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趙嬤嬤領著人,捧著秦檸今日要穿的禮服過來,聞言笑道:「娘娘說的是,不過奴婢也覺著,大皇子和陛下越發相像了。「
她撐開那件禮服,便可見華彩艷麗,是端莊的廣袖長袍,綉了展翅欲飛的五彩鳳凰,在燈光下,顯得華麗非常。
錢元恆微微一笑:「你這衣裳好看,今天別奪了正軒的風頭。」
趙嬤嬤道:「陛下這話說的沒道理,娘娘今天出風頭,也是殿下的面子。」
有個地位尊崇並且深受寵愛的母親,對於一個皇子而言,比自己有本事,還能夠穩固地位。
秦檸在宮女服侍下穿上衣裳,含笑道:「我剛才看見正軒的禮服了,比我想的還好看些,你才要注意,以後別人看見你,都說你不如他好看。」
錢元恆但笑不語。
那是他兒子,跟他長的一模一樣,誰比誰好看,有必要爭嗎?
誇錢正軒不就是誇自己嗎?
他等著秦檸穿好衣裳,梳好了華麗的髮髻,戴上華貴逼人的鳳冠,才牽著人的手離開。
錢正軒等在門口,錢元恆看看他,便覺得眼前一亮。
眉目如畫的少年五官精緻俊秀,穿著玄色的朝服,上綉飛舞的四爪蟠龍,金冠玉帶,真正的天上之人。
少年低頭行禮:「兒臣拜見父皇,母后。」
錢元恆抬手:「免禮,往太極殿去吧。」
太極殿,文臣武將站了滿滿當當的一個大殿,錢正軒跪在地上,聽禮部尚書宣讀冊封詔書。
周尚書之前便認認真真向人討教了每一個字的正確讀法,私底下念了千百遍,終於安然無恙過來這一關。
錢元恆看著他將詔書遞到錢正軒手裡,肅聲道:「開始下一項吧。」
下一項,便是陛下為太子加冠,其實當初來京城考科舉時,為了不被人看輕,錢正軒就給自己加了冠,後來也一直都是給自己帶冠冕的,今天的意義,便是換上太子冕旒。
秦檸親手選的樣式,和天子服飾除卻顏色紋飾,別處皆十分相似。
畢竟是皇儲,儲君離天子只有一步之遙,該當如此。
那天禮部看到樣式的時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禮部尚書還特意去問了錢元恆,最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見,陛下對太子殿下的寵愛了。
錢元恆手裡拿著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冕旒,取下錢正軒的金冠,為他換上,含笑道:「願吾兒,歲歲長安,與國有為,與朝有德。」
錢正軒跪地叩拜:「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必銘記於心,永世不敢忘。」
禮部尚書又道:「請太子殿下叩拜帝后。」
這便是行人子之職了。
聖人以孝治天下,就算做了一國儲君,亦是帝后之子,不可僭越長輩。
錢正軒依言而行。
秦檸眼裡有些微濕潤,啞聲道:「願吾兒,捨身為國。」
禮部尚書道:「禮成,眾臣叩拜太子殿下。」
他自己率先跪下去,身後烏泱泱跪了一群人,「臣等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喊聲震耳欲聾,錢元恆悄悄勾住了秦檸的手,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輕輕蹭蹭,安慰她悲喜交加的心情。
這是錢正軒的時刻,錢元恆不會出聲,秦檸也不會。
錢正軒道:「眾愛卿平身,孤年幼莽撞,日後還有賴卿等照看。」
不過是幾句客氣話,立太子是件大事,可是過程的確不算繁瑣,不過半個時辰,一切也就結束了。
錢元恆坐在上首,朗聲道:「上天庇佑,朕得太子,實乃大乾與朕之福,今日盛事,四海之內傳朕旨意,凡除卻殺人,謀逆,劫匪外,各處刑犯減刑三年,流犯可視罪行輕重,由家人贖回。「
「陛下隆恩,四海臣服,臣等遵命。」
如同海浪般綿延不絕的聲音從腳下傳來,錢元恆滿意地點頭。
一場大典十分順利,接下來大赦天下的舉動也非常令人開心。
他們做官僚的,誰家沒有個仗勢欺人被關押的親戚,陛下治下嚴格,自然是一併抓了,任誰說情都不管用的。
如今有這等恩典,倒是牢獄中人的造化了。
梁文景也非常高興,連忙讓人去府里取了銀子交到刑部,想要贖回江溶。
當初他親自送人離開,如今再把人接回來,宮裡一切都塵埃落定,溶兒應該也能夠想通了,不管怎麼樣,有自己幫忙,他總會過的比別人好的。
官員們的舉動暫且不提,秦檸回到承乾宮,便遇見了一件糟心事。
有人偷了她的首飾,是趙嬤嬤發現的,今天秦檸和錢元恆走後,趙嬤嬤心血來潮整理秦檸諸多首飾,驚覺少了一些,少的還全是秦檸沒有用過的。
秦檸回去的時候,趙嬤嬤正把人聚集在門口,就等秦檸回來。
