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第 158 章

正值月中,圓盤般的明月高高地掛在天際,灑下清輝一片。

窗戶紙被照得朦朦朧朧的,映出梧桐樹枝椏的黑影。

嚴清怡大睜了眼睛,腦海里全是嚴青旻看似平靜的面容還有他慢吞吞的聲音,「這是銀票,能當真的銀子用。」

這話,分明另有所指。

嚴青旻記得她當初撕掉的那張銀票。

他肯定記得!

那時候他才七歲,竟然一直記到現在,而且特地在這時候提起來打她的臉。

嚴清怡百思不得其解,嚴青旻為何對她的敵意這麼大。

從幼時到現在,她自問並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

以前家裡生活艱難,是她辛辛苦苦賺了銀錢供他讀書,也是她隔三差五買點零嘴小食給他和薛青昊解饞。

唯一覺得於心有愧的就是,她跟薛青昊都隨了薛氏去,獨獨把他留在嚴家。

可那是她能決定的嗎?

薛氏與嚴其華合離帶走了薛青昊,而她是嚴其華怕惹麻煩上身,把她趕出家門的。

她又以什麼理由再帶走嚴青旻呢?

況且,那段日子她跟薛氏拮据得恨不能頓頓喝稀粥,又哪有心力再顧及他?

再者,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姐姐,是個剛十一歲的姐姐。

他為什麼要把諸般責怪都加到她的身上?

是不是,這就叫做多錯多?

是不是最初她就不該多管,這種種事情就落不到她頭上了?

嚴清怡重重嘆口氣,想起嚴青旻要讀書的事情,又是頭大。

她根本一個士子都不認識,連章越都還是七爺出面請的,又哪裡認得什麼大儒名士?

實在不行,讓嚴青旻跟薛青昊一道好了,就只怕章越不肯收。

畢竟薛青昊就是跟著認字讀書,而嚴青旻卻是巴望著科考舉仕,兩者大有不同。

嚴清怡思量來思量去,直到外面隱約傳來三更天的梆子聲才終於有了困意。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掙扎著起身,叫人喚了薛青昊與嚴青旻進來。

先對薛青昊道:「今兒你跟秦師傅告半天假,去客棧把阿旻的行李搬過來,再往翰林院問問章先生,說阿旻也想跟著你一道讀書,問他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問他能不能推薦個合適的先生。」

又對嚴青旻道:「往後你就跟阿昊一起住著,那幾個跟你來的人,你是要留下還是讓他們回濟南府?」

嚴青旻猶豫數息。

他在濟南府進出都有小廝跟隨著伺候,原以為薛青昊也是過著使奴喚婢的生活,沒想到他不但沒有小廝使喚,還得去干粗活交飯錢。

遂道:「讓他們都回去吧,順道給祖父帶封信報個平安。」

嚴清怡應聲好,打發了兩人出去。

剛吃完飯,兩位綉娘準時來了。

嚴清怡打起精神綉了半個時辰,綉著綉著就覺得頭沉眼花,耳邊像是有無數蒼蠅「嗡嗡」飛個不停。

勉強又支撐了兩刻鐘,實在堅持不住,歉然地對綉娘道:「我昨晚沒睡好,頭暈得厲害,今天就這樣吧,明天再接著綉。」

綉娘見她臉色確實不好看,囑咐了幾句讓她多休息的話就告辭離開。

嚴清怡將炕上的布片整理好,把絲線都放進針線笸籮里,正收拾著,突覺身下似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

她往凈房裡一看,竟是來了癸水。

難怪沒精打採的渾身不對勁。

嚴清怡找出來行經物品,又取張兩尺見方的小棉墊子鋪在褥子上面,幾乎頭剛挨著枕頭,就闔上了雙眼。

這一覺睡得沉,等醒來時,桌上一燈如豆,發出昏黃幽暗的光。

有人靜靜地坐在桌旁,燈光斜照他臉上,半邊明半邊暗。

嚴清怡訝然,「七爺?」

七爺轉頭,極快地走過來,關切地問:「你怎麼樣,好點沒有?」

「我沒事,」嚴清怡笑著搖搖頭便要坐起來,可稍一動,就感覺身下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七爺已坐在床邊,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有沒有發熱?」

他的手實在太涼,嚴清怡本能地往後縮了下,答道:「沒有,就只是困。」

七爺問道:「昨夜沒睡么,一直睡到現在,適才令人喊你也沒喊醒。」

「睡得比平常稍微晚了些,」嚴清怡敷衍著回答。

只這一會兒,感覺又有血出來,她著急去凈房更換墊著的布條,可七爺在這裡……萬一經血滲透裙子,豈不被他看了個正著?

