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科舉

關於科舉

程尋本以為這話說出口,學子們多半會沖她施一禮,喚一聲「程夫子」。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眾人神色古怪。她心裡詫異,自然也不會想到這些人是驚訝於她的外貌。

她輕咳一聲,正欲繼續說下去。卻見一個身形纖瘦的少女鄭重施了一禮:「程夫子。」

程尋認得這個小姑娘,知道是茂陽長公主的次女蘇瑜,沖其略一頷首,微微一笑。

蘇瑜心中大喜。方才程皇後走進來時,她留神觀察過其他學子的神色,見他們一個個震驚而又羨慕,她內心隱隱得意,還有些與有榮焉的感覺。

——聰明美貌的程皇后是她的表嫂,是她的親戚。

蘇瑜這般一帶頭,其餘人等回過神來,紛紛行禮:「程夫子。」

少年們聲音清亮,態度恭謹。

程尋點一點頭,命他們坐下,她打起精神,續道:「列位在崇文館讀書,就要遵守崇文館的規矩……」她說到這裡,緩緩掃視在場學子,見他們無一不仰著臉看她,神情專註,眼神清澈,她心中忽的生出一些豪情來,簡單說了一下規矩。末了方提高聲音問:「記住了么?」

「記住了!」半大的少年們中氣十足,極有氣勢。

程尋微微頷首,開始按照先前準備的,詢問他們進度,復又開始了真正的教學。

大約是因為之前準備的太過充分,所以她這一堂課她上的很順,效果頗佳。

宣布一聲下課,程尋繼續道:「如果有不懂的,隨時可以來問。是了,算學上,可以選一個課長,有誰想做算學課長的么?」

她話一出口,全場一片安靜。

「我,我!」蘇瑜忽然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我,我可以嗎?」

程尋看向她,輕笑道:「當然可以,那這位蘇瑜同學,以後就是算學的課長了。」

「真的?」蘇瑜笑容越發燦爛,蒼白的面頰上也染了一抹紅暈。她離開座位,走向程尋,輕聲問,「課長都要做些什麼?」

蘇瑜是茂陽長公主次女,天生有不足之症。她先時聽了周令月的話想去崇德書院讀書,長公主不放心,就沒同意。這次崇文館招人,不限男女,離家近,又是皇命,長公主也就不再阻止。她與女兒商量,讀書可以,要注意身體。若因為讀書而影響身體,那就不能再讀下去。而且蘇瑜讀書時,醫女和侍女都在學殿外候著。

程尋認得這個小表妹,不過倒是沒想到她願意做算學課長。笑了一笑,程尋簡單說了需要做的事宜,繼而又道:「我在崇德書院讀書的時候,也是算學課長。」

「真的嗎?」蘇瑜聞言雙眼立時迸發出光彩來,「好巧啊。我一定好好做,不讓程夫子失望。」

程尋強壓下輕摸她發頂的衝動,誠懇道:「嗯,我相信你。」

蘇瑜眉眼彎彎,笑得越發燦爛。

程尋的課程不多,但是每堂課都上的認真。那二十八個學子也都如她所希望的那樣,努力、開朗、向上。

她想,這大概是大周最頂級的二代們了。家世、學識、顏值,樣樣都是頂尖。其中女學子們勤奮好學,不在男子之下。

程尋和白大人他們商量之後,決定也在每月月底進行月測,是督促,也利於他們查漏補缺。

崇文館這邊一切順利,對其他地方當然也有影響。

除了原本就招收女學子的崇德書院,京城附近也有書院開始打破女子不得入內的規矩,漸漸對女子開放,但去讀書的女子依然並不算多。

讀書是一件花錢的事情,除了束脩,書籍、筆墨紙硯都需要錢。原本就不是人人都讀得起書。而且,有程皇后的例子在前,人們雖然知道女子讀書讀得好也能有出息,可是又豈是人人都能讀成那樣?

