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旨賜婚

請旨賜婚

「什麼奇怪?」蘇凌神色不改,「你是指給女人更多的機會么?」他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覺得奇怪啊,呦呦。這世上原本就有許多女子,才學本事,都不弱於鬚眉丈夫。又不是讓她們強壓男子一頭,只是給她們一些機會罷了。」

程尋眨了眨眼,也不管外人在側了,她眸中的歡喜和讚賞幾乎能溢出來:「蘇凌……」

她先時以為他是女子,所以當他接受她那些對這個時代而言堪稱驚世駭俗的言論時,她絲毫不覺得奇怪。但後來知道他是男子,作為一個本土的男性,還能有這番見地,是真的很難得了。

她自己猜測著,可能和他的成長環境有關。記得有次兩人談起舊事,他曾提起,姑姑茂陽公主曾說他「長於婦人之手」。他在北和宮十幾個娘娘的教導下長到十二歲。那時三觀已經隱約有了雛形吧?

蘇凌勾唇一笑:「以男女論高低,本就不對。比如你,參加博學宏詞科的有三百多人,可奪得榜首的是你這個姑娘。」他頓了一頓,又道:「我記得那日你說,天降恩澤,惠及所有子民,豈可因男女之分而區別對待?」

程尋重重點了點頭:「你說的是。」

「我改日給你看一樣東西。」蘇凌慢悠悠道,「我想,你應該會很感興趣。」

程尋聞言好奇,笑著點頭:「好呀。」

次日程尋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欲乘馬車回家。她剛一掀簾上馬車,就看到了坐在馬車裡的人。

這身影極為熟悉,她一眼便認了出來:「蘇凌,你今日不忙么?」

蘇凌一身錦袍,見她進來,抬頭沖她笑笑:「還好。」

他要忙的事情多,可他如今手下能人也多。況且安排得當,陪她的時間,總還是有的。

程尋在他身邊坐下,開口說起今日當值時的事情:「誒,我今天竟然發現了一本無名氏所寫的書。我感覺他的寫作習慣,有點像我曾祖父……」

「是么?」蘇凌對於崇德書院的創始人並不陌生。

「我打算得了空,就手抄一份,拿去給我爹爹看一看,讓他老人家鑒別一下。」程尋今天心情甚好,話也比平時多了一些。

蘇凌笑笑:「那很好啊。是或不是,山長一定能鑒別出來。」他又道:「昨日說給你看個東西,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昨天發生的事情,又怎麼會忘?」程尋毫不猶豫道,「到底是什麼好東西啊?」

「等會兒到你家,拿給你看。」

在程家書房,蘇凌方取出來一個信封。他眉目溫和,示意她接下:「你先看一看。」

「什麼?是給我的信么?」程尋好奇接過,她摸了摸,知道分量不輕。她心中訝然,當著他的面,拆開了信封。

映入眼帘的是她所熟悉的字跡。

然而這並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篇策論。

她匆匆瀏覽,越看越驚。

是從男女之別談起的,初時只說男女不同,後面竟然提到了女子參加科考、女兒可以繼承家業,又詳細論述了該如何實施。

看這墨跡,分明有些時候了。

她飛速看完,抬起頭,看向蘇凌:「你什麼時候寫的?」

「去年,博學宏詞科。」蘇凌也不瞞她。

當初還在書院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她的一點想法。他驚訝於她想考科舉,卻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只讚賞她的膽量和才情。那時隱約有了點念頭。

去年皇帝下旨開設博學宏詞科,他鼓勵她參加時,想著可能會困難重重,他閑著寫了這些。沒想到她的秘密在皇帝宴請胡渚使臣時被揭露,因為情況特殊,大家自動忽略她是女兒身這一事實。——或許不是忽略,只是不再格外計較。

