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親事
又一日,杜聿再次上門,適逢周太傅在家。他恭恭敬敬向周太傅表明求娶之意。
周太傅詫異非常:「你說什麼?」
「聿想娶周大小姐為妻。」杜聿態度恭謹,鄭重施了一禮。
周太傅念頭轉了幾轉:「莫不是老夫聽岔了?修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聽岔。」杜聿緩緩搖頭,「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小姐蘭心蕙質,聿仰慕已久,還請太傅成全。」
周太傅沉吟:「你知道先帝曾將她指婚給懷敏太子……」
「知道。」
「你知道她已經不是二八少女。」周太傅繼續道。
杜聿神色不變:「知道。」他頓了一頓,笑道:「我比她還年長兩歲呢。」
「你知道她……」周太傅欲言又止。
周太傅不是那等圖虛名的人,也沒想著讓女兒就那麼守著早逝的懷敏太子過一輩子來求貞潔的名頭。——當然皖月和懷敏太子並未真正成親,守著也不算名正言順。對他來說,女兒過得好才最重要。杜修遠此人,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若不考慮其他,確實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皖月她自己是否願意?
畢竟先時懷敏太子剛離世時,皖月曾經自戕,又大病一場,雖說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可又焉知她是否已從往事中走出來了?
杜聿笑了:「太傅所說聿都知道。」
周太傅定一定神:「小女一向嬌寵慣了,她的親事,老夫不好擅自做主,總要同夫人商量一下。」
杜聿微怔,他知道周太傅原配夫人早逝,續弦並非周姑娘的生母。周太傅說是要與夫人商量,最有可能的是去問周姑娘的意見。
思及此,杜聿微微一笑,氣定神閑,頗為自信。
周太傅命人先招待杜聿,他則急忙回了內宅,直接詢問長女皖月的意見:「那杜聿杜修遠上門求親,你怎麼看?」
周皖月聽說杜聿上門,心裡已隱約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這兩日,她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同父親說上一聲,但到底是女兒家,思忖兩三次,終是不好主動提及。如今聽父親說起,她歡喜而羞澀:「是嗎?」
「是啊,看他像是真心求娶的。」周太傅唯恐女兒不同意,乾脆勸說女兒,「依爹看,這個杜修遠很合適啊。他從來沒有成過親,家裡也沒有侍妾,只有老母親一人。哦,聽說他還是個極孝順的。雖說家裡人口單薄一些,但也不是沒有宗族庇佑的人……」
「爹——」
周太傅擺手打斷女兒的話:「你聽爹說,爹不是不想養你。你如果想在家待一輩子,那也行。爹沒有逼你的意思。爹說著是希望你同意,可這事兒還是要你自己做決定的。爹只是想著,你還年輕。你因為一紙婚約,守了六年,不算短啦……」
他說著說著,竟然有些哽咽。皖月沒有任何對不起蕭家的地方,反倒是先帝於姚氏病逝后在殯宮說的話以及賜的毒酒對不起皖月。
想到這裡,他越發覺得杜聿是個良人。
周皖月聽得心頭酸澀,她輕輕點一點頭:「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那你怎麼想?」周太傅望著女兒,眼中隱含期待。
周皖月螓首低垂,聲音極低:「爹,是我讓修遠上門提親的。」
「什麼?」
「前日爹和太太不在家中,他已經上門提親過一次。」周皖月輕聲道,「是女兒讓他再次登門的。」
話說到這份上,周太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哈哈大笑:「竟是這般么?甚好甚好。你跟爹說一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話一出口,他又自悔失言。這種話,似乎不大好對父親講起。
周皖月略一思忖,簡單說了杜聿用前朝棋譜珍本與老太醫商談之事,至於其他方面,則並未多言。
周太傅先前只知道女兒花費了不少功夫求老太醫為杜聿之母診治,卻不清楚她和老太醫之間具體的約定。她去老太醫府上下棋,他只當是女兒感激老太醫。他還曾欣慰女兒能有其他消遣。如今聽女兒講起,驚訝不已。聯想起前塵往事,他嘆道:「看來真是天意了。」
