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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母蔡家的馬車看著挺普通,只比車行里的黑漆平頂車略微寬了幾分,車身上嵌了個銅牌,上面刻著草篆的「蔡」字。

婆子殷勤地搬來車凳扶薛氏幾人上車。

剛進去,便感覺一陣涼意撲面而來,完全不似外頭那般酷熱。

嚴清怡細細觀察,見兩排座位之間的木桌下面擺著只銅釜,有白色水汽絲絲縷縷發散出來,想必裡頭盛的是冰塊。

木桌上拓了凹槽,可以容納茶壺茶盅,即便策馬快跑也不至於倒灑。

座位上則鋪了蘄竹編成的簟席,坐上去涼而不寒。

嚴清怡暗嘆聲,夏日冰貴,她一路從東昌府到濟南府也不知用去了多少冰,看來二姨母家裡是真富有。

約莫一炷香工夫,馬車停在同福客棧門口。

同福客棧是濟南府最為昂貴的客棧之一。

靠街是幢二層小樓,看著跟其餘客棧並無差別,裡面卻別有洞天。正中挖出來一面湖,湖裡養了各色荷花。此時正值花期,荷葉田田荷香淡淡,極為清雅。

沿湖四周蓋了七八座青磚圍牆的一進小院落,以供人口多的大家庭居住,每座小院都有夥計隨時等著驅遣。

二姨母便住在這樣一座小院中。

婆子引著薛氏及嚴清怡姐弟徑自進了廳堂。

廳堂裡面或坐或站了不少人,都是女眷並無男丁,正當間位於首位的除了大姨母外,另有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婦人。

婦人穿件銀紅色流霞紗的襖子,頭上戴一對雙蝶穿花簪,碟身是用金絲纏繞而成,蝶目鑲著黑曜石,看上去閃亮奪目。

很顯然,這就是二姨母了。

見到薛氏,二姨母忙站起來抱住薛氏痛哭起來,大姨母也陪在旁邊落淚。

哭了片刻,丫鬟婆子紛紛上前解勸,又端來銅盆伺候著三人洗臉凈面。

嚴清怡帶著薛青昊上前給二姨母請安,又向大姨母賠禮,「昨天是我言行不當,娘親已經教導過我,求姨母看在娘親份上寬恕我這回。」

並不想解釋緣由。

大姨母笑著拉起她,「都是一家人,什麼恕罪不恕罪的,」也沒有追根究底,將身邊另外一位女孩也拉過來,對薛氏及二姨母道:「你們可都說准了,這姐妹倆可都得跟了我去。我這是頭一次去京都,人生地不熟的,有她們陪著也能解個悶兒。」