她雖做了崇文館校書郎,可他心裡很清楚,這是因為她是女子而委屈了她。

今年她再次提起此事,他便拿出了舊時所做的文章。

程尋念頭一轉,立時想到了幾分。她靜默了一會兒,仰頭沖他笑笑:「蘇凌,你真好。」

「這東西寫的早,肯定有很多不當之處,只能當是我的一點想法,還需要慢慢琢磨修改。」蘇凌挑眉,很自然地接受了她那句「你真好。」

程尋連連點頭:「你說的是,我們要慢慢商量啊。理想和現實肯定是有差距的啊。這還要考慮現實因素。」

蘇凌的這一篇策論,更像是勾勒一個藍圖。一個在他所能想象的範圍內的藍圖。她也有很多想法,如她所說,他們可以慢慢商量。

「請宿主儘早糾正走偏的劇情,向主線靠攏。」系統的電子音忽然響起。

程尋在心裡答道:「知道,知道,在努力靠攏呢。」

這不正研究法子么?

古代的女性在經濟上很難獨立,所以男性對女性提出的不平等要求,女性很難反抗。如果想提高女性地位,必須讓女性有機會參與社會生產生活,這樣才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可惜經濟發展還沒到男女擁有相同機會的程度,那麼只能讓統治者由上而下的提倡和改變了。

這一年,正月剛過,蘇凌就去向皇帝請旨賜婚了。他這段時日辦差辦的不錯,自忖此事十拿九穩。

皇帝聽明來意,略一沉吟,方問:「你已經決定了?」

蘇凌拱手:「兒臣心意已決。」

「朕記得曾經答應過你,允你親事自定。」皇帝慢悠悠道。

「是,父皇金口玉言,確實有這麼一樁事。」蘇凌認真道。

「你先坐下。」皇帝輕嘆一聲,「你的親事,不比尋常,你可要想清楚了。」

蘇凌微微一笑,唇畔漾起了笑意,目中也染了幾分柔情:「兒臣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她的出身,到底是差了一些……」皇帝皺了皺眉,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姚氏,輕聲道,「也罷,這道聖旨,朕給你下。」

「多謝父皇恩典。」蘇凌躬身施了一禮。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忽道:「朕給你賜婚,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反對的聲音。」

蘇凌拱一拱手,卻沒有回答。

皇帝又道:「朕之所以會下這道旨意,還是因為你母后的緣故。朕委屈了她二十年,不希望你也有這樣的遺憾……」

他這話一出口,蘇凌眸中笑意微斂,他睫羽半垂,沉默相對。他定了定神,再次拱手施禮:「兒臣還有一樁事情,想求父皇。」

「嗯?」皇帝挑眉,「你說。」

「我母親蘇氏……」

他只起了個頭,皇帝的臉色就倏然一變,眉眼冷了幾分,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你母親的事情以後再說。朕今日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蘇凌扯了扯嘴角,施禮緩緩退下。

每一次提起他母親蘇氏,皇帝總是不願多談的樣子。看來想給他母親名分,多半要等他站在那個位置上了。

皇帝賜婚的聖旨到崇德書院時,程尋正巧在家中。

程家上下一起在院中接旨。

程尋有些不敢置信,恍恍惚惚彷彿跟做夢一樣。但當她聽到聖旨里誇讚她「忠孝仁義」時,她基本能確定了:這絕對不是假的。

從來沒聽過賜婚的聖旨里誇女方「忠孝仁義」的,她以為「性行溫良,克嫻內則」就已經夠了。

恍恍惚惚接過聖旨,父母已經在謝恩了。

程尋心說,她這算是和蘇凌正式定了名分?

「請宿主儘早糾正走偏的劇情,向主線靠攏。」不合時宜的電子音忽然響起。

程尋精神一震,真想直接把聖旨摔在系統臉上。她心說:「現在已經賜婚了,你說別的也沒用了。感情線就這樣,你就安安靜靜等著走提高女性地位的主線,不成嗎?」

保持零存在感,不好嗎?