他們三年前因為杜聿的善念而有了牽扯,三年後又因為皖月的心善而真正結緣。
周皖月輕聲道:「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好事。」
「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話?自然是好事了。」周太傅「誒呀」一聲,神色忽變,「只顧著和你說話了,杜修遠還在那邊等著我回話呢。」
他不再與女兒多言,匆忙往廳堂而去。
這時杜聿已經飲了兩盞茶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裡漸漸生出一些不安來。難道是他想錯了?周太傅確實是回去與夫人商量了?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這會兒他卻有了幾分不確定。
他暗暗嘆一口氣,或許方才就該說明白的,他與周姑娘兩情相悅。
正想著,忽然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杜聿心頭一震,猛然抬頭,見周太傅面容嚴肅,他不由地心裡一緊,匆忙站起施禮:「太傅……」
周太傅心中滿意,臉上卻沒泄露多少情緒,淡淡地問:「你方才說什麼來著?」
杜聿心裡一咯噔,卻仍將一意求娶的話重新講了一遍,末了又補充:「聿與周姑娘兩情相悅已久。」
「好,老夫同意。」
周太傅應得很爽快,倒讓杜聿意外。他回過神來,心中大喜,當即長長一揖:「岳父在上,小婿這廂有禮。」
周太傅捻須而笑,心中暢快之極。
不過讓杜聿意外的是,周家這邊容易,他先時已經答允的母親卻忽然反悔了。
焦氏臉色難看:「你只說是周太傅家的姑娘,並沒有說是那個曾經許配給前面的太子的那個姑娘。你什麼姑娘娶不了,怎麼非要娶這樣一個姑娘?她都二十好幾了……」
「周太傅家的二小姐,年紀甚小,和兒子年紀相仿的,只有周大小姐。」杜聿眼眸低垂,「那個二十好幾的姑娘,比你兒子還小了兩歲呢。二十二,並不算大。」
「我二十二歲的時候,你都會走路了。」
「她這不是有緣故的么?連著守孝才會這般。再說,你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杜聿笑笑,「母親常教導孩兒要重信守諾,兒子已經對周大小姐許下白頭之約,又豈能毀約?」
焦氏不說話。
杜聿又道:「母親還教導兒子要知恩圖報,周太傅對兒子有大恩,周大小姐又求了那位老神醫來給母親看病。兒子更不能辜負她。」
焦氏依舊不說話。
杜聿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對母親的性子再了解不過。他繼續說道:「母親可能不知道,老太醫已經多年不再行醫了,周大小姐為了請他出面,花了不少功夫,甚至還……」
焦氏神色微變,輕嘆一聲:「那咱們可要好好對待人家。」
「……」杜聿輕笑,「這是自然。」
焦氏忽然想起一事:「她嫁給你,沒事吧?」
「什麼?」杜聿不解。
「她以前不是許過人嗎?還是先太子。」焦氏面露擔憂之色,「那皇上他們,同意她嫁到咱們家來嗎?」
「母親放心,皇上同意。」杜聿一笑,「這事皇上不會反對。」
他與皇帝先同窗,后君臣,知道那是一個格外尊重女性的人。皇帝能贊同女性參加科舉,能建議先帝的冷宮妃子們走出冷宮。又怎會阻止先太子未過門的妻子嫁人?
蘇凌確實沒有反對,還贈了不少東西。
焦氏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杜聿和周皖月年紀都不算小了,兩家商量后,婚期就定在了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二。
時間緊,任務重,焦氏精神抖擻,幹勁兒十足。她青年守寡,最大的期盼就是兒子早日成才,早日成家。成才不必說了,杜聿早早就中了狀元。至於成家,她盼了這麼久,總算是盼到了。
周皖月進門后,焦氏見她容貌美麗,舉止嫻雅,說話斯斯文文,孝順能幹,僅存的那一些芥蒂也消失不見。
次年二月,周皖月有孕,焦氏更加歡喜,事事以兒媳婦為先。
杜聿有時雖然會假意抱怨兩句,可心裡卻很滿足。他覺得自己挺幸運的,走投無路時,去了崇德書院讀書。又因為巧合,年紀輕輕高中狀元,在朝中青雲直上。母親有恙,又有老太醫出手相助,他還因此得了好姻緣。母親與妻子相處和諧,宅院和睦。成親不足三月,妻子又有身孕……
他想,或許他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