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李明達:「三四年前,十多歲的少年,樣貌俊朗,貴族出身,可輕易抓人弱點,看破人心。」李明達總結道,「名字雖是假的,但若與明鏡司近來發生的案子相聯繫,人就從咱們內部排查,倒是很容易猜出個七八來。」
「貴主在說蕭鍇?」房遺直問道。
李明達把謹慎地目光投向房遺直,蹙眉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從目前的線索來看,很像是他。他家中情況多變,三四年前,剛好是他父親蕭瑀被貶離長安的時候。年紀上符合,性子也符合你之前所分析的那般,是個溫和不算太出風頭的人。再有,季望的案子,當時知情的人就只有我們幾個,我、你、魏叔玉、尉遲寶琪、狄仁傑、崔清寂和他,目前看來其餘四個嫌疑都不大,只有他。」
「公主別忘了,當時知情的還有很多侍衛,也包括程處弼在內。」房遺直提醒道。
李明達怔了下,轉眸看著房遺直,「你懷疑程侍衛?」
「這種時候是任何可能都不能放過。我們連蕭鍇都懷疑了,程處弼如何不能?在我看來,所有涉事的人都應該重新排查一下,以免出現疏漏。」房遺直反問。
李明達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不過我覺得程處弼的可能很低,他一直隨身侍候我,時常候命於深宮之中,鮮少有工夫離開去聯繫誰。」
「可隨隨便便就把季望、江林等四人挑唆成為窮凶極惡之徒,本身就不簡單,不能用普通的想法來衡量,還是要找人調查一下三四年前他的情況。」房遺直解說道。
李明達緊鎖眉頭,點頭附和,隨即托著下巴冥思了一陣,然後獃獃嘆道,「懷疑所有人的感覺真的是……」
房遺直:「這是很必要的一步,清白的就不怕被查,他們會理解公主。」
「我會叫人調查程處弼這段時間的情況,也包括三年前他在哪兒做什麼。寶琪那裡,你最清楚,你覺得如何?」李明達問。
房遺直搖頭,笑道:「當然不會是他。他這個人是有點小心思,也懂得藏鋒,不過卻也不至於厲害到那種程度。再有,寶琪是真的怕鬼,討厭死人,他干不得這種事。」
「魏叔玉在長安城可很有風頭。」李明達嘆道,「他是個一心想要名垂青史之人,要和他父親一樣,肯定也不會幹出這種齷蹉事。至於崔清寂,他這個人性子也是溫和的,才華過人,但名聲也只是最近才有,而且他以前人都在博陵,我們並不清楚。為了以防意外,還是叫人去博陵證實一下。」
房遺直點點頭,接著又說到狄仁傑,年紀上不符合,再者說狄仁傑在三四年前也可確定就在晉州,人不可能跑到長安城來,所以可直接排除了。
隨後不久,崔清寂和程處弼兩處都調查出了結果。程處弼三年前人還在定州軍營歷練,絕不可能出走半年消失不見。而崔清寂人也一直在博陵,並沒有長時間消失過。
「說來說去,最大的嫌疑還是蕭鍇。」李明達抬眸認真問房遺直,「查出蕭鍇三年前人在哪兒沒有?」
房遺直:「昨日借故和他飲酒,提及過這事,卻被他拿話岔了過去,沒有說。」
李明達皺眉。
房遺直接著道:「也派人打聽了些,是三年前蕭瑀被遠調的時候,蕭家的孩子們都沒跟著,隨母親都留在了定州城的老宅。蕭瑀那會兒出了一年的家,還隨著老道士到長安城附近的真雲觀遊歷了一番。」
「聽你如此講來,那蕭鍇的嫌疑就更大了。」李明達嘆。
房遺直猶豫了下,「不過都只是懷疑,要想從他身上拿到證據,還需要細查。」
李明達也贊成房遺直的說法,隨即就吩咐下去,派人暗中監視蕭鍇。
「我總是難以相信蕭鍇能幹出這樣的事,平常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李明達感嘆,然後目光警惕地看著房遺直,「你說會不會有可能還是其他人?」
房遺直點了點頭,肯定地告訴李明達,「當然有可能。但如果我們先把眼跟前的人都排除了嫌疑,那其他自然就好查了。」
「季望身亡的時候,你我就心生懷疑,順便試了他們幾個,但他們的反應都很正常,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包括蕭鍇。」李明達回憶道,「如果說兇手真的是他,他會不會已經有了警惕?」