二姨母爽朗地道:「你不嫌我們嬌嬌吵鬧就行,這蹄子屬家雀的,一天到晚嘰嘰喳喳閑不住,怕你過不了兩天就給打發回來。」

女孩扭著身子嬌嗔道:「娘就知道揭我的底兒,當著兩位姨母的面,也不說誇誇我的好處。」又笑著對嚴清怡道,「我叫蔡如嬌,今年十二,看年紀你應該比我大一些吧?」

嚴清怡忙道:「我閨名清怡,九服清怡三靈和宴的清怡,也是十二歲,我六月頭的生日,不知你是幾時?」

「我比你大,」蔡如嬌笑道,「我二月中的生辰,看你行事穩重,還以為你要大一些,那以後就叫你清怡表妹了。」

嚴清怡皺眉,姑娘的閨名不能隨便說給別人聽見,蔡如嬌要是這樣叫習慣了怕不妥當。遂笑道:「我在家裡行三,表姐不拘叫我三表妹或者表妹都成。」

大姨母看向嚴清怡的目光便多了些不同。

二姨母仿似沒察覺般,拿過手邊兩隻匣子,一隻的給了薛青昊,「裡頭是幾支筆和幾錠墨,你將就著用。」

薛青昊喜不自勝,連忙道謝接過。

另一隻略扁一些的則遞給嚴清怡,「原不知你生日,沒有特意準備,倉促間找了幾樣小玩意兒,你看看喜不喜歡?」

竟是要嚴清怡當場打開。

嚴清怡從善如流,小心地打開匣子,跟她料想得所差無幾,是一整套赤金頭面,從頂簪、側簪、釵、挑心以及耳墜子樣樣俱全。

「好看嗎,哪裡不如意,二姨母重新讓人另作。」

嚴清怡忙做無措狀,「二姨母,這,這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二姨母笑容滿面,「咱家的姑娘哪有受不起的,給你你就接著,姨母家不差這點東西。我還另外帶了幾匹布料,先前給嬌嬌裁過幾身衣裳了,因不知你的身量就沒做。錦繡閣的主家是蘇州人,就屬那裡的衣裳樣子最新,綉活也細緻,我已經約了綉娘上門量尺寸,讓她給你好好做幾身。」

錦繡閣在水井衚衕,就是上次她跟薛青昊在門口擺攤子那家綢緞店,裡面既賣布料,也能給客人裁衣。

只是錦繡閣在濟南府開業不過三兩年工夫,二姨母卻知道的這麼清楚,顯見她是經常關注的濟南府的,卻不知為什麼從來沒遣人去過湧泉衚衕,連封信兒都沒有。

說笑間,外頭婆子進來稟報,「錦繡閣遣了綉娘過來。」

二姨母道:「把人直接領去廂房,不用過來了。」轉身笑著對蔡如嬌和嚴清怡道:「布匹都在廂房,你們看好哪塊就裁哪塊,讓綉娘幫你們參詳參詳。」

大姨母笑道:「你們且在這兒說話,我過去湊個熱鬧,」一手拉著蔡如嬌,一手拉著嚴清怡往廂房去。

廂房擺了張長案,上面一字排開十幾匹布,有輕薄的雲紗素絹,還有入秋穿的杭綢府綢,顏色都很鮮亮,不外是深深淺淺的幾種紅,以及鵝黃、青碧還有湖水綠。

錦繡閣的綉娘則垂手站在旁邊。

嚴清怡不便喧賓奪主,笑著問蔡如嬌:「表姐看中哪塊料子了?」

蔡如嬌略略掃兩眼,隨手指了杏子紅的杭綢,「就這個吧,我在家裡已經做過六身了,都是二十四幅的湘裙,聽說錦繡閣的衣裳樣式好,先做身看看好在哪兒。」

綉娘聞言笑道:「姑娘好眼光,依姑娘的樣貌氣度穿玫紅、銀紅都極好看,不知姑娘是想做裙子還是衫子?」

蔡如嬌問:「你們那裡裙子是什麼式樣,衫子又是什麼式樣?」

綉娘答道:「眼下還是二十四幅湘裙做得最多,再有馬面裙,在裙幅中間和下邊加上兩道襕邊,也很好看。至於襖子,看姑娘喜歡收腰還是不收腰,領口要高還是低,還可以加盤扣,端看姑娘喜好。」

蔡如嬌猶猶豫豫著又指了另一匹月白色的雲紗,「剛才那個做襖子,腰收得緊一點,衣襟綉上芍藥花,要大朵的,這匹做馬面裙,加水紅色襕邊。」

綉娘暗暗記在腦子裡,又問嚴清怡,「姑娘可有選中的布料?」

嚴清怡便指著天水碧的杭綢道:「做件短褙子吧,要窄袖的,衣身不要過膝,稍稍鬆快些,不用繡花。」

綉娘疑惑地問:「是姑娘穿?」

嚴清怡笑道:「我有衣裳穿,我娘倒是兩三年沒添置新衣裳,就想給她做一身。」

「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大姨母嘆一聲,吩咐綉娘,「回頭給屋子裡薛娘子也量量尺寸,」又對嚴清怡道,「你先挑你的。」

嚴清怡笑,「我也看中這顏色了,清清爽爽的,想做件襖子,也不用繡花。裙子想做兩條,一條隨表姐的月白色,做成十六幅的,另外一條用這紫丁香縐紗配銀灰色雲紗做條百褶裙,就是一條丁香色一條銀灰色間隔開,這個倒是要二十四幅。」

