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

房遺直穿著一襲青衣,逸然而至,神態姿儀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反而是白天明和付春流表現的慌張異常。白天明第一個衝出來,連忙獻給房遺直致歉,懺悔自己之前不得不讓人監視他的無禮舉動。

房遺直淡笑一聲,表示沒事,隨即就對李明達行了見禮。

李明達瞧他安然如故,心中的擔憂也便下去了,隨即叫眾人就在院中的西廂房落座。

付春流這期間一直猶猶豫豫地看著房遺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給他。他到底是房遺直的長輩、先生,他抹不開臉面像白天明做得那麼乾脆,說道歉就道歉。但是若不道歉,當著公主的面,卻也不是很合適。故而付春流躊躇不知該如何是好,硬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尷尬境地。

眾人落座之後,田邯繕率先看向了付春流,白天明隨之也瞧他。白天明覺得這件事雖然自己有責任,但是主要的責任還在付春流,是他極力主張一定要將房遺直作為兇手監視起來。可而今他道歉了,付春流卻還厚著臉皮不吭聲,卻是有些過分了。

「付正卿剛剛喪女,心情不佳,一事頭腦衝動,失去判斷也可理解,還望貴主海涵。」房遺直這時忽然替付春流說話。

眾人一聽,忙感嘆房遺直心胸仁厚,非普通人所比。

李明達也笑,「既然房世子都不覺得委屈,還要替他求情,那我自然要給房世子這個面子,不跟付正卿計較了。付正卿也不必道歉了,畢竟你是房世子的長輩,也是上級,不大好開口。」

李明達一番話下來,反倒讓付春流越加後悔剛剛沒有及時地和房遺直道歉。至少那時候道歉,大家好歹還會覺得他是個知錯能改,拿起放得下的人。而現在房遺直的主動求情,以及公主的勉強不追究,間接地讓他在眾人跟前留下了仗著年紀大死不認錯的壞印象。

付春流忙謝過李明達,又對房遺直拱手承認:「卻如你所言,事發突然,我因喪女之痛,有些失去理智而錯斷,確實不該冤枉了你,讓你受苦了。」

「付正卿太客氣了,遺直並不介懷此事,是白的終歸是黑不了。」房遺直對付春流淡淡行一禮,便轉身跟李明達交代了當時事發的經過。

起初的情況與李明達之前質問婢女所得相同。房遺直因衣服被弄髒,而被丫鬟引到一處所謂沒人的院落里更衣。落歌本是隨行伺候,但因去取備用的衣裳,而暫時離開,婢女就請房遺直先進屋等候,又要去備茶來。房遺直當時進屋后,就直接坐在廳內。忽見婢女出門后就把門立刻關上,他起了疑心,起身就要出去,便聽到身後忽然有個人影躥了出來,一把扯住自己。

「再之後呢?」李明達見房遺直停頓,忙追問道。

房遺直看眼那邊的付春流,付春流早已經面容緊張,額頭冒了很多虛汗。

「這關係到死者的名聲,不是很方便當眾講。」

「房世子果然是君子之心,你眼下所為,與某些人當時誣陷你是兇手的作為相比,真是天差地別,高下立見啊。」田邯繕忍不住感慨道。

付春流的臉倏地就紅了,皺著眉頭,微微別過頭去,已然自覺沒臉了。

李明達揮揮手,把閑雜人等都打發去了,只留下案件處理的幾個相關重要的人,除了她,還有田邯繕、左青梅、白天明和房遺直。

付春流見狀,不得不行禮謝過李明達的周到考慮。但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這件事只要房遺直沒有受到懲處,便是外頭那些人並不知情,卻也能猜個大概了,大家肯定都會往他女兒不清白上面想。付春流當下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事情沒有被挑得太清楚,或許流言說一陣也就過去了,不會那麼嚴重。

房遺直接著闡述道:「我當即甩開付三娘,就要離開,付三娘還欲往上撲,更要以自己相要挾,她說我若是這就走了,就大喊是我毀了她清白,到時候大家就是魚死網破,都丟人。我沒管她這些,直接推門走了。後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她怎麼死的,也更是不清楚。」

「魚死網破?丟人?」白天明見公主沒有問,就自己開口了,「房世子的意思是說,當時付三娘已經沒有穿衣服了?」

「我女兒絕不會幹出這種事,貴主,這件事還請查實之後,再行判斷。」付春流原本就因為房遺直的形容意識到了什麼,狠皺著眉頭,結果白天明的挑破,令他瞬間就無地自容。付春流邊說邊用手扶額,感覺沒臉見人了。但他始終還是要狡辯一下,不光是為了死去女兒的清白,也是為了給自己和付家保存顏面。