七爺察覺到她的不耐,眸光剎時黯淡下來。

嚴清怡暗暗叫苦,片刻,硬著頭皮道:「七爺到廳堂喝盅茶可好,我不太方便。」

七爺沒作聲,默默地起身往外走。

嚴清怡急忙掀開被子。

鋪著的墊子上有斑斑暗紅。

果然是滲了出來。

嚴清怡長出口氣,趕緊到凈房清理完,換上乾淨裙子,凈過手臉,又擦了點香脂以掩蓋身上血腥味。

終於收拾利索,這才神清氣爽地走到廳堂。

七爺並不在。

辛姑姑道:「已經走了一會兒,說是回宮用膳。」

嚴清怡瞧一眼更漏,已是戌初一刻。

平常人家酉正之前就該用過飯了。

之前萬皇后曾跟她說過,七爺飲食作息都是按著時辰來的,非常有規律。

今天卻是遲了這麼久。

遂問道:「七爺幾時來的,來幹什麼?」

辛姑姑回答:「約莫申正時分過來的,聽說姑娘一直睡著沒醒,就進裡間了,沒說什麼事兒。」

這就是說,他在她身邊守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而她剛睡醒就把他趕走了。

嚴清怡愣住,一時說不出心裡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有愧疚,有酸楚,還有隱隱的一絲失落。

辛姑姑道:「姑娘晌午就沒用飯,我去吩咐把飯端上來,再遲怕是要積食。」說著走了出去。

片刻間,月牙提著食盒進來,將飯菜一道道擺出來。

嚴清怡肚子里空空的,卻是毫無胃口,只略略喝了半碗粥,夾了幾筷子青菜就推說飽了。

因吃得少,也無需消食,喝過半盞茶,就上炕翻騰出針線笸籮。

卻不是綉嫁衣,而是接著之前七爺那件未完工的薄衫子繼續縫,一直縫到將近子時,困意上來才放下針線。

五天過去,她的羅裙綉完了,七爺的衫子做好了,經期終於也過去了。

期間薛青昊告訴嚴清怡,章越見過嚴青旻之後,覺得沒有十分的把握教他,就拒了。七爺另外說定了曾經教過他的方學士給嚴青旻授課。

方學士的學問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擅長策論,否則當年萬皇后也不會選中他給七爺授課。

嚴清怡感慨不已,考慮許久,將才做好的衫子包起來親自送給七爺。

到了神武門后,劉五讓嚴清怡在馬車上等著,自己熟門熟路地請小火者進去報了信,不大工夫小鄭子甩著袖子大搖大擺地出來。

劉五悄聲道:「嚴姑娘來了,就在車裡,七爺方不方便出門?」

小鄭子大吃一驚,連忙走到車前,恭敬地行個禮,「七爺一早去了戶部,要不姑娘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報個信兒。」

嚴清怡撩起車簾,笑著搖搖頭,「七爺正事要緊,不用打擾他,我就來送件衣裳……七爺最近身子可好?」

小鄭子應道:「跟以前差不多,只是七爺最近核對糧米種子發放、察看各地上報的春耕情況,太過忙碌,所以又有些咳。倒是沒喝葯,廚房裡每天都燉了蘿蔔湯來喝,今兒稍微見強。」