還不如沒刷新出來那一會兒呢。

皇帝忽然賜了這麼一道聖旨,震驚朝堂內外。

太子蕭瑾回宮近三年,從名不見經傳的二皇子到大周的皇儲。他的親事一直未能真正定下來。不少人猜測著太子妃會是哪一位重臣之女。

——畢竟當初懷敏太子的太子妃可是周太傅的女兒。

以皇帝對皇儲的重視,新太子的妻族可能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如今驟然得知是崇德書院山長之女,人人皆驚。

皇帝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很快,有人知道,這位新的太子妃就是去年博學宏詞科的一等頭名士子程尋。大家都還記得去年她在六月一日的晚宴上,智壓四座的經歷。

聽聞皇帝在聖旨里誇讚她「忠孝仁義」、有「詠絮之才」。於是乎,不少人猜想著,這是憑藉才華入主東宮。

這等奇女子,也難怪皇帝會不計較其家世,先封她做了崇文館校書郎,后又執意選了她為太子妃。

這推測合情合理,似乎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倒也有人認為不妥。年紀老邁的秦太師直接去求見皇帝,稱太子妃將來會母儀天下,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程氏女扮男裝,攪亂綱常,行為有失,不堪為女子表率,也擔不起這天下之母的重任。

皇帝尚未開口,一旁的太子蕭瑾已然道:「怎麼擔不起?忠君愛民、事母至孝。憑才學能為士子之首,憑膽識能退胡渚使臣。說她行為有失,失在哪裡?」

他神色平靜,語氣也平淡,可秦太師分明聽出了他的怒意。

然而秦太師自覺是個直言敢諫的忠臣,他所講的話,也都是逆耳的忠言。是以,他毫不退縮,反而更精神了。

秦太師花白的鬍子微微抖動,說道:「自古物有陰陽,人有男女,她易釵而弁,女扮男裝,本就是違背綱常倫理。皇上知她事出有因,不予她計較。又看她有才學,有膽識,破格讓她做了崇文館校書郎。這已經算是對她的嘉獎了。如今再選她做太子妃,莫不是想讓旁的女子像她那般扮作男子,亂了綱常?」

皇帝笑了笑:「太師言重了。易釵而弁並不稀奇。本朝之前不也有個韓孝女,為父報仇,扮作男子嗎?朝廷賞賜她貞潔牌坊,又特意嘉獎了她,也沒見其他女子紛紛效仿啊。」他看了一眼懷思,輕聲道:「再者,此事乃朕的家事。」

「皇上豈不聞天子無家事?」秦太師應聲道,竟是不想退讓。

皇帝的面色當即冷了下來,眼前的一幕和二十多年前的場景重疊在一起,他彷彿看見他想立姚氏為後,卻遭眾人反對的畫面。當初這個秦太師更是堅決反對的人之一。他那時年少氣盛,可惜剛登基不久,羽翼未豐。當這個秦太師以一副死諫的模樣堅決反對時,他怒氣沖沖,卻只能妥協。

這會兒秦太師又執意反對,竟讓皇帝生出一種「只要是他想選的人,這姓秦的就會堅決反對」的錯覺來。

想到這裡,他聲音微冷:「朕為兒子選婦,也不是家事么?朕已經下了聖旨,若真收回了,朕顏面何在?」

蘇凌輕咳一聲,附和道:「父皇金口玉言,自然一言九鼎,不能言而無信。」

秦太師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程氏德行不佳。皇上旨意縱然不能收回,那也應該再選溫良賢淑的良娣,從旁襄助……」