「是!」房遺直就在這時,乾脆地應了一聲。

「你——」付春流不敢相信地看著房遺直,沒想到他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候不給自己留一點點面子。

白天明掃眼那邊還假正經的付春流,禁不住冷笑一聲。他剛剛竟然都沒人聽出來,人家房遺直其實已經和他撇清關係了。所謂的不用他道歉的『求情』,並非是房遺直因為他是長輩和老師就不介意,而是已經不屑於要他的道歉了。從開始到現在,白天明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房遺直一直對付春流以姓名加官位的稱呼,都是在叫「付正卿」,沒有一句『先生』。

這就是官場,有時候一句話就會讓你聽出來倆人之間的親疏遠近。

白天明覺得這付春流真是書讀太多了,一門心思鑽學問、混名聲,而今倒是有了些名望,但也是因此被捧得地位太高,驕傲得不知道動腦了。這犯起傻來,真是九頭牛都拉不住。

付春流此時此刻還不明白,眼睛里有些憤恨地看著房遺直,似乎是難以接受他教誨十多年的學生,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對他『落井下石』。

李明達也瞧出付春流的自以為是了,也懶得和他計較,她轉眸打量房遺直這身衣服是乾淨的,就問他從付三娘房中離開之後是如何更衣。

「哪還敢再找付家的家僕幫忙尋地方,所以就回了自己的馬車更衣。我換完衣服回來之後,就忽然被人圍上了,接著就見付正卿逼迫著白府尹我把監視起來,我方知付三娘在叫我之後人就死了。」房遺直解釋道。

李明達又叫來當時發現屍體的婢女,問她當時房遺直走後,她可曾進屋去見過付三娘。

婢女搖頭,「當時就只有婢子和黃菊兩個人在,黃菊見世子進屋之後,就立刻去、去……」

回話的婢女說到這裡就卡住了,有些慌張地看向付春流。

田邯繕呵斥她一聲,讓他有話快說。婢女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繼續道:「黃菊負責去通報夫人。婢子則留在院中等待,後來見世子很快出來了,知道此事和計劃的不同,便慌忙之下想去拉世子回來,就跟了出去。再後來我見世子走得太快,也喊不回來,本是想回來看三娘的情況,轉即意識到夫人那邊也得趕緊攔下,就急忙又去通知了黃菊。而後我們二人就一起回來找三娘,不曾想這一進門是那樣恐怖。」

回話的婢女說著說著,面色就驚恐起來,憶起當時的場景,身體仍然瑟瑟發抖。隨即她的話就被另一名喚作黃菊的婢女證實了。

李明達看向左青梅,問她怎麼想。

左青梅問這婢女,從離開院子到和黃菊一同回來,一共花費了多少時間。

「並沒有多久,最多不過一炷香。」

「婢子仔細查看過付三娘的屍體,身體除了致命傷之外,沒有任何其它地方的外傷,包括淤傷。而且瞧副三娘的死狀,是很自然地躺在榻上,並沒有掙扎的痕迹。在在滿是賓客的府中,且是這麼短的時間內悄無聲息的殺人,並沒有引人注意,只有一種可能,付三娘當時處於昏迷之中,並沒有還手之力。」

「昏迷?」可是她剛剛和房世子分別的時候,還很清醒。剛剛左尚宮也說過,屍體上並沒有外傷,所以就排除了她遭到兇手的襲擊而被打暈的情形。那好端端的人,怎麼見了兇手之後,就能忽然暈了?」白天明不解問。

「那必然相熟之人在水中下藥,令付三娘在毫無防備之下喝了下去。」房遺直推斷道。

「相熟之人?」李明達想到了窗外的腳印。

不止他,在場所有看過現場腳印的人,都想到了。

「所以當時屋裡面還有一名男子,在房世子走之後,此男出現了,哄騙了付三娘喝下了令人暈厥的葯?」白天明驚訝不已,這可是重大消息了,原來這付三娘不過是勾引房世子的蠢女人,還是個淫蕩女子,和別的男人也有干係。

付春流聽此話臉黑得徹底,氣惱地直吼不可能。可是他邊說邊覺得自己已經無地自容,又拍桌直嘆他不認付紅梅這個混賬女兒。顯然他已經開始信了大家所言,但卻矛盾的並不是很想承認。

