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嚴清怡又返回東次間從箱籠里將上次七爺給她的嫁妝冊子拿出來。
錢氏雙眸一下子瞪得老大。
平常的勛貴人家便是有五六頁已經算是很豐厚了,這可好,竟是一本冊子,足足十幾頁。
魏欣捂著嘴「咯咯」笑,「虧我祖母還惦記你沒有嫁妝傍身,給我一匣子首飾囑咐我交給你,你哪裡來這麼多嫁妝?」
嚴清怡淺笑,眸光里不自主地帶了溫柔,「是七爺準備的,說以後交給我管,寫在嫁妝里更名正言順。」
錢氏著意地打量嚴清怡兩眼,笑道:「我原本想岔了,以為是個輕省活計,看來還得多準備幾個人手。發嫁妝那天,至少得四個婆子,這邊兩個看著往外抬,王府那邊兩個看著接應,禮書也得多抄兩份,發一抬就往上做個記號,那邊接一抬,查驗完也做個記號,兩邊對起來合個總賬……另外什麼東西擺在什麼位置,你心裡可有數?」
嚴清怡沒數。
安郡王送來禮書的時候,她根本沒看。
嫁妝單子卻是認真看過的,可那天她去王府,心思都用在跟七爺置氣了,並沒有仔細考慮到底何處擺衣櫃,何處安高几,牆上掛什麼字畫,而博古架上擺哪些瓷器。
此時聽錢氏問起,這才覺得頭大。
也才恍然想到,自己壓根就沒有考慮過以後的日子。
偌大的平王府到底有幾座院落幾處屋舍,需要多少丫鬟多少婆子多少小廝多少護院?
七爺在宮裡,身邊服侍的都是內侍,可王府里,內侍的人數是有規定的,七爺不可能把先前的人盡數帶過去。
而她,除了辛姑姑並月牙幾人外,並沒有其餘可使之人。
總不能嫁到平王府之後,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
嚴清怡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她從來不是這麼沒有成算的人。
曾經,她連跟林栝在哪裡安家,買一處什麼樣的宅子,種幾畝地都想得清清楚楚,可現在……竟是渾渾噩噩地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嚴清怡如夢方醒,連忙對錢氏道:「伯母今兒且受點累,除去聘禮嫁妝,我還另有事情勞煩你幫我拿個主意。」說罷,將錢氏請至廳堂,奉上茶水點心,然後取來紙筆,將想要經辦的幾件事情一一列出來。
錢氏看過,開口道:「你沒經過事兒,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有些東西不用急,慢慢來就好,當務之急先把王府的護院備齊了。你嫁妝這麼多,滿京都的人都看在眼裡,雖說現在海晏河清,可保不齊有貪圖財物的亡命之徒,這外院的事兒,你給七爺提個醒兒。至於內宅里,不外乎是一個吃一個穿,再就正房伺候的,先湊夠二十人用著……你要是信得過我,我有幾個相熟的人牙子,這幾天就讓她們挑了好的帶過來看看。」
「伯母這話說的,」嚴清怡誠摯地說:「從頭幾年剛來京都,就得伯母跟阿欣照看,後來更是時不時拖累伯母,如果伯母再信不過,我在京都里也沒有可依仗的人了。」
錢氏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倚老賣老再多說兩句,府里進人,姑娘務必得過目,除了挑那些上手就能用的,也得選幾個看著機靈能幹的加以調~教,以後立起來也能給姑娘幫把手。」
言外之意,不但要嚴清怡親自挑,還得讓她培養自己的心腹。
嚴清怡明白,辛姑姑並月牙幾個雖然是來伺候她的,可根基上都是七爺的人。如果七爺一直對她好便罷,萬一哪天七爺心思變了,她們幾個也就靠不住了。
而且,人都有這樣的心理,誰做主把她留下,她就會感激甚至依附那人。
嚴清怡點點頭,以示記住了,又接著商討其餘事項。
***
此時的七爺,正在坤寧宮試穿他成親的禮服。
禮服的式樣沒有定製,顏色卻多是採用大紅色。
針工局做出來兩件,一件是深衣廣袖的直裾長袍,另一件則是窄袖直綴,上面都是綉著白頭富貴的花樣。
七爺衣著向來素淡,乍乍穿上這麼鮮亮的顏色,顯得那張清俊的臉愈發地精緻。
