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事
「怎麼?你要給我煮粥?」蘇凌微露笑意。
她突然問起來,就是這個意思吧?
程尋「啊」了一聲,隨即點一點頭:「好呀。」
聽江嬸說,本來臘八就有給鄰里朋友送臘八粥的習俗。雖說書院膳堂也有在臘月初八當日做臘八粥的習慣,不過蘇同學既然提出來了,想要她做。那她應該可以試一試。畢竟她經義進步,也有蘇同學的功勞。
想到這裡,她又鄭重其事:「可以。」
蘇凌眼中笑意更濃:「我很期待。」
臘月初八,程家照例循舊俗做臘八粥。程尋下學回家,主動提出去幫忙:「江嬸江嬸,我能做些什麼?」
「你?你出去等著,別添亂。」江嬸飛了她一眼,作勢要將她推出去。
「不是啊,江嬸,我不是添亂的,我想自己煮粥試試。」程尋忙道。
「呦呦,改天再試吧,聽話啊。」江嬸說的極快,「這就已經好了,不用你幫忙。」
程尋見廚房中的江嬸等人正在忙碌,自己非但插不上手,反而有些像添亂,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能「嗯」了一聲,先行退出去。
京城舊俗,煮好的臘八粥要分送給鄰里好友。崇德書院在老君山下,距離此地最近的村落也在數里之外了。
江嬸等人將臘八粥分別盛放好,雷氏讓程尋給幾個夫子送去一些。
程尋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拎著食盒,正要出門,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而至。
隆冬臘月,那姑娘一身杏色棉質襖裙,雖冬裝厚重,卻依然顯得身形窈窕。
是楊姣楊姑娘。
程尋看見她,不免就想起那日雲蔚說的,楊姑娘和她爹生的一模一樣,以及楊姑娘像是會發光之類的話。她停下腳步,定一定神:「楊姑娘。」
「……程公子。」楊姣神色微變,低眉垂目,不敢去看程尋,只簡單道,「今天臘八,我煮了些粥,給山長和夫人嘗嘗。」
程尋瞧一眼她手裡的食盒,笑了笑:「真巧,我也是。」
楊姣面上一紅,很快又白了下來。她輕「嗯」一聲,從程尋身邊繞過。
程尋本想著等等楊姣,然後兩人順路一起去杏園,轉念一想,她自己現在畢竟是男子身份,多有不便,何況她又趕時間,乾脆打消了念頭。她抱起食盒,走得飛快。
給幾位夫子贈送東西,對她來說是熟門熟路。她很快做好這一切,卻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又向文庫附近的小舍而去。
她尋思著,她自然不能在下午上學時,將冷了的粥帶到學堂,那就只能借著這機會送給蘇同學了。
杏園到小舍,距離並不近。程尋抱著食盒,一路小跑,等到了小舍,她額頭已有了些微汗意,呼吸也較平時急促許多。
可站在小舍門口,她又有些後悔了。她是不是考慮不周了?這個時候,蘇同學會不會在膳堂?若他真在膳堂,那她豈不是撲了個空?
她正遲疑之際,小舍的門從內打開。
蘇凌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雙眼立馬迸發出灼目的亮光來。他幾乎是快速衝到了她面前:「你怎麼過來了?」
程尋平復了一下呼吸,下巴指一指懷裡的食盒,臉上洋溢出燦爛的笑:「給你粥啊。」
蘇凌微微一怔,一手接過食盒,另一隻手很自然地牽了她的手。
她抱著食盒在外面走了好一會兒,此刻小手微涼。
蘇凌又是感動,又是心疼,胸中千言萬語,半晌卻只化成一句:「真傻。」
就為了讓他喝上臘八粥,她抱著食盒在寒風中走了這麼久。她這般對他,他又怎能辜負?
他拉著她的手走進小舍。
小舍里燒的有碳,程尋剛一進去,便感到暖意襲來。她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舒張開來,忍不住輕輕嘆息。
蘇凌心中一盪,握著她柔荑的手不禁緊了一緊。她的手,柔若無骨,他不捨得鬆開。
「你這裡也有碳嗎?」程尋詫異地問。
在她的印象中,崇德書院在冬季會給學舍的學子發碳,但是碳量有嚴格的控制。一則怕學子太過安逸而失了求學向上的心思,二則也是最重要的,則是擔心意外事故發生。她本以為蘇同學一個人住在小舍,二哥或者商四叔會有所疏漏,忘記給他碳。
「當然。」蘇凌笑了笑。
他這裡溫暖,程尋一時有點捨不得走,但她知道她還需要回去吃午飯,還要去學堂,是以也不敢逗留。她從蘇凌手中抽出手,笑嘻嘻道:「你快打開看一看,我害怕冷掉。」
蘇凌忽略心頭的那絲遺憾,如她所言打開了食盒,粥香撲鼻,他眸中漾起了笑意:「很香,也很好。」
「你這裡有湯匙嗎?你要不要先嘗一嘗?」
蘇凌垂眸瞧了她一眼,看她眼中滿是期待,似是充滿了星光,他越看心情越好。她說什麼,自然無有不從。
「好喝。」他看著她,一臉認真。
程尋明顯鬆一口氣的模樣:「我就知道,江嬸手藝很好。」她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些赧然之色:「對不起啊,我本來說要自己煮粥給你的,可我下學回去,江嬸她們都快做好了,也不許我幫忙。以後有了機會,我再給你煮好了。」
見她神情不安,又有些愧疚,蘇凌神色越發溫和,內心也更加柔軟。他放下湯匙,靜靜地望著她,又輕輕執了她的手,同樣認真道:「不用對我道歉,這些都是小事,反正你的心意我已經知道了,是不是你親手做的,又有什麼區別?」
兩人離得極近,呼吸幾乎交纏。面前的少年眉目清雋,神情認真,程尋心頭一跳,臉頰也有些發熱。她「嗯」了一聲,心說,程尋啊程尋,這發獃,這是一個姑娘!
