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錢元恆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透過敞開的窗戶望著外面的皚皚白雪。
秦檸感覺到他身上的不開心,笑道:「你幹嘛呢?」
「梁鈺死了,梁文景要我放了錢溶。」錢元恆嘆息道,眉目之間,儘是糾結之意。
秦檸神色淡了淡,不以為意道:「他想的倒美,陛下好歹想一想,這樣的事,難道沒有他的錯在裡面嗎?」
若不是有梁文景這個哥哥,梁鈺何敢放肆,梁鈺如何能跟隨軍隊前往北疆。
說到底都是梁文景一時心軟,才讓梁鈺賠了性命,但是她梁鈺一人之命,比不得北疆無數百姓的性命。
想以自己之死護住這個罪魁禍首,世上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
「我沒想放人,只是覺得有些難受,梁文景他這輩子,最在意的人便是梁鈺,若是錢溶再死了,恐怕他……」
梁文景是朝中罕見的能臣,還是他平衡世家大族和朝堂的工具,若是梁文景倒下了,很多麻煩都會接憧而至。
「怕什麼,我也不覺得是靜安侯之錯,他做那些事,都是人之常情,為官者也不可能斷情絕愛,可若是不顧天下大義,一心只念著私情,靜安侯也配不上多年美名了。」
梁文景不是神仙,會一心護著梁鈺,還是能夠理解的。可錢溶犯了這麼大的罪,他還是沒有是非觀念,秦檸都要看不起他了。
「你說的對。」錢元恆坐在她身邊,旁邊的爐子里烤著噴香的紅薯,秦檸如今竟是愛上了這種吃食,也不知是為何。
錢元恆隨手扒出一個,滾燙的溫度放在手上,錢元恆小心翼翼地剝開了外面的皮,露出金黃色的肉來。
香氣在室內散開來,一絲一縷飄進鼻孔中,勾得人食慾大振。
秦檸眼睛直勾勾盯著,就是不肯說話求他。
錢元恆無奈,,只能拿小勺子一點一點挖開了喂到她口中,嘴裡嫌棄著:「就你嬌氣。」
秦檸卻又想起一事來,「梁文景和楊小姐定了親,這婚事要怎麼辦?」
梁鈺死了,不管怎麼著,梁文景也不好在妹妹新喪之際娶妻,可就怕……梁文景乾脆不娶了。
那楊小姐多年深情,豈不可惜。
錢元恆不以為意,「這種事,是人家的私事,不用管那麼多,何況多年深情也是楊小姐心甘情願的,沒什麼可惜的。」
又不是梁文景逼迫她喜歡自己的。
秦檸便點點頭,自己心下也覺得有道理,便將其拋之腦後了。
窗外漸漸出了太陽,照在潔白的雪上,光芒亮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錢元恆伸手拉下帘子,打開了後面一扇雕花窗格的,這樣既能透氣,又不會傷眼,阿檸如今身體脆弱,還是萬事小心為上。
秦檸依在躺椅上,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突然拿過錢元恆的手放在上面,笑道:「你家孩子跟你真親,每次我一個人的時候,他都老老實實的,你一來就要踢兩腳,讓你注意他。」
錢元恆安撫地揉了揉,感受到手掌心下的動靜,雖然已經習慣了,可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喜雀躍。
他將臉放上去蹭了蹭,含笑道:「不然怎麼說,是我的孩子。」
袁桓急急忙忙進來,道:「陛下,靜安侯他……他在宮門外跪了半個時辰了。」
錢元恆和秦檸都是一愣,幾乎同時看向外面白茫茫的雪地。
這樣的天氣跪在地上,梁文景是不想活了嗎?