萬皇后滿意地笑,「兩件都不錯,廣袖看著儒雅,窄袖顯得精神。」
七爺思量片刻,「那就穿著直綴迎親,穿了直裾拜堂。」
萬皇后訝然道:「你要親迎?前頭老三和老四都留在家裡待客,讓禮部官員去迎的親。」
七爺很認真地說:「我不跟他們比,我的王妃,我就要抬舉她,給她這個面子,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羨慕她。」
萬皇后「哼」一聲,「從宮城到黃米衚衕才一刻鐘的路,你怎麼不繞著滿京城跑兩圈?」
七爺眼眸頓時一亮,「皇嫂提醒得對,我先繞皇宮轉一圈,然後再去迎親。」
萬皇后給氣笑了,無奈地嘆口氣,「隨你怎麼折騰去吧,發嫁妝那天你記得提醒我,挑一對成色好的玉如意送過去……這是給你的面子。」
七爺道聲「好」,又道:「記得皇嫂有盆珊瑚樹,不如一併賞了她,聽說珊瑚能定驚明目。」
萬皇后賭氣道:「我還有串通天眼的菩提子數珠,有架紫楠木的炕屏,你怎麼不要了去?」
七爺理直氣壯回答:「皇嫂若是願意賞,我就要。」
萬皇后笑罵聲,「年歲越長,麵皮越厚,等你有了孩子再說……我這東西都是留給你們的。」
七爺轉頭吩咐旁邊的宮女,「去取紙筆,把皇嫂這句話記下來,就寫戊亥年五月十日巳正三刻,在坤寧宮當著你我的面兒說的,別以後皇嫂捨不得了假說忘記。」
萬皇后忍俊不禁,笑道:「去,趕緊離了我這兒,以為是來看我,原來就是算計我的東西。」
七爺就勢告辭回了和安軒。
小鄭子正站在門口翹首期待,瞧見七爺的身影,急忙迎上前,「剛才嚴姑娘來了。」
七爺愣住,轉身往神武門那邊走。
小鄭子趕緊道:「我說七爺在坤寧宮,嚴姑娘就沒等,把王府那邊的圖樣子要去就走了。」
七爺皺眉,「要圖樣子幹什麼?」
「不知道,嚴姑娘沒說,想必不是重要的事兒。」小鄭子剛說話,覷著七爺臉色,立時改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不我去問問?」
七爺冷著臉道:「備車,我自己去。」
小鄭子應聲好,突然想起來,「青柏出宮不在,要不等他回來?」
七爺道:「不用,就到黃米衚衕,沒多少路,你跟著吧。」
不多時青松駕了車停在和安軒門口。
小鄭子扶了七爺上車,小心地問道:「都快午時了,七爺想在黃米衚衕吃飯還是回宮吃,要不要打發人先去送個信兒。」
七爺沒作聲,掀開車簾往外面瞧,片刻才答:「不用。」
青松駕車駕得快,約莫盞茶工夫就到了,豈料嚴清怡並不在。
辛姑姑道:「姑娘說去接薛少爺一道到王府那邊瞧瞧,午飯在外面吃。」
七爺話不多說,轉身走出門,對青松道:「先往榮盛車行,然後再到王府,路上留點神,看能不能見到劉五。」
青松答應一聲,等七爺坐定,「啪」地揚起馬鞭,驅車前行。
七爺坐在車裡,看著車外疾馳而過的樹木房舍,心裡竟然有幾分的忐忑與期待。
算起來,他有兩個月沒見到嚴清怡了。
起初是心裡存著氣懶得去見她,後來則是成心的,他就想知道,他若是不去找她,她會不會主動給他寫封信。
總算她還有心,知道給他做衣裳,還知道過來找他。
算了,他一個大男人,跟個姑娘家置什麼氣?
待會兒與她一道吃點東西,一起去看看王府。
上次她扯著他的袖子不放,說怕迷路,這次怎麼不怕迷路,知道他在宮裡,就不能稍等會兒?
想起她那雙帶著盈盈水光的雙眸,和那雙用力拽著他的手,七爺長長嘆口氣,唇角卻不自主地彎了起來,帶著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正思量著,就感覺馬車漸漸慢下來,七爺剛要開口詢問,側頭看到不遠處樹下站著的兩人。
男的身穿件靛藍色的裋褐,腰間束一條淺灰色布帶,脊背挺直身姿如松,是林栝。
而嚴清怡穿件嫩粉色收腰襖子,月白色挑線裙子正站在他對面。
三月時,她穿得多,顯不出身形來,現在穿得單薄,已經能看出胸前美好的輪廓,而腰身收得緊,盈盈不堪一握般,纖細柔軟。
兩人相向而立。
繁茂的樹葉垂下濃濃樹蔭,將熾熱的炎陽擋在外面,也給他們隔絕出一塊完全不被人打擾的空間。
不是說她來接薛青昊吃飯,然後去王府?