這世上讀書人多了,真正讀出名堂的能有幾個?男子讀書可以考科舉,科舉不中的話,還能做賬房先生、做教書先生,甚至是可以替人抄寫文章、謄寫書信。女人呢?女人不能參加科舉,又不是一直都有博學宏詞科。

——不過比起前幾年已經好很多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程尋仍不免有些發愁焦慮。

蘇凌與她朝夕相處,自然能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這天兩人一起用過晚膳,蘇凌直接問道:「為什麼不開心?」

程尋瞥了他一眼,心說,竟給他看出來了。她心中一動,卻故意輕輕嘆一口氣,有些幽怨的模樣:「你以前不這樣的。」

蘇凌心頭一跳,揚了揚眉:「什麼意思?」

「以前你看我不開心,會講笑話逗我開心。」程尋小聲道,「現在直接問一句,啊,為什麼不開心……」她又重重嘆了一口氣,頗有些誇張。

「不是,我……」

「好吧,我跟你說。」不等他說完,程尋就打斷了他的話,「我其實還是發愁女性地位的事情。」

蘇凌挑眉:「這個你不用急,一步一步來就是了。這種事,急不得。」

程尋心說,不是她急,是系統催啊。

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蘇凌又道:「現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女子也可以入學讀書,也可以繼承家業……」

程尋拿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手裡,「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確實是比先前好了不少,但是跟她想要的,還差了很遠。

蘇凌笑了笑,又道:「說起來,女子能入學讀書,呦呦當居首功。」

他這話倒也不假,皇后程氏幾乎可以說是女子讀書也能有出息的最佳證據。

女扮男裝讀書,十六歲稚齡在博學宏詞科中奪魁,同年破解胡渚使臣難題,力挽狂瀾……

她是大周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官,她是大周的皇后。

程尋在民間百姓口中,是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女子。有些送女兒讀書的人家也想著培養出第二個程氏。

蘇凌又道:「要不,咱們哪日得閑了,再回書院轉轉?」

「……好。」程尋點頭。

程尋與蘇凌成婚後,兩人有時也會換上便裝回崇德書院。

第一次回去時,程淵夫婦以及程啟夫婦下意識就行大禮,被他們給攔住。

當時程尋有些急了:「別叫我娘娘,還叫我呦呦就成。爹爹,娘,你們這樣,是不是不想讓我回來了?又沒外人,何必這樣呢?」

程淵忙道:「禮不可廢。」

程尋眼圈兒微紅:「爹爹,你這麼跟我行大禮,是不是真的不想讓我回來了?」

她態度堅決,蘇凌又在一旁幫腔,程淵夫婦才同意在無外人時,仍按照先時那般。

——所以這次回書院,程淵夫婦比先前淡然了許多。

程淵正在逗三歲半的小孫女靜好,瞧見程尋,還對靜好道:「快,叫姑姑。」

小靜好極其聽話:「姑姑。」

程尋彎腰輕輕摸了摸靜好的腦袋,笑道:「靜好真乖。」

蘇凌忽然幽幽地道:「只叫姑姑,沒見到姑父么?」

小靜好看看蘇凌:「姑父。」

蘇凌瞥一眼程尋,也學著她那般輕輕摸一摸靜好的發頂:「靜好真乖。」

他做這些動作時,程尋嘴唇微翹,只靜靜地看著她。

一旁的程淵面容嚴肅,心裡卻忍不住發笑,心說這兩人真是孩子氣。不過到底是新婚燕爾的小年輕,確實恩愛和美。話不多,但舉手投足,甚至是一個微小的眼神,都能看出與旁人的不同來。