「他們三個都主動懇請公主緝拿季望?」房遺直詢問。
李明達點點頭,「個個意氣奮發,為死者抱不平,魏叔玉尤甚。雖說當時季望已經死了,但沒有一個人表現出鎮定之態,他們都因發現季望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氣憤。如果說蕭鍇真的就是我們一直找得那個神秘人,從當時這件事的反應來看,已經真實到無懈可擊了,至少瞞過了我的眼睛。」
「僅憑著一張嘴,就能唆使出三樁殺人大案的,一定不會是普通人的樣子。公主別忘了,顆石子。若是兩者都是同一個人,他很有可能早已經對公主所警惕。」房遺直道。
這時候,門外有侍衛傳了口諭,李世民讓李明達一炷香后在鄭國公府前等他。
李明達應承之後就把人打發了,隨即對房遺直皺眉道:「那蕭鍇……」
「不必操之過急,慢慢來,對手越是不簡單,我們越要沉穩下來,謹慎行事。蕭鍇三年前的情況我會再讓人細查,證明清楚后,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稟告公主。既然聖人那邊下了旨意,公主還是先忙那邊的事比較好,剩下的我來安排。」房遺直彬彬有禮道。
李明達欣慰地笑了下,囑咐房遺直,「你所言不錯,若那神秘人真是蕭鍇,那他已經對我們來說警惕的話,對他的調查一定要慎之又慎,避免打草驚蛇。明鏡司內外所有人,你都可隨意調遣。我這還有個令牌,必要的時候,也可動用。」
房遺直一一應承,讓李明達放心。
李明達隨即就起身離開。
房遺直忽然叫住了李明達。李明達還以為是案子的事,忙問房遺直還有什麼疑問。
「貴主陪聖人去探望魏公,傷心難過是難免的,但卻也要提高警惕。」房遺直囑咐道。
「提高警惕?魏叔玉不是已經排除嫌疑,不大可能了?快些解惑,我鬧不明白了,我陪父親去看個病人,為何要提高警惕。」提及魏徵的身體,李明達痛惜不已,「前兩日還稍微見好,這兩天忽然就加劇。阿耶不知派了多少太醫過給他看病,名貴藥材也如流水般地往他那邊送,但聽說一點效用也沒有了。魏公這次怕是難熬過去。」
房遺直點頭,「昨日我隨父親去探望,瞧他也如此。」
李明達又嘆一聲。
「對了,你還沒有回我,剛剛為何要我提高警惕。」李明達追問房遺直。
「現在說這個可能不大好,不過我心中確有擔憂。人之將死,終究是可憐,聖人與魏公君臣情誼深厚,此番還特意去探望,難免會動惻隱之心。人都是怕死的,臨終之前,對世間留戀頗多,難免會有未了的心愿。」房遺直點到為止,剩下的意思都在看李明達的目光中。
「我明白了。」李明達點點頭,目光從房遺直身上抽離,接著就和他告辭,騎馬匆匆去了鄭國公府前,等候李世民。
不多時,李世民人就到了。隨行的人馬浩浩蕩蕩,必然驚動了整個長安城。
李世民雙腳落地之後,抬首就見到迎過來的女兒,欣慰地笑了,對她點了點頭。
「魏公身子不好了,正好你也在宮外,你不是一向敬重他么,就讓你陪我去看看他。」李世民說罷,就在魏家人的迎接之下,帶著李明達一起奔向了魏徵的寢房。
魏徵穿著一身朝服,正顫顫巍巍地要從床上起身,欲去跪拜李世民。魏叔玉和他的妻子裴氏在旁努力地攙扶著,倆人眼睛里都閃著淚花,看起來無比難過。
李世民一進屋見狀,就立刻呵斥魏徵躺下歇息,不許他如此折騰給自己行禮。
「你我君臣之間,何必這樣外道。」李世民隨即在魏徵的床邊坐了下來,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魏徵的肩膀,嘆了口氣。
李世民見一向在朝中意氣奮發,總是和自己伶牙俐齒頂撞的魏徵,而今孱弱得卻連一隻小雞都不如,他心裡頓然很不是滋味。李世民感慨萬千,讚歎魏徵這些年諫言的勞苦功高,又囑咐他好生養病,儘力恢復身體,等以後身體好了才可以繼續挑他的毛病。
魏徵白著唇慘笑,虛弱地搖頭,「這次恐怕要讓聖人失望了,臣的身體真的已經不行了,要不了多久,或許就在今晚,臣可能就去了。」