怎麼竟會跟林栝在這裡?
七爺頓時黑了臉,沉聲道:「回宮。」
小鄭子也瞧見樹下兩人,暗暗叫聲苦,大氣不敢喘一聲,默默地縮在馬車的角落裡。
嚴清怡絲毫沒有注意到斜對面的馬路上,有輛馬車停了數息,很快就離開,她也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林栝。
她去榮盛車行找薛青昊,而林栝正好自榮盛車行出來,恰恰碰了個正著。
既然遇到了,嚴清怡不可能當作沒看見,便從馬車下來,略略問過他妻子的喪事和遼東的情況。
只不過寥寥數語,七爺掉頭剛走,他兩人也分手告別。
嚴清怡在路邊等了少許時候,薛青昊氣喘吁吁地跑出來,「林大哥明兒啟程,秦師傅說跟我一道去送行,耽擱了會兒。」
「我知道,」嚴清怡笑笑,「剛才正好在門口見到他,聊了幾句。你想吃什麼?」
薛青昊無謂地說:「都行,要不買幾個包子在車上吃,旁邊有家包子店,做的青菜包子非常好吃。姐在這裡等著,我去買。」說罷,撒丫子衝出去,很快地捧著個油紙包回來。
兩人上了馬車,將包子分著吃完,又喝了盞涼茶。
薛青昊抹抹嘴問道:「姐怎麼想起去王府了?七爺隔天就過去溜達一趟,你怎麼不跟他一道?」
嚴清怡笑道:「我本來是打算叫上七爺的,可他另有別的事情。我自己走摸不清方向,就想接上你,也免得大熱天你還得往那邊走。」
薛青昊「嘿嘿」地笑,「我對王府可熟悉,你想去哪裡我帶著你,不過我得先跟工頭說一聲。工頭厲害得很,看見活兒幹得不仔細或者偷懶,抬腳就踹。幸虧我學武反應快,不等他踢到就躲開了。」
嚴清怡道:「那你是偷懶了?」
薛青昊摸摸耳朵笑道:「天這麼熱,一直幹活誰受得了?我就是偶爾歇一下,不過活計幹得很仔細,我替你監著工呢,肯定沒有偷工減料的地方。」
姐弟倆說說笑笑,沒多大會兒就到了積水潭。
劉五將馬車停下,月牙陪著嚴清怡跟薛青昊從平王府西路的側門走了進去。
上次,嚴清怡是從角門進的,只跟在七爺身邊走,稀里糊塗的沒辨清方位,這次帶了圖紙,每走一處便對照著圖紙看一看。
王府的西路和中路分別是大五進的院落,兩路之間有條寬約七尺的夾道。院落後面是座後花園,其中建了七八處亭台樓閣。
而新圈進來的東路,除了那面鏡湖之外,另有處小三進的院子,和兩處正對著湖面的五開間軒室。據說,當年的三皇子最喜歡請了戲班子在湖邊唱戲。
因為中路是正房,所以在原本的公主府門之外,又按照親王府的規制建了座氣派的宮門。從宮門進去,是府門,再進去穿過第一進院,是座五開間歇山頂的正殿,叫做中和堂。
中和堂平日應該不開,只有祭祀或者大典的時候才打開。
第三進是敞亮的穿堂,穿過穿堂就是原本叫做澹懷堂的暢合院。中間的明間是平常起居待客的廳堂,東邊兩間是卧室,西邊兩間布置成書房,擺著頂天立地四隻大書架,另有書案書桌等物,最西頭的梢間還安放了床榻以供歇息所用。
廚房原本有兩處,西路和中路各有處大廚房,此次修整,七爺又單另在暢合院后罩房開了間小廚房。
這樣飯菜做好了,就能夠趁熱吃,而且吩咐飯菜也方便。
在後花園的最北面,蓋著兩處排房,是府里丫鬟的住處。至於小廝以及成家的僕役,西路旁邊另外有數排下人群房。
嚴清怡走了整整一下午,兩條腿都快溜斷了,終於將王府各處屋舍分辨了個清楚。
夜裡吃過飯,稍微消了消食,一頭栽到床上。
這一覺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吃過飯又對照圖紙把幾處緊要地方記在心底。
再過一天,錢氏帶著人牙子上門。
嚴清怡與錢氏並辛姑姑三個人齊掌眼,瘸子裡面挑將軍,終於選定十六人。
辛姑姑在宮裡當差多年的經驗有了用武之地,受命教導這十六人的規矩禮儀。
而嚴清怡的小日子如約而至。
許是因為連日勞累的緣故,這次竟然有些痛,而且拖得時間長,足足延續七天才完全利索。