簡單打過招呼后,程淵教靜好先回母親盧氏那裡,他則陪著女兒女婿說話。

程淵遠離朝堂多年,自然也不會與他們商議朝政。他們的話題多圍繞書院、教學方面展開。

雷氏悄悄將呦呦拉到自己房內,輕聲問:「呦呦,還沒動靜嗎?」

「啊?」程尋不解,她把玩著母親梳妝台上的象牙梳,「什麼動靜?」

「你們大婚也有半年了吧?」雷氏道,「現下都快八月了,也沒什麼喜訊?」她說著視線在呦呦腰腹之間停留了一瞬,又很快離開。

程尋一怔,繼而恍然,她有些哭笑不得:「娘——我們三月十九成親,現在七月下旬,滿打滿算也才四個月,哪有半年?你這也太誇張了。」

「四個月也不短了。」雷氏輕握女兒的手,「我嫁給你爹的第二年,就生了你和你三哥。」她深吸一口氣:「呦呦,你年紀小,這話可能不愛聽。可是,子嗣是大事,尤其是皇家。現在你們感情和睦,中間容不下第三人,你更該早早生下子嗣……」

程尋知道母親的意思,她輕聲道:「娘,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今年才十八呢,不急。你放心吧,你會有外孫的。」

她和蘇凌感情好,身體也都康健,在沒有刻意避孕的情況下,孩子早晚會有的。

程尋倚在母親懷裡,續道:「我知道娘疼我,擔心我。等有了好消息,一定第一個告訴娘。」

雷氏沒說話,心說過幾日可以去明霞寺拜拜佛。呦呦早些生下子嗣,她也能安心一點。

程尋並沒有將母親雷氏的話真正放在心上,她也沒有那種急著生育的迫切感,她更關心的是主線的完成度。

反倒是晚間在寢宮,安靜下來后,蘇凌忽然問了一句:「呦呦,你說你咱們的孩子會像誰?」

程尋困極,手指幾乎都抬不起來,說話的力氣也沒有,連沐浴都是他抱著去的。

蘇凌沒指望她回答,只湊過來在她額角輕輕落下一個吻:「像誰都好,睡吧。」

程尋迷迷糊糊間,還能想到:「可能女兒像爸爸,兒子像媽媽……」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崇文館的教學正常進行,崇德書院女學子的人數衝破了二十大關,人們對女性讀書的接受度似乎比先前高了一些。

很快就又到了年底。

以前每年程尋都在崇德書院家中和父母一起過年,今年還是第一次在別地。

除夕當日,程尋將親自剪的窗花貼上,對蘇凌道:「我記得,那年你拿了我一個窗花,還記不記得?」

蘇凌心念微轉,已然想到舊事。不過他故意皺眉:「哪一年?什麼窗花?」

「四年前,除夕當天,也就是這麼個時候。在書院門口,你在馬車裡。」程尋微偏了頭,「雙喜,剪的是雙喜模樣。」

她目光灼灼,盯著蘇凌。對自己的記性,她從不懷疑。

蘇凌輕笑:「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你已經給我了。」

「不不不……」程尋擺了擺手,「你若是不想還我,那不還也成。反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蘇凌眸光輕閃,對她這后一句說不出的喜歡。

「我想說,時間還早,你說咱們是不是還來得及回一趟書院?」程尋嘻嘻一笑,上前抱住蘇凌,有意撒嬌,「好不好?我想我爹娘了。」

她既已開口,蘇凌自然同意。他點頭:「好。」

他與父母緣淺,但他喜歡她有父母疼愛。

他們匆匆去一趟崇德書院,並未久留。不過能在過年前再同父母見一面說說話,程尋頗為歡喜。在回宮途中,她還不停地同蘇凌說著以前在書院過年時的種種情形。

蘇凌只含笑看著她,時不時點頭附和。

馬車行的飛快。

程尋忽然福至心靈,她抓住蘇凌的手,低聲而真摯:「以後我們一起過年,蘇凌,我們一起。」

蘇凌生母早逝,與父親的關係又是那般,想來以往過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過,沒關係,以後有她。

