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來
雪花紛紛揚揚飄落。
程尋一走出家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雪花飄落在他肩頭,他就那樣靜靜站著,不知在想什麼。
她眼眶一熱,快步走了過去。
「蘇凌。」
蘇凌聞言身形微僵,迅速回頭,看著他的姑娘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程家門口的地面是青石板鋪就的。雪落在地上,還未形成積雪,就已化去,有些打滑。程尋行得快了一些,一時沒留意,腳下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制向地面摔去。
蘇凌目光微閃,眼疾手快,出手如風,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裡。待她站定后,才不舍地鬆開了她。
如果可以,他也想一直抱著她。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何況還是在她家門口。
方才差點跌倒讓程尋心跳一陣加速,頗有些后怕。她輕輕拍了拍胸口,連聲道:「好險,好險。」
蘇凌微微一笑,目光溫和:「怕什麼?有我在,還能讓你受傷?」
不會的,他不會讓她受傷。
程尋定了定神,輕聲問:「你,你真的要回家去?現在回去?」
現在天都快黑了,還下了雪。
聽她的語氣中儘是不舍,蘇凌心下一嘆,滿足而又遺憾。他點一點頭:「是,我得回家一趟。」
按說回家是好事,可程尋看他神色卻不像如此。她心裡一咯噔,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何事。
見她面帶憂慮之色,似是欲言又止,蘇凌笑了笑,有意寬慰她:「放心,未必是什麼壞事。」
「不是壞事就好。」程尋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是壞事就好。她靈光一閃,試探著問:「是,和你的親事有關嗎?」
她雖然沒問過,可也知道蘇同學比她大了幾歲,不是壞事,是不是說家裡給蘇同學定親了?
蘇凌愣了愣,本來繃緊的心瞬間一片柔軟,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甚至因為她這句話而散去了不少。
她擔心他會回去成親,另娶他人么?小姑娘居然這麼患得患失。
他搖一搖頭,很認真道:「不是,我不是回去成親。」
「嗯。」程尋就是隨口一問,聽對方否認,就笑一笑,「那,你什麼時候回來?你還回來吧?是吧?」
她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壓下了這些不安。
蘇同學是女主啊,會在書院收穫友情和愛情。如今才在書院待了幾個月,肯定還會回來的。
蘇凌「嗯」了一聲,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將落在她頭頂的雪花拂去,輕聲道:「等事情結束,我就回來。你在這兒等我,我會很快回來。」
程尋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我等你回來。」
蘇凌手掌在她頭頂停留了一會兒,忽的執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輕輕划動。
微涼的手指在程尋手心,一筆一劃寫下三個字。
程尋眨了眨眼:「蕭凌深?這是什麼?」
蘇凌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是我的另一個名字,我姓蕭。」
蕭是國姓,茂陽公主就是姓蕭!程尋微微一怔:「你,你隨母姓嗎?」
茂陽長公主嫁給了陽陵侯蘇景雲,他們的女兒竟然隨了母姓么?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或許這是公主的特權?
「……是。」蘇凌笑笑,心說她確實聰明,直接就猜出他生母姓蘇,儘管他從未跟她提過。他輕輕點了點頭:「對,我隨母姓。」
對方坦誠了姓名,程尋想著自己也不好再繼續隱瞞。於是她也執了蘇凌的手,在他手心寫下「呦」字。
迎著他的目光,程尋小聲解釋:「我的姓不必再說了,我就是姓程,你以前問我叫什麼,我說我叫程尋,這是真的。不過我還有一個名字,我爹娘平時叫我呦呦。」
「呦呦?」蘇凌眸中漾起了笑意,「原來是只小鹿。」
他聲音很輕,伴隨著雪花落地的沙沙聲,程尋沒來由臉頰一陣發燙。她收回手,在自己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果真燙的驚人。
「公子,該回去了。」忽的飄來一個冷不丁的聲音。
程尋微驚,這才注意到他們不遠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知道了。」蘇凌應了一聲,復又壓低聲音,對程尋道,「我得回去了,你如果想我,或是有事,可以去找沈夫子。」
「沈夫子?」
「是。」蘇凌點一點頭,「他本事可不小。」他說著褪下了一直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拉過程尋的手,小心放在她手心,輕輕一笑:「這個你先替我保存著,等我回來。」
程尋眸光輕閃,眼角餘光看見他右手拇指上的一個疤痕,「咦」了一聲:「你的手……」
「公子!」
蘇凌雙目微斂,避而不答,只是將碧玉扳指輕輕合在了她手心:「等我回來。」
他說這句話時,神情異常專註,雪花落在他手背上,很快又融化。他聲音極低極低,又重複了一遍:「等我回來。」
夜幕低垂,他雙眸黝黑,似乎深不見底,彷彿有著能蠱惑人心的力量。
程尋怔怔地望著他,她分明能夠聽見自己胸腔里的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她點頭,隨即牽起了唇角:「嗯,我等你。」
她想,毫無疑問,蘇同學肯定還會再回來的啊,畢竟是女主。
不過,替蘇同學保存扳指,沒有必要吧?