「丟了什麼,有冊子嗎?」秦檸淡淡道,「少些東西不算什麼,這種齷蹉之人留在宮裡,到底是個禍害。」
趙嬤嬤道:「娘娘,少了的奴婢已經整理出來了,冊子在這裡,統共少了六對玉鐲子,兩雙金鐲子,白玉項圈少了三個,青玉的少了一個,金步搖少了七支,玉簪子少了兩個,還有幾枚梅花錢,盒子都擺的好好的,就是裡面東西不知所蹤了。」
秦檸拿起冊子看了看,其實東西也不算很多,但全是些名貴的,算一算,也是價值千金了。
不知道誰這麼大膽子。
她掃視一圈低下全低頭看地的宮女太監們。
「本宮前些日子去了行宮,貼身伺候的人也全都去了,是誰在這裡看著的?平日洒掃又是誰來做的,嬤嬤那裡該有名冊吧,去找一找,或者……你們自己站出來?」
人群里稀稀拉拉站出來十幾個,幾個小太監道:「奴才幾人是負責洒掃的,絕不敢動皇後娘娘的東西,請皇後娘娘明察秋毫。」
秦檸看了一眼,又有幾個小宮女道:「奴婢等,是奉陛下旨意看守承乾宮的,斷然不敢胡來。」
秦檸淡淡道:「敢不敢你們說了不算,趙嬤嬤按照這些人的屋子,一個個去搜,搜一遍再來回本宮。」
東西倒未必還能找到,但是做了壞事,總能看出來的,她就不信了,那些精美華麗的首飾,偷竊的宮女捨得全給賣掉,不給自己留個一件半件的,哪怕是藏在衣襟里悄悄看著,也要留的。
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秦檸四處看看,勾唇一笑:「搜身,你們互相搜對方的,若是有人藏私,本宮必不輕饒。」
底下人互相看看,都縮手縮腳地檢查起身邊人。
他們不大明白了,皇後娘娘的首飾,肯定不是今天丟的,還有人偷了東西天天藏在身上嗎?
直到人群里傳出一聲驚呼,眾人望過去,便看見一人臉色蒼白,手腕上掛著一隻金色的鐲子。
秦檸站起身,扶著腰望了望,淡淡道:「過去看看是不是本宮的。」
妃嬪入宮能帶衣衫首飾,宮女卻只能一身素衣,頭上幾朵絨花走進宮廷,因為害怕有人帶了兇器入宮,對宮中貴人不利。而且宮女們一旦進宮,便再不能見家人,所穿戴的衣裳首飾,全是內務府分配的,不可能有成色這麼好的鐲子。
秦檸身邊的大宮女直接過去,抓住那小宮女的手,褪下鐲子看了看,拿到秦檸面前:「娘娘,正是您丟了的一隻。」
那小宮女臉色蒼白跪在地上,「皇後娘娘饒命,奴婢不是小偷,這鐲子不是奴婢偷來的,是有人送給奴婢的。」
旁人只覺得好笑,誰會冒著風險,偷皇後娘娘的東西給你,別再胡亂攀扯旁人了。
秦檸卻道:「是誰?」
這個小宮女她看著眼生,想來不是在內殿伺候的,接觸不到秦檸的東西,說不定真的是有人給她的。
但是在宮中私相授受,亦是大罪。
小宮女抬起頭,抬起手指,往太監群里指去,手指還沒落下,便有一人撲通跪地,連著磕了三個響頭。
「皇後娘娘恕罪,是奴才一時鬼迷心竅,想討姐姐歡心,才犯下此等大錯,求皇後娘娘饒奴才一命。」
秦檸看著手邊的茶盞,搖頭一笑:「趙嬤嬤和袁公公信任你,讓你在承乾宮伺候,你就是這麼報答他們的,本宮不殺你,只是以後這宮裡,本宮也不想看見你了,還有,私相授受其為大罪,更不要說對食。」
她目光沉靜:「你們二人自去領罰,一人四十大板,逐出宮禁。」
秦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二人本該死的,但是念著肚子里的孩子,便饒他們一命,福氣難得啊。
趙嬤嬤匆匆回來,手裡拿了個黃色的布包:「娘娘,東西都在這裡了,您人也抓到了,這些東西……」
「賞給底下這些人吧,跟著受驚了,此事下不為例,若再有人膽敢做這種事,本宮便讓陛下和刑部來處置。」
錢元恆和刑部,可當真沒有她秦檸善良。
趙嬤嬤道:「娘娘慈善,給人留了一線生機,奴婢十分感念,你們也該感激皇後娘娘恩德才好,否則如何有今天的造化。」
秦檸擺擺手:「本宮累了,嬤嬤扶本宮歇著吧。」
她也不想聽底下的歌功頌德,實在沒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回房睡覺。
秦檸有一點想錢元恆了,他在前面和錢正軒一起宴客,原本秦檸也要宴請誥命夫人的,只是她懷了身孕,實在沒有精力,便取消了,如今偌大的宮殿里就自己一個人,著實有幾分空落落。
錢正軒被封為太子,也就不方便再住在爹娘的宮裡,工部效率極高,早早修繕好了東宮,第二天,錢正軒便指揮著人搬走了。
秦檸這半生,第一次離兒子這麼遠,再也不能想見了就去看看他,心裡有些淡淡的堵塞。
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可是錢元恆自然看的清楚,想著太醫說孕期的女人容易感傷,便問了問秦末家裡的事,得知秦娘子已經無礙,便讓人把秦檬和李氏接了進來,讓姑嫂二人陪陪秦檸。