皇帝初時確實有這想法,但此時聽這倔強的老頭兒提起,反而生出逆反的心思來:「秦太師年紀大了,該好生歇著。這些小事,就別費心了。」

他心說,到這個年紀,還不告老還鄉,莫不是想做四朝元老嗎?一個勁兒地說程氏不合適,難道是想舉薦自家孫女兒?哦,是了,秦家可是有兩個適齡的姑娘。

「皇上……」

「秦太師的話,朕記下了,會慢慢考慮。太師年事已高,早些回去歇著吧。」皇帝揮了揮手,「朕還有些奏摺要處理。」

秦太師輕嘆一口氣,還想再說什麼,卻只得退下。

對於皇帝的賜婚,眾人雖然議論紛紛,可真正到皇帝面前明確表示反對的,也只有秦太師一人。

其餘人等,尤其是當日在瑤華殿,親自看到程尋如何答出那第三道難題的,也都能理解皇帝的這道賜婚的聖旨。

東宮伴讀,才華橫溢,家世清白。比起如今在後位上這位姚皇后,要合適的多了。

程尋甚至聽說,近來京城不少人更加重視女子的才學。

像那程氏,家世平平,聽說容貌也不算出色,只因為有才學,就成了東宮太子妃。那麼,旁人家的姑娘,若是多讀書,興許也能博個好前程呢。

程尋聽三哥程瑞提到這些,她看著三哥面上的笑意,心中微動:「這個時候,如果開個女子書院,應該很合適。」

「是極。」程瑞拊掌贊道,「我聽國子監的好幾個同窗說,他們家裡正為家中的姐妹侄女請西席呢。可惜女西席少,連老邁的夫子也不多。」

程尋眼珠子微微一轉,輕聲道:「可惜我現在沒本事,開不了書院。」

「你開什麼書院?」程瑞不以為意,「皇上賜婚的旨意下來,你很快就是太子妃。將來管理東宮,再往後管理後宮,你還哪有功夫開書院?」

程尋瞧他一眼,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你也知道,我很早以前就想開個書院的。你說,如果我跟爹爹商量,今年書院開學的時候,招收女生,爹爹會同意嗎?」

「啊?」程瑞有點意外,他想了想,「我記得崇德書院的招生要求里,沒限定只要男子,是不是?」

——不過他們都很清楚,在大多數人眼裡,雖然不限定性別,可眾人默認是只要男子。就像博學宏詞科的考試,當時程尋在瑤光殿,振振有詞,說朝廷不限男女,可真正這麼理解的人並不多。三百多名報名者,只有她一個女子,還穿著男裝。

「是啊。」程尋點頭,「咱們曾祖父這個人,是有大智慧的。他當初說的可是,只要能通過入學考試,就能進入崇德書院。」

她曾一度懷疑曾祖父是穿越者,到現在也沒改變看法。她想,別人可能是忘了,曾祖父這裡,大概是故意的了。崇德書院,真的很有現代學校的樣子。

「那就跟伯父商量一下。」程瑞輕輕拍了拍小妹的肩頭,「或者,你可以從大哥那裡下手。」

程尋點頭,深以為然。大哥程嘉,讀書厲害,腦子也靈光。她後來才知道,她當初給侄子做的識字畫本,大哥稍加改動,拿去書局刊印了。

程尋思索一番,在家中同父兄商量此事。她留神他們的神色,小心道:「爹,大哥,二哥,你們意下如何?」

程淵皺眉:「單開一個女班?招收女徒?」

「我也就是有這麼個想法。」程尋點頭,「成與不成還要爹爹做主。」

程啟想呵斥一聲「荒唐」,但臨到嘴邊,卻又咽下了,他只道:「開什麼女班?即使真開了,也不會有女子來報名。不說別的,單這入學測試,就能難倒不少人。」

「沒有開怎麼知道?我聽說現在京城裡好多人家都在給家裡的姑娘聘請西席。」程尋小聲道,「女夫子不好找,爹爹和二哥都是知道的。再說,入學測試,也沒多難。」

程啟繼續搖頭:「呦呦,你說的容易,可真辦起來,並不容易。若收女學子,把她們招進來之後,如何安排食宿?如何授課?她們是該學女四書,學女紅針黹,還是和男學子一樣,學習君子六藝?」

「就和男子的課程一樣就行啊。」程尋輕聲道,「想加的話,也可以加上女紅針黹。」

程啟緩緩搖頭:「男子學習君子六藝,是為了考科舉。女子學這些,也能考科舉嗎?」

程尋一時無話,卻忽的聽大哥程嘉輕笑一聲。在安靜的書房裡,分外明顯。

程啟皺眉:「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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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把男反派當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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