「誒,這個不用我……」程尋話還未說完,只覺得額頭一涼,竟是蘇凌用額頭輕輕抵了一下她的額頭。她微怔之際,他已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
雪花繼續飄落,程尋站在原地,看著蘇凌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她才攤開了手。碧玉扳指在她手心散發著瑩瑩綠光。
她又站了一會兒,雪花飄落在她頸中,迅速化成了水,帶來絲絲涼意。她激靈靈打個寒顫,猛地回過神,抖了抖胳膊上的雪,將塞在袖子里的書往裡又塞了塞,轉身回家並掩上了門。
她低頭疾行,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麼這麼遲?」
她抬頭,見二哥正站在檐下。
程尋嘻嘻一笑,搓一搓手,快走了幾步:「二哥,你在等我呀?」
「不是送本書嗎?怎麼去這麼久?」程啟皺著眉,語氣有些不善,「我可是給你說過好幾次的,離同窗遠一點。」
「我不是看見雪下得好,多待了一會兒嘛。」程尋神色不改,「我一直有聽二哥的話,遠離同窗。二哥,咱們書院今年還是臘月二十三放假嗎?」
程啟搖頭:「不是。」
說話間兄妹兩人走了進去。
雷氏連聲問:「怎麼才回來?是不是拿錯了?凍壞了吧?剛才吃飽沒有?要不要再添一些?」
母親問的有點多,程尋只笑了一笑:「沒什麼事,就是看了會兒雪,我吃飽了,先回房歇著了。」
她同父母打了招呼,匆忙回了自己房內。
燈光如豆。
程尋洗漱過後,換上寢衣,她坐在床上,破天荒沒有想今日學習的內容,而是盯著掌心裡的碧玉扳指發怔。
她和蘇凌相識也有半年多了,真正成為好朋友也有整整五個月了。今天蘇同學找她道別,她能感覺出來,對方很在乎她,也很重視她,是真正把她放在心裡的。
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下床,將碧玉扳指和先時的圓玉放在一處,小心收了起來。
她想,她會好好學習,會如同蘇同學所期待的那樣,等他回來。
她還想看著蘇同學收穫友情和愛情,提高女性地位呢。
程尋熄了燈,躺在床上,心裡充滿了不舍。這還是她遇見的第一個三觀投契的好友,真捨不得蘇同學離開。
崇德書院在老君山腳下,距離京城有三十多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程尋自小接觸的同齡女性,並不算多。小時候去過張家幾次,可惜後來因為她在張家差點落水一事,她去北鄉伯府次數減少。與她能稱得上相熟的也只有堂妹端娘以及其他親戚家的姑娘。
今年認識兩個人,一個是楊姣楊姑娘,接觸還不多。另一個就是同樣女扮男裝的蘇凌蘇同學。
蘇同學心地好,箭術好,有想法,有能力,簡直是程尋心中完美女主的樣子。
能和蘇同學成為交心的朋友,是她今年最幸運的事情。
程尋由衷希望蘇同學可以早日解決完家裡的事情,重新回到書院,繼續書寫其輝煌篇章。
次日學子們早到學堂的,都在議論這一場雪。
「梧桐苑門口,特別滑,柳明豐直接摔了一跤,哈哈哈……」
「說我幹什麼?李成,要不是楚渝拉了你一把,你敢說你能不摔倒?」
……
程尋聽著同窗們的議論,按下想扭過頭對蘇同學笑笑的心思,低下頭,認真看書。
直到上午大家在學堂外賞雪的時候,霍冉才像發現了什麼一樣,問道:「咦,蘇凌呢?誰見蘇凌了?」
雲蔚籠了籠手:「早課就沒見,我以為是睡遲了。」
這兩人的對話聲音不小,靠窗坐著看書的程尋耳朵很尖,聽到了「蘇凌」的名字,她推開窗,看向窗外。
霍冉竟然不知道啊。
程尋內心深處隱隱約約有些驕傲和自得。果然蘇同學是把她當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不然也不會只單單與她一人告別。
柳明豐哈哈一笑:「這我知道,我知道,昨兒下學的時候,他家裡人來找他了,興許是家裡有事兒。」
「家裡有事啊……」雲蔚拉長了聲音,哈哈一笑看向紀方,故意道,「會不會是定親啊,是不是?紀方?」
說著還撞了紀方一下。
跟紀方相熟的都知道,紀方的母親如今正在張羅他的親事。這幾次休沐回家,他母親都在探他的意思。至於定還沒定下,現在還不大清楚。
紀方的臉騰地紅了。他咳嗽一聲,盡量嚴肅地道:「胡說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有本事你們將來一輩子都不定親事!」
霍冉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而雲蔚的臉色卻微微變了一下。
程尋站在窗邊看著,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怎麼不去外面跟他們一起玩兒?」身後忽然響起杜聿的聲音。
程尋回頭,看到杜聿站在蘇凌的位置上。她笑了一笑,指了指窗外:「我怕冷。」
杜聿一笑:「可你開著窗子,也不熱啊。」
「嗯?」程尋微微一愣,赧然一笑,忙伸手關了窗戶。
「你打算什麼時候下場試一試?」杜聿輕聲道,「我看你近來經義有進步。」
程尋自然不能說自己永遠不可能參加科考,只含糊說道:「剛剛摸到一點門道,還差得遠,過幾年再去。」
杜聿點了點頭:「科舉最重經義,是要多多下功夫……」
程尋一笑:「你說的對。」
兩人只簡單交流兩句,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蘇凌同學回家去了,對程尋來說,稍微有些不大習慣。不過她想,沒關係,蘇同學很快就會回來啦。
數日後,程尋隱約聽說京城裡出了一樁不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