「卻別這樣說話,定還有希望。」李世民眼睛有些發紅,想想這個和自己鬥了這麼多年的冤家,就要這麼離自己先去,李世民忽然之間有點捨不得。
李世民握住魏徵的手,問他還有什麼心愿。
李明達聽到這句話后,心裡咯噔一下,發現房遺直還真是神算,這都被他給說中了。
魏徵熱淚盈眶地看著李世民,目光轉而瞟向了那邊在床尾矗立的魏叔玉和魏婉淑。
李世民抬首看了過去,魏叔玉他自然認得,但對魏婉淑印象不算深。方啟瑞眼力很好,立刻就識趣地在李世民耳邊小聲介紹了魏婉淑的身份。
李世民十分理解地看向魏徵,感慨道:「為父的都是一樣的心思,可是這兩個孩子令你不放心?」
在一旁陪同的裴氏聽聞此言,緊張地把目光落在了魏徵的身上。
魏徵憋了半天,勉強笑著搖頭,對李世民表示自己沒什麼遺願,「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們去吧。」
李世民見魏徵這樣『懂事』,就更加覺得心酸了,主動對魏徵道:「早說了我們君臣之間情誼深厚,不用客套。你有什麼心愿未了,就儘管說出來。」
魏徵感激不盡,忙謝過李世民,他目光掃向李世民身邊的晉陽公主,又看向自己的長子魏叔玉。
李世民這時候也在關切魏徵的情況,自然也發現了他目光的變化。李世民怔了下,領會魏徵的意思之後,就跟著轉頭看向那邊容姿俊朗的魏叔玉,然後目光連帶著掃過了李明達。
李明達感覺情況不妙,立刻用湊趣的語氣說道:「魏公一生為國,犯顏直諫,規勸帝王,可謂百年難遇的賢臣。兕子斗膽猜測,魏公的心愿一定還是在阿耶身上。」
李世民愣了下,哈哈笑起來,轉而側首看魏徵,問他是不是如此,然後半開玩笑地說道:「好容易有個心愿也是管著我的?」
魏徵怔了怔,忍不住也跟著笑了,連連稱讚李明達聰慧,「萬沒想到臣的心思一眼就被公主給看破了!」
「這可跟我聰慧沒有干係,是魏公的忠心天下皆知,自然是好猜。」李明達恭維道。
魏徵聽了這話,更加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忽然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裴氏見狀,忙去攙扶魏徵,親自給他喂水。
魏叔玉則很緊張地跟在母親身邊,幫忙送水。
魏婉淑卻是傻愣愣地站在那裡,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屋內的人,卻也沒有人關注魏婉淑的情況如何,除了李明達。
李明達看出魏婉淑似乎有話要說,忙對李世民道:「我看魏公的病受不得情緒波動,阿耶此來,讓他高興太過。」
李世民贊同地點點頭,對已經情緒平復的魏徵道:「別的話也不多說,你好好靜心養病,朝堂的位置還給你留著。」
魏徵忙謝過李世民,雖然不舍李世民這麼快就走,卻也知不好多留。
李世民剛剛起身,就忽然聽到屋內有微弱的抽泣聲。魏徵也聽到了,同李世民一起望向了哭聲的源頭——魏婉淑。
魏婉淑紅著眼眸,含著淚,她連忙慌張地跪在了李世民面前賠罪。
裴氏也賠罪,一面抓住魏婉淑的胳膊,訓她不規矩,一面給李世民磕頭。但說話間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跟著就落了下來。
魏徵看到這跪地的娘倆,咳嗽著跟李世民道歉。
李世民忙擺手,示意方啟瑞攙扶起裴氏和魏婉淑。
「不必道歉,他們母女見你病著,自然是難受的,所以你要早些好。」李世民安慰地拍了拍魏徵的胳膊,轉即再次一次打量魏婉淑,發現這孩子長得很不錯,性子看著也穩重有禮貌。
魏婉淑還是連連賠罪,懺悔自己不該在剛剛那種時候落淚。
「人之常情,你若不知道哭,才叫可怕了。」李世民嘆一聲,轉而笑著對魏徵道,「你養了個好女兒。」
魏徵忙道不敢,又說萬萬不及晉陽公主。
李世民嘴角地笑意加深,自然而然地就看向李明達。魏徵此言不假,確實沒誰家的女兒能像他家兕子這麼優秀。
魏徵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裴氏在旁連忙攙扶著,為他拍背。
「今日卻不知怎麼了,咳嗽得這麼厲害。」