「卻也未必是男子。」李明達轉即看向房遺直和白天明,「梅花庵的案子,你們可還記得。惠安等幾個尼姑,就是偽造了男人的腳印。」

「啊,對!」白天明恍然大悟,「迎春花,男人的大腳印,這麼說這兩個案子真有相通之處!」

房遺直這時候也道:「在這種時候,弄個男人在那裡,怎麼都解釋不通。如果是名女子,倒是好講了。付三娘做出這種事,必然也需要一些勇氣,有個女子在旁暗中陪著她,也說得過去。」

李明達點頭,贊同房遺直的說法。

「那這個讓付三娘信任的女子,應該就很好查了,必然逃不過大家的眼睛。至少一直貼身伺候她的婢女,必然知道。」李明達說罷,就看向屋中央跪著待命的兩名婢女。

黃菊想了想,隨即就道:「三娘平時只有兩個至交好友,今日都來了,一位是蕭五娘,一位是程二娘。」

李明達想了想,搖頭道,「兩位都是世家貴女,如此私密的事情付三娘不會讓對方告知曉,絕不可能是她們行兇。想想其她人,身份未必與你們家三娘相當,也可能是下人,總之深得她信任,肯把她勾引男人的這種秘密告知對方的人。」

「那就……只有我夫人的乾女兒江林了。三娘平時和她關係最好。」

「江林又是誰?」

「是個女道士,夫人極喜歡她,就留她在府中長住,還在府中建了個小道觀給她,令其每日念經祈福保全府人平安。」

「把這個江林叫來。」

李明達隨即讓他們好生講講這江林的來歷。

「她是請樂觀里的女道士,人長得十分清朗,瞧著倒不像是女子,如男兒一般英氣,做起事來也是十分爽快。夫人是四年前去道觀上香,初見她便十分喜歡,後來因要常年誦經,身邊要有個女道士陪同才好,夫人就將她請回府中。後來日子久了,夫人就更加看好江道姑,就認她做了乾女兒。江道姑人和善,又樂於助人,在府里很受喜歡。不知夫人,幾位小郎君還有小娘子們都很愛和她相處,其中數三娘和三郎和她的關係最好了。」

「三郎?」李明達不解地問,「剛剛我見陪夫人一起的只有兩名少年,其中哪一位是三郎。」

「都不是,那是大郎和二郎,三郎在兩個月前去博陵求學了。」婢女黃菊說道。

「兩個月前?」李明達目光深邃,和房遺直對視一眼之後,掃向付春流,「可是如此?」

恨不得鑽進地縫的付春流,忽然被貴主問了另一個問題,有些奇怪不解,終於抬起頭,邊點頭邊滿臉疑惑地看著李明達和房遺直。

「他走之前穿了什麼衣服?可帶了隨從?」房遺直問。

「衣服倒是記不起來了,反正肯定是絹緞的,因要出去歷練,身邊只帶了兩個隨從。」黃菊回憶道。

「貴主為何忽然問這些?」付春流有些不詳的預感,他忽然想起來,之前好像聽房遺直提過,明鏡司發現了一具腐屍,似乎是貴族出身,身著絹緞,是一名男子,而且死亡時間剛好是兩月前。而今恍然一想,竟然都跟他的離府的三兒子一致。

「但我兒出門是帶了的隨從的。」付春流不等其他人說穿這件事,自己先辯解了,然後要搖頭表示不可能。

「先認認衣服吧,雖然日子久遠突然想不起來,但看到東西后可能會有所回憶。」李明達說罷,就看向左青梅。

左青梅點了頭,立刻帶人去取衣服。

付春流慌了神,開始坐立不安了。

這時候去找道觀里找江林的人趕過來複命,「人不在道觀中。」

隨後問了前後門的守衛,並沒有看到人出入。

「這就奇怪了,人怎麼還會憑空消失不成。」

「爬牆吧,看看你們府中有哪一處地方好爬牆,可借樹使力。」李明達道。

付家的家僕一聽,都知道什麼地方,趕緊帶著侍衛們去勘察。

白天明這時候感慨道:「我記得梅花庵的案子,那幾個尼姑也是會爬房子上樑,相通之處越來越多了。」

房遺直這時候,凝眸看著李明達,似有話要說。

李明達挑了挑眉,意在問他為何不能立刻說,房遺直便把目光瞥向了一邊。

李明達立刻明白是不好當眾說的話,便一本正經地打發人都回屋待命,她則走了幾步到房子的東邊。

房遺直等眾人都進屋了,就走到李明達跟前行禮,接著小聲謝過一句,「令貴主擔心了。」

「是擔心了不假,雖然明知道你一定會沒事。」李明達勾著嘴角露出一抹乾凈的笑,就問他到底有什麼事要說。

「卻是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巧,」房遺直垂眸,「不知貴主可知辯機和尚,高陽公主身邊的辯機和尚。」