嚴清怡思量片刻,笑道:「我記得以前咳嗽時吃薑絲炒雞蛋挺管用的,要是七爺能受得住姜味,就讓廚房炒點試試……七爺的身子,還得勞煩公公多經點心。」

「應該的,應該的,」小鄭子樂呵呵地說,忽而壓低聲音,「七爺親自做了一盞花燈,四面畫的都是姑娘小像,每天晚上都得盯著看一陣子才能入睡。」

嚴清怡頓時羞紅了臉,忙將手裡包裹遞過去,「現下還涼著,過幾天天兒暖了再給七爺穿。」

小鄭子應一聲,接了包裹。

嚴清怡本以為七爺看了包裹,總會託人送個信兒,沒想到盼了好幾天,卻是沒有迴音,心裡略略有些著惱,對綉嫁衣也沒了先前的勁頭。

磨磨蹭蹭地,終是過了二十天才綉完。

此時已經到了四月中。

這天,薛青昊對她說,林栝回來了。

嚴清怡驚訝地問:「這個時節回京,這麼早就來催冬糧?」

「不是」,薛青昊搖頭,「西北那邊每年要朝廷撥糧,遼東土地肥沃,盛產蜀藜和稻穀,自己屯田的出產足夠,不用撥糧。林大哥回來是因為……他娘子過世了。」

「真的?」嚴清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幾時的事兒?」

薛青昊再度搖頭,「我也不清楚,林大哥前天到車行找我,我才知道,沒好意思多問。」

「那林大哥要不要守制?」

薛青昊道:「不用,林大哥說過完七七仍然回遼東,還說把家裡鑰匙託付給秦師傅,讓秦師傅尋個經紀或者賣了或者賃出去,他以後想留在遼東,不打算再回京都。」

武將守製得少,尤其是妻孝,能容他回來操辦喪事已經不錯了。

可就這麼一輩子留在遼東,也非長久之計。

林栝去年八月才成的親,這還不到一年。

他的那位妻室想必年歲也不會很大,年紀輕輕的,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又撇下林栝孤單一人。

嚴清怡嗟嘆兩聲,掏出一小錠銀子給薛青昊,「你跟林大哥雖沒有師徒名分,卻有師徒的情誼,你打聽著他娘子幾時出殯,在路邊燒兩把紙送她一程吧。」

薛青昊低聲應了。

嚴清怡卻遲遲不能釋懷,林栝那麼好的人,理應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才對。

為什麼老天對他這麼不公平,自幼失怙不說,婚姻也不濟。

因為此事,嚴清怡接連消沉了好幾天,索性悶頭抄出來十幾本《金剛經》,讓薛青昊找了間寺廟散出去,這才稍感安慰。

一晃眼的工夫,就到了五月。

這天,錢氏跟魏欣出人意料地過來了。

魏欣原本就生得面貌精緻,幾個月不見,臉色越發得好,白里透著紅,像是春天枝頭綻開的桃花瓣,身上穿件銀紅色的杭綢褙子,墨發梳成緊實的圓髻盤在腦後,兩邊各插一支金簪,簡單卻很漂亮。

看這氣色,就知道魏欣嫁到何家去過得有多順心。

嚴清怡由衷地替她高興,嘴上卻打趣道:「快跟我說說,你婆婆給你氣受了沒有,你小姑欺負你沒有?說出來,我和伯母給你出氣去。」

魏欣羞紅著臉道:「等我回去告訴我婆婆和阿薰,就說你背地裡編排她們。看阿薰能不能饒得了你?」

嚴清怡笑著告饒,「知道你們是一家子,我是外人,我認錯,認錯還不成?」

錢氏笑盈盈地看著她們鬧夠了,這才道:「前天,安郡王妃找到老夫人,說過幾天要下聘,你這邊沒個長輩應對,想請老夫人幫襯著。老夫人躲懶不想應,正好我剛辦完阿欣的親事,自認為辦得挺體面,就自告奮勇地來了。」

嚴清怡再度行禮,「有勞伯母幫忙操持。」

錢氏笑道:「我也就是動動嘴,至於跑腿的事兒有宗人府和禮部的人去做……你這邊嫁妝都備齊了嗎?」

嚴清怡點點頭,引著錢氏並魏欣去西廂房,「要繡的東西都在這裡。」

錢氏諸樣查驗過,笑道:「難為你,備得倒是齊全。你們婚期定在六月初九,按規矩前半個月就是五月二十四,宗人府那邊會來下聘。我聽說禮書已經送來了?」

嚴清怡找出來呈給錢氏。

錢氏大致翻了翻,「先前恭王跟定王成親,都是按兩萬兩銀子下的聘,女方家裡留一半或者一小半,其餘的折成嫁妝再陪送回去。我看你這聘禮至少也得兩萬兩銀子,你是如何打算的?」

嚴清怡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答不上來。

錢氏建議道:「你家裡有兩個弟弟,要不你留下六千兩銀子,給兩人每人置辦一處宅院?」

「不!」嚴清怡當即搖頭,「不留那麼多,最多留一千兩,每人五百兩。兩人都是大男人,有手有腳,怎麼養活不了自己?而且五百兩也不是小數目,如果省吃儉用足夠他們穿用一輩子,如果有本事可以做個小生意,能過得更好;如果是個沒成算的,揮霍也就揮霍了,我不會再管他們。」

錢氏笑道:「那也好,正好從現銀里拿出一千兩,就不用折換物品了。這些東西,我找人另外寫在嫁妝里。」

嚴清怡應聲好,又道:「嫁妝我也有,之前七爺擬了個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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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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