她抽出手,笑了笑:「我是借著給夫子們贈送臘八粥的機會,偷偷溜出來的。我要回去了,咱們學堂見。」
得知她是偷偷來找他,蘇凌心中暖意更重。他溫聲道:「我送你回去,幫你拿著東西。」
「不用不用,這段路我熟得很。」程尋笑眯眯擺了擺手,「你快喝粥吧,冷了就不好喝,對身體也不好。我不怕冷的。」
蘇凌定定地看著她,又重複了一遍:「我送你,回來再喝,真冷的話,就熱一下。」
寒冬臘月,她在外面走了這麼久,他至少要陪她走一遭。
「可是……」程尋有些為難,又有些著急,「可是,他們不讓我跟同窗走太近啊……」
蘇凌愣了愣,心裡更感嘆她的不易。見她態度堅定,他也不欲讓她為難,就點一點頭:「那好。」他取了一個手籠出來,遞給程尋:「天冷,你戴上這個。」
程尋搖一搖頭:「我還要拿食盒呢,戴著它,不方便。你留著禦寒,不用管我,我不冷。」
她在冬天裹得很厚,又跑來跑去的,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說著收拾了食盒,沖蘇凌粲然一笑,轉身離開了小舍。
她走得很快,一面走,一面琢磨著回去怎麼跟母親解釋自己晚回。她尋思著,要不要說夫子們要留飯,她推辭了一會兒就遲了?不成不成,那也太久了……或者乾脆說,她在夫子那裡用了飯?不成不成,她肚子現在還餓著呢……
她想的入神,也不知道在她身後,有個人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
蘇凌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在她拒絕相送之後,還要跟過來。只是他想,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放開這個一心一意待他好的傻姑娘了。
也是,從他們剛認識開始,她對他的好,就掩藏不住。
他們第一次見面,她就主動提出想將書借給他。再後來,在小校場,又是她出言維護他。在學堂、在文庫……
她雖然極力遮掩,可還是給他看出了她的心意。
蘇凌獨自站在道路中間,微微勾了勾唇角。他想,下一次,下一次見她,機會合適的話,他就問問她,她是因為什麼而對他心動的。
如果她害羞,那他就先坦誠自己的心意。
他是真的好奇。
程尋匆匆忙忙回到家時,楊姣剛剛離開。雷氏並未詢問女兒為何晚歸,只讓她洗了手趕緊用膳。
飯後,時候已經不早了。程尋也不多歇息,告別父母,直接去了學堂。
剛一坐下,藺夫子就緩緩走了進來。
蘇凌直到下學都沒找到同她單獨說話的機會,本想下學后再細談,可是最後一堂課是程啟程夫子的。
是以,程尋下了學就隨程啟回家了。
蘇凌輕輕嘆一口氣,有些遺憾。他收拾了東西,正欲離開學堂,忽然學堂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蘇凌,你家裡人來看你了!」是柳明豐的聲音。
蘇凌聞言手上動作微微一頓,目光灼灼看向柳明豐身後的人。
今日天一直不大好,陰沉沉的。
程家兄妹剛回到家,雪就飄飄洒洒落了下來。
程啟笑了一笑,對小妹道:「這雪下的真是時候,剛到家,就下了。」
程尋嘻嘻一笑:「那是,我看今兒的天,就猜到要下雪。」
許是天冷的緣故,家裡煮了「古董羹」,程尋看到后,雙目一亮,心情大好。
「呦呦,你知道古董羹因何而得名嗎?」程啟問道。
「知道。」程尋眉眼彎彎,「因為食物投入沸水,會咕咚一聲,所以叫古董羹。」
這古董羹,是後世火鍋的前身。大冬天裡一家人一起吃火鍋,本就是一樁美事。
雷氏笑著招呼繼子和女兒:「你們倆少說兩句,快洗了手過來。」
這古董羹湯底鮮美,程尋又餓得狠了,吃的甚是開心。
一家人正在吃飯,忽聽外面有人高聲道:「程夫子,程夫子,有個學子現在要回家去。」
程啟擱下筷子,沖父親繼母道告罪一聲,出去查看。不多時,他又回來了,他面色微沉,先時的笑意絲毫不剩。
程尋一眼瞧見,下意識問:「二哥,怎麼了?」
程淵也問:「文山,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程啟忙道,「是有個學子家中有事,需要回去一趟。」
「誰啊?」
程啟看著小妹,一字字道:「蘇凌。」
「啊?」程尋微驚,手裡的筷子差點握不住,「蘇凌?」
蘇同學家中出了什麼事,要讓他現在回去?
程啟雙目微斂:「是蘇凌。」他對父親道:「是蘇侯爺府上的管事過來的,說奉了侯爺的命令,要接他回去。」說著又轉向小妹:「呦呦,蘇凌說,你拿錯了他的《禮記》,想讓你還給他,有沒有這回事?」
程尋微怔,一句「沒有啊」已在嘴邊,卻被她給壓了下去。她心念轉了幾轉,猜測可能是蘇同學以此為借口,想見她。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啊,拿錯了嗎?我去看一看。」
說完她丟下筷子,迅速回了自己房間,隨意拿了本書,胡亂一卷,對父母家人道:「確實有這麼回事,我這就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