李明達嚴肅地看著房遺直,「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瞞公主,前段時間因為我不放心二弟,便叫人監視了高陽公主府,自然也就發現了高陽公主和這一位有不俗的關係。自然為了我二弟,我想揪出這個人,給不動聲色的處置了。這段時日因為事情多,便一直沒有下手,沒想到此人卻和而今這案子的嫌疑人似乎有了聯繫。」房遺直坦率道。

李明達驚訝,「你的意思是說,辯機和尚與本案的最重要的嫌疑人江林有關係。」

房遺直點頭,「按照過往調查的回稟來看,倆人每隔幾天就會在京城歸義坊內的一處民宅里相聚。」

李明達聽到這話,更加驚訝。

「還有更驚訝的在後頭,當下這地方卻是不適合說太多。」房遺直看向屋裡的情況。

李明達立刻以調查江林所住的道觀的名義,帶著房遺直『名正言順』地往外走。

江林的道觀建在了付家後花園里的一處土坡之上,大概是故意找了處相對比較有僻靜宜人的地方,好給道姑清修用。

又因為府中出事,所有的下人都被召集道前院附近候命,所以這一路往那邊走,四周十分安靜,一個人都沒有。

李明達只能聽到風吹樹葉和鳥蟲鳴叫的響聲,所以對房遺直點了點,讓他放心說,當下很適合令他說出所有的秘密。

「這與辯機和尚來往的人,不止江林一個,有次我的人也看到他瞧瞧上了崔家的馬車。馬車隨即就駛入了崔家,但到了崔府後到底去見誰,卻不清楚。不過我估計不會是去見女人,畢竟這崔家父子都不簡單,娶妻自然是娶賢,哪裡會讓這麼個不守規矩的和尚去玷污他們崔府的后宅。」房遺直分析道。

李明達點了點頭,也認同房遺直的說法,「以前還沒覺得崔干如何,從上次的事之後,我算是知道了他的厲害。確如你所言,父子二人都不簡單。但是我又是在鬧不懂,這些人之間的牽扯的緣由是什麼。若說辯機和崔家來往,可以勉強解釋為是為高陽公主傳話,走動關係。那他和江林如此頻繁的走動,照高陽公主的性子,怕是不會忍受。別的不敢肯定,但這辯機和江林之間的來往,一定是他自己私下裡的聯絡。」

「辯機和江林很可能是相識於四年前。辯機那會兒剛到長安,在會昌寺當和尚,江林則也是剛被付春流的妻子領回付家不久。那時候付家的老夫人還活著,正好趕上八十大壽,這等高壽自然要大辦酒宴,廣邀賓客,同時也請了不少道士和僧人一起做法念經,就是為了給老婦人祈福,表全孝道。當時辯機所在的會昌寺內的和尚,也全都被請了去。倆人該就是在那時候相識了,至於如何發展成而今這樣的關係,倒是不得而知了。」

「看來這辯機也要拿來審問清楚才行。」李明達道。

「正要為這件事和貴主商量,貴主可否延緩一段時間再審,目前暫時不要動辯機。」房遺直道。

「這是為何?」李明達問。

「昨夜我已經開始打草驚蛇了,剛剛可以有觀察『蛇』動的機會。但若而今驚過頭了,只怕那『蛇』會嚇得乾脆裝死,一動不動,想再找它的窩只怕就難了。」房遺直解釋道。

李明達點點頭,自然是明白房遺直的意思。她轉即笑著打量房遺直,明知故問:「你為什麼要驚崔家?」

「自然是為了貴主。」房遺直一字一句緩慢清楚地說,既然她想聽,那他一定要清楚地說。

李明達倏地紅了臉,含蓄地抿著嘴角笑,偏偏害羞了,但還是不肯放過,又厚臉皮地繼續問房遺直:「到底為了我什麼,你說具體點給我聽聽。」

「為了將來,夜深卧榻之時,身邊能有個人罵我『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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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晉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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