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親近
沖他們母子點頭致意后,程尋抱著課本繼續往回走。直到她穿過了長長的小道,回頭已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她才輕輕嘆一口氣,抱緊了懷裡的書。
希望杜聿同學在即將到來的科舉中金榜題目,這樣他和他母親都會輕鬆很多。
她剛進院子,就聽到江嬸喚她:「呦呦,回來了?快洗了手吃飯吧。」
「誒。」
晚飯後,程尋欲回房,被父親叫住。父親程淵提起了長子程嘉,他對程尋道:「你大哥今日來信了。」
「嗯?」程尋微微一愣,「信上說什麼?」
「能說什麼?中秋要到了,他回不來,使人送了些特產並一封家書,就是到的早了些。」程淵微微一笑,「家書提起你,還誇你了。」
「誇我什麼?」程尋來了精神,「爹,我大哥誇我什麼?」
她同大哥程嘉年齡相差不少,大哥在外為官,數年未見,她還真不知道大哥為什麼要誇她。
「你年初不是給你侄兒了一本小畫本嗎……」
程尋想了想,糾正:「不是畫本,是看圖識字啟蒙本。」
那是她去年過年前後,閑著無事做的。雖說一開始是打發時間,但是她素來做事一旦開始,就投入大量心思,是以成果很拿得出手。正好父親使人送家書給大哥,她就讓人也帶了去。
「對,就是這個。」程淵笑了笑,「你侄子挺喜歡的,對認字很有興趣。」他沒有告訴女兒的是,長子有意修改完善一番之後在當地刊印。
「那就好,那就好。」程尋喜上眉梢。成果被人肯定,她心裡歡喜。
父女倆又閑話兩句,程尋才告辭離去。
她洗漱過後,並不急著睡覺,而是打開了從學堂帶回來的書。點了蠟燭后,她又多點了一盞燈,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細細看著。
她看一會兒,就休息一下眼睛。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呦呦,燈怎麼還亮著?」
是母親!
程尋一驚,忙道:「啊?這就睡了。」她迅速合上書,並吹熄了蠟燭,這才去打開了門,將母親迎了進來:「娘。」
雷氏目光在房中逡巡,掠過還冒著絲絲輕煙的燭台和桌上的書,她瞧了女兒一眼,自己在桌邊坐下:「呦呦今天在學堂怎麼樣?」
「挺好的。」
「張家四郎沒注意你吧?」雷氏輕聲問。
程尋搖頭:「沒有。他上他的課,我學我的習,沒有一點交集。」
也許是張四郎新來跟大家都不熟悉的原因,瞧著有幾分高傲。
雷氏明顯鬆了口氣的模樣:「那就好。」沉默了片刻,她又道:「呦呦,我想了一個法子。」
「娘說什麼?」程尋不解。
「就是萬一你不小心泄露你女子身份……」
程尋笑了笑:「娘,反正我打死不承認我是程呦呦不就行了?我是個沉默寡言的遠房侄子,我的秘密你們也未必知道啊。」
雷氏握住了女兒的手,含笑搖頭:「不是這個,是說最壞的結果,假使真的讓人知道了程尋就是程呦呦。證據確鑿,辯白不得。你只管往娘身上推就是了。」
「娘!」程尋心頭一慌。
「你急什麼?聽我說完。」雷氏輕拍了一下女兒的手,「這是我昨晚琢磨了好久想出來的。本朝重孝,若你是出於孝道,女扮男裝,誰會為難你?說不定還要誇你一聲是個孝女。你只需要說,你娘我思念被過繼出去的兒子,憂傷成疾。你不得已才扮成雙生的兄長,哄娘親開心。何況你不住在學舍,又遠離同窗。真有那麼一天,一個孝字壓下來,沒人敢說你半個不字……」
雷氏說到後面,秀眉微揚,眼睛發亮。
她心疼女兒,既想女兒快樂舒心,又擔心女兒萬一會遭人非議。昨晚聽說丈夫又同意呦呦繼續讀書了,她沒說什麼,想了好久,自覺想到了兩全的法子。她心裡歡喜,也想讓女兒放心。
程尋怔怔地望著她,心中暖流涌動,淚水奪眶而出。她矮身一把抱住了母親:「娘,娘,謝謝你,娘,謝謝你……」她有些語無倫次:「娘,不用這樣,我會很小心,不會給人發現的。我會很小心……真的不用這樣。」
想到出嫁前只讀過女四書成親后才跟著二哥學習作詩填詞的二嫂,和只能悄悄在碑林看字的楊姣,她覺得自己幸運極了。她想,她有這世上最好的親人。
雷氏拍了拍她的脊背:「我也說了,這是最壞的結果。最好的就是你神不知鬼不覺,待到及笄,悄悄離開書院。」
程尋連連點頭:「嗯嗯。」
「好了,以後啊,娘也不攔你。」雷氏笑了笑,「你也不要再想著這件事了,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呢。」她起身離去,到門口時,又回頭叮囑女兒,「夜裡不要看書,仔細熬壞了眼睛。」
「嗯嗯,知道了,娘。」
送走母親后,程尋依然心緒如潮。她抱著枕頭再次床上毫無形象地滾了兩滾,沸騰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真好,爹娘是真疼她,她如果還學不出點什麼,真是枉費了家人的心意。