蘇凌微微一怔,繼而眸中漾起清淺的笑意,他垂眸:「好,我們一起過年。」

其實怎麼過年對他來說區別不大,不過她這話還是讓他心裡暖暖的。

他伸臂,將她攬進了懷中。

這是第一次,兩人一起守歲過年,當然以後還會有很多次。

過年以後,蘇凌和程尋都又忙了起來。蘇凌要處理朝政,程尋除了在崇文館教導那二十八個學子以外,還帶著人繼續編輯校對書籍。

程尋最近有個小心思,她有心召集人編纂出一套實用性強的教材來。

可惜,剛一開春,就又有了大事。

先是有朝臣再次建議年輕的皇帝充實後宮。

——畢竟有太上皇的前車之鑒。太上皇獨寵姚氏,膝下子嗣綿薄,不利於江山社稷。今上可不能再那般了。

然而蘇凌根本不予理會。

笑話,他和呦呦之間豈容旁人插足?還說什麼綿延子嗣,他們又不是不會生。

提這種建議的人不多,蘇凌全當沒有看見。

進入二月,各地童生試正式開始。

這時又出現一樁大事。

綏陽一女子名為連娟,報名參加童生試被攔下。

連娟不服,振振有詞:「小女子翻遍朝廷律法,沒看到哪一條上寫著不許女子參加科考,而且,我也有保舉的五個人,四個同村的,一個秀才老爺,哪裡不對……」

是律法確實不禁止女子考科舉,可也沒先例……不對,有先例的。這說辭,這理由,和傳說中太上皇在瑤光殿上證明程皇后考博學宏詞科時差別不大。

綏陽主考的學政就是綏陽縣令,他不敢大意,略一思忖后,連忙上報。一層一層,竟報到了蘇凌面前。

蘇凌掃視奏摺后,沉聲道:「准,讓她考。」

他話音剛落,李侍郎便出列:「皇上,此舉不妥。歷來物分陰陽,人分男女。男子齊家治國平天下,女子相夫教子,管理內務。這是天道,也是人道。科舉考試是為了給朝廷選拔人才,這是男人的事情,若也讓女人參加,可不就亂了套了?這個連氏猖狂,皇上該治她的罪,而不是縱容她參加科考。」

李侍郎話一出口,當即有人附和。

杜聿輕笑一聲,他衝上座的皇帝拱手施禮,慢悠悠道:「李大人,本官不明白。這亂套一說,從何而來?昔日太上皇曾說,只要有真才實學,女人也能做官。李大人都忘了?朝中如今有幾個女學士,可也沒亂了套啊。」

他的這番話也得到了一些人的贊成支持,不過極少。

周太傅是贊成女子讀書的,但是女子對女子參加科舉,他卻是從未想過。太上皇誇程皇后是大周士子,並封她為崇文館校書郎,那是因為她智退胡渚使臣。特殊事情特殊辦。難道以後真要讓女子也參加科舉?

不過他一直很承杜聿的情,雖然不同意杜聿的觀點,也咬咬牙選擇了同意。他沉聲道:「既然律法中並未規定女子不得參加科考,皇上又金口玉言同意了,那就讓她考嘛。能考中是她的本事,落榜的話,也怪不得旁人。」

周太傅在朝中威望極高,見他不反對,支持的人更多了一些。

——當然,他們的意見並不能起到決定作用。蘇凌已經應允,李侍郎他們反對也無用了。

等皇帝同意連娟考試的消息傳到綏陽時,已經是三月初了。童生試的縣試已經結束了。

綏陽縣令猶豫再三,決定給特例,換考題,讓連娟參加考試。——他也考慮過,要不要故意出些難題,好教連娟落榜。但轉念一想,此事已經驚動了皇上,他須得小心翼翼,不能從中做小動作。萬一被發現,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給連娟的試題試綏陽縣幾個舉人老爺一起商定的,幾人審了又審,難度適中。

那個連娟大約真是有些本事,答得不錯。

幾個舉人老爺商量過後,一致決定通過。

於是,這一年的童生試,有了一名女子參加,並通過了縣試,開始準備四月份的府試。

綏陽有個女子參加了童生試,這一消息很快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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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把男反派當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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