秦檬二人入宮那日,李氏還是一如既往的開朗,秦檬情緒卻有幾分低落了。
秦檸很高興,從行宮回來,朱彤不好來宮裡住,就回家了,她自己一個人,著實是非常無聊,現在這二人來了,真是讓她驚喜。
「大姐姐如今日子清閑,無聊也是有的,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姐姐這經書,已經很好念了。」秦檬感慨道,眉眼間的一抹愁緒十分顯眼。
秦檸問道:「檬檬是怎麼了?家裡出事了嗎?」
秦檬強笑道:「姐姐別多想了,我家裡能有什麼事,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說出口讓姐姐操心。」
秦檸乾脆轉臉問李氏:「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李氏臉色也有些生氣,怒道:「二姐不許我說,他們家人實在過分,往我以前還覺得是老實人家。」
「就是二姐姐婆家的那個姑姑,年紀一大把了,住在娘家還作妖,聽說二姐姐是太子殿下的姨媽,死活要讓她那個倒霉閨女做太子的妾,也不看看自己家人的長相,跟那東施一樣,也配得上太子殿下嗎?」
李氏也是很生氣,她倒是想帶人打上門去,可是秦檬那個脾氣,非說和氣是福,只說忍了算了,秦娘子只聽閨女的,也不知道鬧成什麼地步,她一個做弟妹的,在人家眼裡說不定還是個外人,也不敢去鬧。
但是想一想就很生氣。
秦檬當然不會同意這麼無理的要求,於是那姑姑就哭著說侄兒媳婦兒看不起她,秦檬的公婆也覺得兒媳婦有了高門親戚就看不起他們了,聯合秦檬的姑姑一起施壓。
秦檬的夫君倒是護著妻子,可是他一個人面對幾個長輩,也實在是沒辦法。
這些日子,秦檬在家裡吃了不少苦頭,可惜就是傻乎乎的不肯撕破臉皮。
也不想想,人家早就不顧臉面了,你還在意什麼。
秦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有幾分家醜外揚的尷尬,只苦笑著不說話。
秦檸便生氣了,「他們也敢肖想正軒,當自己是什麼玩意兒,趙嬤嬤,傳本宮口諭,檬檬姑姑的夫家姓什麼?」
「姓劉。」
「傳本宮口諭,劉氏女貞靜賢淑,為父守喪,本宮嘉獎其孝心,特准其於梅新庵為父祈福,直到三年父孝結束。」
人家不過是為難秦檬罷了,說到底是自己家的事,秦檸陡然插手,在外人看來到底不合適。
現在嘉獎孝女,名正言順,知道內情的人也明白是她的敲打。
而且這種行為,其實對那姑娘沒什麼妨礙,只是三年不能嫁人罷了,過個三年年紀也不大,說不定她娘死了把女兒送進高門的心,小姑娘還能嫁個普通人,做正妻,平安喜樂一生。
在秦檸眼裡,做人正妻不一定有好下場,但是做妾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好結果。
李氏目瞪口呆,秦檬也是一臉吃驚。
這手段,當真是學不來的,就劉家那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小閨女,跟秦檸比起來,算的了什麼呢?
若是真進了宮,只怕一個小宮女就能把她啃的骨頭都不剩,竟是不知道她娘在想什麼,閨女嫁個老實安生的人不好嗎,幹什麼非要攀附高門。
秦檸傳了口諭,才轉臉道:「檬檬,我早就說了,我們是親姐妹,你有什麼為難的事盡可以跟我說,姐姐有的是法子幫你解決,你千萬別這樣了,白白讓我和阿末掛心。」
秦檬點頭,氣息微弱道:「姐姐,我知道了。」
「你上次也說自己知道了,和氣生財,你還生什麼財,我是你姐姐,不為了別的,就算是為了爹爹能在九泉之下安息,我也不會對你不好,你何必如此呢,以後你拿出皇后之妹的底氣來,小時候爹爹教咱們讀書,也講到過楊貴妃姐妹的奢靡,如今你姐姐還比不得楊氏嗎。」
當然不是讓秦檬和楊貴妃家人一樣揮霍無度,只是也實在不必如此畏畏縮縮的,他們是正經的皇親國戚,是天子的親戚,太子的長輩,京城裡無論出身,還有幾個人比他們尊貴。
何必要因為自己升斗小民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秦檬嚇了一跳,李氏連忙打圓場:「皇後娘娘,二姐姐只是一時拐不過彎來,您別生氣,她一定會改掉的。」
秦檸無奈道:「改不改的無所謂,我只是恨鐵不成鋼,小時候你跟我搶東西怎麼不講和氣生財呢,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壞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