手攬住嚴清怡肩頭,將她帶在懷裡,帶著溫熱的濕意的吻輕輕落在她柔嫩的面頰上。
嚴清怡頓時僵住,腦海里不期然地又閃現出郭進□□的面孔和滴答著口水的唇,渾身的汗毛直直豎起,伴隨著凄厲的尖叫,兩手本能地用力一推。
七爺根本想不到她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猝不及防間跌落在地上,馬車重重地顫了下。
坐在車轅處的青松與青柏聽到這尖叫,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卻不敢進去察看,只隔著車壁遲疑著喚一聲,「七爺。」
半晌,才聽七爺緩緩道:「沒事。」
聲音很平靜,卻蘊含著陣陣冷意,像是從千年寒潭傳出來一般,寒涼徹骨。
嚴清怡不由打了個寒顫,很快從久遠的往事中清醒過來,矮了身子去攙扶七爺。
七爺閃躲開,默默地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錦袍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坐回鋪著狼皮坐墊的座位上。
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半分情緒。
嚴清怡偷偷睃他兩眼,「撲通」跪在地上,「七爺恕罪。」
七爺抬眸,飛快地掃她一眼,「你何罪之有?是我唐突了,你起來吧?」
話雖如此,可那冰冷的聲音顯然不是這個意思。
嚴清怡不敢起,死死地咬住下唇,跪在七爺面前,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七爺所為固然是不合禮節,可也並非完全不可以,上元節的時候,她進宮赴宴,而魏欣與何重一道去了東華門外的燈市。
魏欣在信里抱怨何重管得多,這樣東西不許吃,那樣東西也不許吃,可最後還是拗不過她,諸樣都買了。卻只讓她每樣略略吃兩口,而剩下的都讓何重吃了。
而信的最後,魏欣羞羞怯怯地說:「阿清,雖然沒飽口福,可是我覺得很快樂,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那份開心,嚴清怡透過書信的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得到。
夫妻之間,早晚都要肌膚相親。
嚴清怡可以接受牽手,可以接受擁抱,但是親吻卻受不了,甚至當那股濕熱的氣息撲向她面頰的時候,就會感到周身的汗毛齊刷刷地立起來。
更遑論,兩人袒裎相見了。
可這要怎麼解釋,說她親吻時就會想到郭進那張噁心的嘴臉,會想到郭進那雙不安分的手?
不!
她永遠都不會說!
她絕不會讓這世間有第二個人知道她曾受過的屈辱。
嚴清怡絕望地搖了搖頭。
馬車粼粼,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單調的「噠噠」聲,時間漫長得好似停滯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緩緩停下來。
透過晃動的車簾,嚴清怡見到青柏將車凳放在地上。
七爺這才向她伸出手,冷冷地道:「你是想要一直跪著?」
嚴清怡一手搭在他掌心,一手扶住案幾,勉力站起來,膝蓋處卻是酸麻得要命,根本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
七爺看她一眼,撩開車簾,踩著車凳下了馬車,回身張開雙臂。
嚴清怡明白他的意思,卻擔心他抱不動自己,小聲道:「七爺搭把手就行,我自己能下去。」
「那你自己下吧,」七爺「哼」一聲,邁開步子往前走。
嚴清怡吸口氣,兩手揉揉膝頭,小心翼翼地踩著車凳下來,而七爺已經大踏步地跨進門檻了。
嚴清怡急忙邁著碎步去追,一邊追一邊低聲喊,「七爺,七爺。」
七爺卻像是故意的,步子邁得極大,而且越走越快。
完全沒有停下來等她的意思。
嚴清怡不得已,提著裙角一路小跑著過去,及至走近,一把扯住七爺身上象牙白的斗篷。
七爺停住,揮手用力一拽,想把斗篷扯出來。
嚴清怡不放,索性兩隻手一道攥住斗篷。
七爺給氣笑了,譏刺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既不讓我碰,又追過來幹什麼?」
嚴清怡低聲道:「我就是不放手,」稍頓一下,「院子這麼大,我怕迷路,七爺喊我來,可不能丟下我。」
那張白凈的小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好像一眨眼就要滾落下來,而那雙細嫩的手因為用力,指節微微顫抖著。
七爺頓時心軟,伸手握住她的腕,「你鬆手吧,我等著你便是。」
嚴清怡眼眶一熱,忙掩飾般側過頭,手慢慢鬆開斗篷,卻是一點點嵌進七爺手中,與他的交握在一起。
七爺長長嘆口氣,指著前面的院落,「這是集福堂,原先靜嫻公主將這裡作為正房,我嫌這裡不吉利,不如用東路的澹懷堂,咱們先去正房瞧瞧。」
牽著她的手往東,走過一道月亮門,就是長長的夾道。
嚴清怡沒話找話道:「五姑娘很喜歡那隻翡翠手鐲,還說多謝七爺。」
七爺瞪她眼,沒吭聲。
嚴清怡續道:「她還想問問七爺有沒有刻成猴子形狀的,何家大哥屬猴子。」
七爺「哼」一聲,冷冷地道:「她喜歡什麼跟他相公去要,我沒這個閑心……蛇跟猴子倒是般配。」
嚴清怡頓覺不妙,連忙閉嘴不言,只聽七爺又道:「你是屬馬的,你可知道我屬什麼?」
嚴清怡愣住,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七爺立刻又沉了臉,將手從她掌心抽出來。
嚴清怡腦子轉得飛快,默默地合算片刻,遲疑著回答:「七爺屬虎?」
七爺沒好氣地道:「我去年行得冠禮,去年整二十,這還算不出來?以後記住了,我生辰是九月初七,每年你都得給我送賀禮,現在就可以準備了。」
現在才二月,離他生辰足足還有七個月。
嚴清怡梗一下,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又賠著笑問:「七爺喜歡什麼東西,吃的用的還是玩的?」
七爺淡淡道:「你自己想,要是不合心意我不收。」
嚴清怡只得又答應,「好。」主動地伸手牽了七爺的手。
穿過夾道,又是一道月亮門,接著是座跟集福堂大小格局極為相似的院落。
七爺道:「這裡原本叫澹懷堂,我另外取了名字叫暢合院,以後把這裡當成正房,你看看院子里需要種什麼花種什麼樹,再過大半個月就可以種了。」
嚴清怡放眼望去,正房是五開間帶東西耳房,院子非常開闊,靠西牆種了二十多竿修竹,靠近東窗的地方則種棵桂花樹。
桂花樹也是有了年歲的,當先前陸府那株不相上下。
等秋天桂花開了,倒是可以釀兩罈子桂花酒給七爺當賀禮。
嚴清怡盤算著,笑道:「院子里種太多樹會遮擋光線,在風水上也不太好,這樣就可以了。」
七爺點點頭,當先走進正中的明間,腳步未停又進到東次間,「這裡就是喜房,原先的東西都搬到別處了。屋裡的傢具陳設都要重新做,差不多五月初就能得,到時候先搬到黃米衚衕,然後從那邊抬過來。」
嚴清怡默默地點點頭,從東次間走進東梢間。
次間跟梢間是打通的,中間只沏了半堵牆,顯得非常的敞亮。
七爺跟著走過來,比劃著道:「窗下放梳妝台,床靠著東牆放,穿衣鏡放在床腳……北牆根我想單獨隔出間凈房,修個水道通在外面,洗浴過的水不用再往外提。」頓了下,停在嚴清怡面前,很認真地說:「阿清,這是我們以後共同生活的地方,以後我們要生兒育女……」
說著,聲音低下來,烏黑幽深的眸子牢牢地盯住她,「這一次,你還會不會推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