「這就是到日子了,該走了。」魏徵苦笑一聲,眼睛里透著清明。
「我的郎君喲,卻別嚇唬我們,更不要胡說八道。」裴氏氣道。
李世民也訓斥魏徵不該如此說話,「就是看著身邊這些惦記你的人,你也不該有此想法。」
裴氏連連點頭。
魏婉淑也忙乖巧地跪在魏徵的床邊,緊緊地抓著魏徵的胳膊,淚眼巴巴地看著他,「阿耶自小就教育婉淑,做人一定要言而有信。卻忘了么,阿耶早說過要親眼看著婉淑訂親、出嫁,阿耶可不許不信守承諾。」
魏徵聽聞女兒此言,欣慰地笑,卻也難免自責,「是阿耶不好,阿耶這一次怕是挺不到那一天了。」
「誒,怎麼挺不到,我這就給她賜婚。」李世民插話道,轉即笑著打量一眼魏婉淑,就詢問裴氏,之前可有中意的人家沒有。
裴氏猶疑了下,看向魏徵。
魏徵沒料到事情這麼突然,磕巴了,然後瞪向裴氏。
「卻不用聽他的,只管和我說就是,我給你們做主。」李世民看出裴氏不敢說,遂立刻給她壯了膽子。
裴氏立刻拉著女兒魏婉淑跪地,給李世民磕頭道:「回陛下,之前妾和郎君的確為婉淑商量過人家,我們兩個都看好了房家。當時本商議著過些日子就去和房公提,看看兩家能否結了秦晉之好。但卻沒料到,郎君三天後就病倒了,那件事也就擱置了。」
「房家?」李世民笑了笑,直嘆裴氏和魏徵好眼光,「不過房家而今沒有婚配的兒子有兩個,你們看中的是哪一個?」
「自然是長子房遺直。」裴氏回道。
李世民眼皮微微上抬。
李明達訝異地看裴氏,目光轉而快速地掃向魏婉淑。只見她低著頭,抿著嘴,手指狠狠地按著地面,連打顫的睫毛都透著隱忍。
而此刻卧榻的魏徵,表情喜悅不已,看來他和裴氏一樣,也很滿意房遺直做他們的女婿。
「好啊,這可是好事。回頭問了房家,確認你們兩家都沒有婚配,這樁親事我便做主,給你們定了。」李世民哈哈笑著贊同,轉即就打發人落實此事,又安慰魏徵要好生養病,最好是能把病一口氣養好了,然後看著自己女兒歡歡喜喜的出嫁。
魏徵是有些高興,連連謝過李世民。
李世民又和魏徵淺聊幾句之後,囑咐他好生養病,也就離開了。李明達隨行,臨走之前,回到立政殿後,就聽李世民張羅著指婚的事。
隨後不久,李世民打發去房家問話的人得了回復,告知李世民房遺直尚還沒有訂親。
「既然如此,就把聖旨下了,趁著他人還在,還能高興高興。」李世民道。
方啟瑞應承,這就去照辦。
李明達在旁聽著李世民的吩咐,臉色越發沉冷。
李世民轉眸察覺李明達有些不對,問她怎麼了。
李明達搖頭。
「瞧你一臉倦怠,必然是因為破案操勞過度,今天就聽阿耶的話,什麼都不要再繼續過問了,立刻痛快地回去睡個好覺,一切等明天再說。」李世民說罷,就吩咐方啟瑞跟著李明達回去,好生督促,「只允許等她熟睡了之後,你才可以回來複命。」
方啟瑞應,這就跟著李明達告退。
李明達回屋更衣沐浴之後,就躺在了榻上。田邯繕隨後帶著方啟瑞進屋,令其隔著帳幔看了一眼,這才把人打發走了。
田邯繕守著門口,左後看看,確認安全了之後,趕緊把門關上,然後急急忙忙地湊到李明達身邊。
田邯繕急得跺腳,頭也直冒虛汗,「貴主這可怎麼辦?真沒想到,聖人竟然把他們給指婚了!」
田邯繕對魏婉淑這個人一貫印象不好,加之後來在梅花庵的時候,魏婉淑和太子之間不清不楚的,田邯繕就更加不喜歡她。
「好了,不要亂說這些。」李明達結實地後仰,躺在榻上,眯起了眼睛。
田邯繕急紅了臉,「可房世子那邊——」
李明達側耳朝立政殿的方向,隨即起了身。
田邯繕見自家公主面色嚴肅,以為她終於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正要把自己琢磨的辦法告知李明達,就聽到外頭有聲音。
「魏公去了。」碧雲從外面敲了門后,就匆匆來回稟。
「去了?死了?」田邯繕驚訝地問。
碧雲點頭。
李明達不急仔細思慮,又聽到一聲匆匆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八百里加急的傳報。
接著,立政殿那邊就傳來聲音,說是前太子李承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