綉娘眸光閃亮,「我們還沒做過這樣的,聽姑娘這般說定然不俗。」

嚴清怡又道:「我不太喜歡花哨,要是有愛熱鬧的,可以用四種或者八種不同顏色搭配著也好看。」

綉娘點點頭,跟婆子要了張紙,用隨身帶的炭筆將兩人的尺寸以及所做衣裳的顏色式樣一一記下來,約定好五天後送衣裳過來。

綉娘剛走,小院里又湧進來一撥人。

這次卻是大姨母並二姨母家中的兒子回來了,陸安平也在其中,他今天換了件鴨蛋青的箭袖長衫,看上去很是英武。

見到嚴清怡,他明顯地愣了下,接著臉上浮起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表妹也在?」

「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弟,」嚴清怡落落大方地福了福,順次招呼,神情坦蕩而自然,彷彿根本沒發生昨天之事。

陸安平笑意更濃,指了身後膚色略黑的男子,「這是二姨母家的長子,名作蔡如澤,你也該叫表哥。」

嚴清怡又屈膝行禮,「見過表哥。」

蔡如澤臉色一紅,磕磕巴巴道:「表妹,表妹快起,不必多禮!」

這時,大姨母從屋裡出來,斥道:「你們往哪裡瘋跑去了,看熱出這一身汗,屋裡還有個表弟,也不知道早點回來作陪。」

「去大明湖轉了轉,劃了船還採得新鮮蓮藕,讓夥計拿去廚房了,等晚上嘗個鮮。」陸安平笑著走進廳堂,先給薛氏及二姨母請安,又拍一下薛青昊肩頭,「咱們已經算是相識了,我給你引見其餘幾位表兄。」說罷,將他拉到院子里,一一介紹。

嚴清怡總算知道,在水井衚衕那個出言不遜的書獃子名叫陸安康,大姨母家的三兒子叫做陸安順,二姨母家中的二兒子叫做蔡如源。

正彼此廝見行禮,小廝送進來一大包東西,卻是陸安平給眾人準備的見面禮。

不但表兄弟們都有,連蔡如嬌和嚴清怡也有。

嚴清怡不由感嘆,難怪當初羅雁回肯把他當知己,就看這份爽快大方,也讓人心生好感。

回到東四衚衕的家,薛青昊迫不及待地顯擺自己收到的各樣禮物。

陸安平送了一塊刻著竹報平安的玉佩以及兩本新書,其餘人分別送了筆墨紙硯等文具。

薛氏笑道:「可夠你用一陣子了,以後要練不出一筆好字都對不起這好筆好墨。」

「誰說我練不出的?」薛青昊憨憨一笑,把東西都抱到自己屋裡去了。

嚴清怡把那一匣子赤金頭面交給薛氏,「這個娘收著吧。」

薛氏推辭,「你二姨母給你的,你自己留著,這麼大姑娘也該有幾樣像樣的首飾,我看阿嬌頭上就戴了金釵。」

「昨兒大姨母已經給了一對簪還有隻翡翠鐲子,足夠戴了。這些娘收著,日後要是銀錢不湊手可以換點銀錢,而且二弟越來越大,過不了幾年就該說親了,聘禮得事先準備起來,還有三弟,湧泉衚衕那邊也不知道什麼情形,娘手頭有點錢,總比沒有強。」

薛氏很堅決,「我不缺銀子,昨兒你大姨母給了二十兩,今天你二姨母給了五十兩的銀票……」聲音突然哽咽起來,「我就是個沒骨氣的,這般年紀了,還伸著手要別人接濟。我不想接,可想起你們姐弟跟著我吃不飽穿不暖,心氣就沒了。」

「娘,」嚴清怡溫聲勸慰,「娘別想太多,姨母也不是外人,換過來咱們要是看見姨母過得不好,自然也會接濟她們,都是一樣的心。以後等阿昊長進了,咱們有能力肯定會報答她們。」

勸得片刻,薛氏重重嘆口氣,「你跟了大姨母進京,一定得聽姨母的話,別惹她生氣,我看你幾個表兄弟也都不是刻薄人,好好和睦著,別跟昨兒似的使小性子。」

嚴清怡一一答應了。

此時在南關大街李府外院的客房裡。

陸致沉著臉問大姨母,「你挑中了哪個,還是兩個都帶著?」

大姨母道:「兩人模樣都不差各有各的好,一時還真難說到底誰能討了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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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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