錢元恆嘆口氣,站起身道:「阿檸,我出去看看,你自己乖乖的。」
「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秦檸也不知道該講什麼好,梁文景真真是魔障了,為了一個梁鈺,一個並沒有那麼在乎他的妹妹,何至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恐怕梁文景在梁鈺眼裡的地位,還不如在錢元恆心裡。
錢元恆到宮門口的時候,被眼前的情景驚駭地說不出話來。
楊小姐站在梁文景身前,她披著厚厚的外衫,手裡拿著馬鞭,臉上是情緒激動下泛出的冷紅。
楊小姐冷笑道:「自小爹爹便告訴我,靜安侯是蓋世英雄,當年一見,果然是英姿不凡,我瞎了眼芳心暗許。」
「今日才得知,靜安侯竟是這般是非不分之人,三皇子害死了北疆無數百姓,你靜安侯的妹妹,一條性命就能償還嗎?」
梁文景動了動唇,沒有說出話來。
楊小姐繼續道:「陛下尚且大義滅親,那可是陛下的兒子,靜安侯今日卻如此逼迫陛下,當真是忠臣良將,我楊某佩服。」
她冷笑道:「靜安侯,梁大人,我今日前來未得家母允許,然……楊某人今日當著這紫禁城宣告,從今以往,與你靜安侯再無關聯,婚約就此作罷!」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比之優柔寡斷的梁文景,更顯出幾分英雄氣魄來。
錢元恆走出來,楊小姐眼角看到一個玄色的身影,她轉身看到了錢元恆。
「臣女拜見陛下。」她仰頭道:「既然今日陛下在此,臣女便請陛下作證,我和靜安侯的婚約,今日起作廢,倒是勞煩皇後娘娘白白忙活一通,臣女來日自會道歉。」
她聲音冷漠,叩首道:「臣女告退。」
轉身離去之時,竟是連看都沒看梁文景一眼。
錢元恆沒回她的話,看著梁文景道:「你還沒想通嗎?江溶做了這種事,朕怎麼能放過他。」
「陛下,就算不看在臣的面子上,還有江海,陛下忍心他……後繼無人嗎?」
「便是江海今日做了這種事,也是要死的。」他神色淡然,「文景,朕可以啊答應你很多要求,唯有這件事。」
「楊小姐都知道,你這樣做愧對天下萬民,何況是朕,若是放了他,天下的百姓怎麼看朕,地府的亡魂怎麼看你我?」
梁文景伏地哭出聲,這個男人一向是堅強的,今天卻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所有人的面哭出來。
錢元恆有些心酸,可是無法答應他。
梁文景道:「陛下說的,臣都知道,只是……只是那是阿鈺,那是我妹妹。」
「你妹妹也不曾考慮過你的死活,你何必為了她,毀了自己。我不信你心裡一絲一毫都不喜歡楊小姐,可你卻要為了梁鈺讓她也變成傷心人。」
梁文景剛才還是有些難過的,在楊小姐說婚約作廢的時候,在楊小姐目不斜視走過去的時候。
當初梁文景答應婚約,就不僅僅是想成家,應該是真的對這個女孩子有感情了。
「你起來吧,你既然把他帶回來了,就知道有什麼後果,文景,你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朕也不是,你便是在這裡跪了天長地久,朕也不可能答應你的。」
梁文景緩緩起身,臉上儘是哀傷之色,「那麼……臣求陛下,給他一個痛快吧。」
阿鈺,哥哥無能,保不住溶兒。
你若是怨恨哥哥,便在九泉之下等著我,等我下去那天,任由你打罵。
可是,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我無法對不起我自己的良心。
哪怕是為了你。
他躬身道:「陛下,臣告退。」
意氣風發的靜安侯,這時的背影竟有幾分衰敗。
錢元恆道:「袁桓,找個轎子送他吧,朕先回宮了。」
靜安侯府掛起了白幡,卻沒有人敢上門弔唁。
梁氏女是怎麼死的,已經傳遍了京城,為了保護反賊而死,任誰沾上了名聲都是要臭上一臭的。
靜安侯便因此,被楊家退了親,據聞那日在宮門外,楊家小姐指天畫地,竟是與他斷絕恩義。
可是滿朝的人都誇讚,楊小姐有大義,有英勇之氣,當為蓋世巾幗之典範。
別人,自然不會眼巴巴湊上去。
靜安侯的喪事冷冷清清的,連梁鈺下葬都是冷冷清清的。
梁文景看著墓穴里的棺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或許,當年就不該讓梁鈺嫁給錢元恆,大不了自己養他們母子一輩子,便是江西梁氏再多壓力,大不了他多受些苦給扛下來。
可是妹妹已經死了,再也沒有可能再站起身,像少女時候,梳著柔順的頭髮,笑著喊道:「哥哥……」
梁文景還記得,自己的妹妹是個很漂亮的姑娘,笑起來的時候,足夠天地變色。
他轉身離開墓地,又想起另一個笑容明媚爽朗的女孩子,那個和梁鈺完全不一樣的女孩子。
可是,自己也失去了她。
自己……就只剩下自己了。
梁文景慢慢走著,家丁跟在他身後,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天上漸漸飄下雪來,梁文景伸手,看著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手心裡化成一灘水,心裡哀涼無比。
等到明年春日,錢溶就要死了,和初雲公主那波人一起,一個不留。
而自己……無能為力。
可是無論有多少傷心事,這一年的春節也慢慢來臨了。
秦檸的身孕已經將近八個月了,行走坐卧都有些困難,錢元恆便免了宮中的宴會,讓臣子們自在家中過活。
自己也陪著秦檸錢正軒在溫暖的宮室里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