這一夜,程尋很晚才入睡,她不知道梧桐苑那邊的學舍里發生的事情。
霍冉在梧桐苑的澡堂里洗了澡,一進學舍,卻不見了自己原本晾在窗口的襪子。
「我扔外頭了。」新來的同窗在他身後淡淡地道。
霍冉猛地回頭:「誰准許你——扔我東西?」他騰地放下木盆,回頭直視著張煜,一臉兇狠。向來只有他扔別人東西的份兒,新來的膽子不小啊。
張煜皺眉:「掛在窗口像什麼樣子?在國子監可沒人這麼做。」
「那你回國子監啊。」霍冉雙手抱臂,面帶不屑,「可惜你回不去,是吧?因為打架被國子監趕出來了。嘖嘖……」
張煜眼睛發紅,神色劇變:「你說什麼?」
搖了搖頭,霍冉又嘖嘖兩聲:「打架還打輸了。」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要問我怎麼知道?誒,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霍冉,在國子監和你打架,還打贏你的那個霍釗,是我親哥。」
他說罷,也不看張煜的反應,下巴一抬,昂首闊步走出學舍,嘿嘿哈哈打了一套拳后,才大模大樣回來。他在自己床上摸了一會兒,從角落裡摸出一雙襪子來,當著張煜的面,再一次掛在了窗下。
睡覺!
他倒睡的踏實,可他鼾聲震天,吵得張煜半宿都沒睡著。
次日起床鐘聲響起時,霍冉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拽下襪子就往腳上穿,再瞧一眼新同窗眼下一片青黑,他心中莫名暢快。
這瞧著,跟被打也差不了多少。
他飛速收拾好,哼著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小曲兒,直奔學堂。
路上碰見自己當初差一點同個學舍的蘇凌。
最開始因為他丟掉了蘇凌放在床頭的燈,兩人鬧得很不愉快。後來在騎射課上,他還故意去找過蘇凌的麻煩,被其箭術所折服之後,他就開始認同對方了。
霍冉大聲喚了一聲:「蘇凌」,便追上去,長臂一伸,將胳膊搭在了蘇凌肩上。
兩人身高相仿,他這麼一勾肩搭背,蘇凌有點不自在,掙脫開來:「怎麼了?」
霍冉哈哈一笑,再次搭了胳膊上去:「我覺得我比你脾氣好多了。」
蘇凌並不喜歡勾肩搭背,他再次拿開霍冉的胳膊:「你?脾氣好?全書院脾氣最差的人,沒資格這麼說。」
「我說真的。上一次,我丟了你的燈,你就要跟我打架。這一回,新來的那個,丟了我的襪子,我可沒找他麻煩。我是不是比你脾氣好?」霍冉頗有些得意的模樣。
蘇凌扯了扯嘴角。快到學堂了,他眼光微閃,看見了從竹林間的小道走過來的程尋,雙目驟然一亮,加快了腳步。
霍冉愣了愣,快步追了上去:「我還沒說完呢。」他說著又伸著胳膊往蘇凌肩膀上架。
蘇凌皺眉:「把手拿開!」他耐心快告罄了。
那邊的程尋眼看學堂在即,一抬頭竟看到蘇凌和霍冉拉拉扯扯。霍冉想摟蘇同學,蘇同學無奈又著急地想要掙脫他。
程尋瞬間瞪大了眼睛,對蘇同學甚是心疼。她快步上前:「蘇同學,霍同學。」
看見這種情況,她心裡也著急啊。霍冉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蘇同學是個姑娘啊,人家肯定不願意給霍冉佔便宜。
猶記得當初她和蘇同學無意間肢體相觸,蘇同學不知道她同樣是姑娘,當時就羞得紅了耳根。
她心念微動:「蘇同學,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說話。」她說著輕輕扯一扯蘇凌的胳膊,復又對霍冉道:「霍同學,我聽說今天早課夫子要查功課,你……」
「我先去學堂!」霍冉臉色急變,也顧不得繼續和蘇凌講述自己昨夜的功績了,一溜煙直奔學堂。
程尋輕輕舒一口氣,眼中漾起了笑意,微轉了頭,見蘇凌正含笑看著她。
「你想對我說什麼?」蘇凌溫聲問道。
兩人不緊不慢行著。
蘇凌伸出手:「我給你拿書。」
「不用不用。」程尋忙拒絕,她猶豫了一下,「霍同學是不是……」接下來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她不好意思問,是不是以前也這樣拉拉扯扯?可是,她覺得她一問出口,蘇同學肯定更羞窘。
蘇凌見她面上隱含擔憂之色,忽的想起那日在學堂,她誤以為霍冉等人要找他麻煩,而故意去拖住藺夫子的事情。他心中一暖,笑道:「不用擔心,我和霍冉近來關係還不錯。他就是那種性子。」
「關係不錯?」程尋看他一眼,「哦」了一聲,「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