癸水一走,嚴清怡便痛快地泡了個熱水澡,等她神清氣爽地從凈房裡出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再過一天就是過大禮的日子。
而她已經有許多時日不曾見到七爺,也不曾收到他送來的隻言片語了。
這些天,七爺也沒閑著。
平王府終於修繕完畢,瓦工跟木匠盡數撤了出來,他早就委託青松安排好的護院住了進去。
除去暢合院喜房裡的傢具留待發嫁妝那天抬過來之後,其它屋舍的傢具盡都擺放妥當,又吩咐婆子們仔仔細細地擦過兩遍。
各處假山怪石花木藤蘿也都一一整理修剪過,一派繁盛。
嚴清怡忙得想不起七爺,七爺卻時時惦記著她,想得狠了,便吩咐青松駕車到黃米衚衕轉一圈,也不進去,就停在門外靜靜地待上兩刻鐘。
小鄭子想不明白,私下裡跟青柏嘀咕,「七爺這是怎麼了,都走到門口了,要是生氣就進去訓一頓,要是想念就進去看一眼,在外頭瞎轉悠有什麼用?他來來回回好幾趟,嚴姑娘根本不知道,豈不是白跑了?」
青柏笑道:「男女之間的事兒你不懂,以後你有了喜歡的姑娘就知道了。」
小鄭子「切」一聲,「我怎麼不懂,針工局裡的喜鵲就喜歡我,前兩天送我一隻香囊,她模樣長得還行,就是太黑了。」
青柏忍不住笑:「她是想跟著去王府,前天還給李寶業送了只荷包。」
小鄭子臉色漲得通紅,甩著袖子氣呼呼地走了。
***
下聘那天,嚴清怡跟錢氏帶著兩位婆子,對照著禮書單子將聘禮一一核對過。
聘禮大都是金銀首飾,玉器瓷器、綢緞布匹以及茶葉藥材等物,並無大件東西,只盛了八隻箱籠。
核對完,嚴清怡又原樣將箱籠封起來,打算髮嫁妝的時候再抬回去。
相比嚴清怡的忙碌,七爺倒顯得輕鬆自在。
按制,王府可以用五十個內侍,七爺不打算用那許多,只想著把和安軒用慣了的帶上,再加上神武門跑腿那個叫做寶全的小火者。
萬皇后打算把身邊的邱姑姑和梅姑姑送給七爺。
邱姑姑會做葯膳,調得一手好湯水,而梅姑姑女工極好,往常萬皇后貼身穿的小衣多出自她手,只不過近些年歲數大了,眼神不如以前,這才放下手。
萬皇后一來不放心七爺在宮外住,讓兩人照顧七爺,二來也有讓兩人榮養的意思。
兩人自打康順帝在潛邸的時候就伺候萬皇后,一晃就二十多年了,不能讓人老死在宮裡。
七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萬皇后正要將兩人喚出來先跟著七爺過去熟悉幾天,就聽得宮女進來稟報,說欽天監的何監正來了。
何監正是來送五皇子楚炤跟雲楚青的八字。
先前,楚炤選定了幾位有意向的姑娘,萬皇後分別要了她們的生辰八字來。雲度在榆林衛,寫信過去一來一往就一個多月,期間因雲度沒在衛所又耽擱了二十多天才回信。
何監正猶豫著道:「雲姑娘的八字有些奇怪,先後測算了好幾遍都說是壽數不長,乃短命之人。」
萬皇后不在意,先前護國寺住持說七爺也短命,不也活到成年了?可見先天的壽數是其一,後天的運道也有很大作用。
遂問道:「這兩人八字合不合?」
何監正道:「算不上絕好,但也是中上。」
只要不是彼此相剋就好。
萬皇后將何監正測算的批文交給身邊宮女,「送到乾清宮,問問聖上的意思,若是覺得合適,就把親事定下來。」
宮女應聲而去,過得兩刻鐘,氣喘吁吁地回來,「聖上說,婚姻大事在乎天意也在乎人為,世上哪有那麼多天作之合,測算出中上已經不錯了。」
萬皇後點點頭,「你再往西五所跑一趟,把聖上的意思知會五殿下一聲。」
不多時,宮女帶回楚炤的話,他願意迎娶雲家姑娘。
萬皇后笑笑,「既如此,就選個好日子把親事定下來,我也算盡到責任了。」
七爺附和著笑。
他記得清楚,四月間,青柏曾稟告過他,雲楚青與郭進私下在雲水庵見過面,而且還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