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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窗外的滴雨聲,賀重凌獨坐窗前。
背上隱隱作痛。他卻執拗的連眉心也不曾蹙起過,只單手執著茶盞,神色平淡的抬指撫向桌上的一枚玉佩。
玉佩玉質溫潤,上雕如意雲紋。指尖劃過紋路,心中亦是泛起一陣陣漣漪。
若是當初再快一步,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這問題他問了自己許多年。終究也只是化作一聲嘆息,無法言說。
忽地門帘響動。
賀重凌眉目驟冷,輕聲叱道:「什麼人!」
帘子晃動,一個柔順嬌美的身影出現在了屋內。
惠娘有點局促的問道:「大人今日、今日……」
因著緊張,半天語不成句。
賀重凌沒想到是她,深吸口氣,語氣好了許多,「你怎麼來了。」
惠娘見他並未生氣,這便安心了些,慢慢走上前來說道:「祖父讓大人得閑的時候過去見他。」
視線低垂往桌上一掃,惠娘奇道:「這玉佩,若妾沒記錯的話,是娘娘賜給大人的?」
她生性柔順,說話輕聲細語,就連和他開口,也帶著萬分的小心翼翼。
賀重凌「嗯」了聲后,看她愈發小心,想了想,說道:「你直喚我名字便好。」
惠娘輕輕應了。
兩人初初成親,實在不算熟悉。相對無言了片刻,賀重凌道:「我要進宮一趟。惠娘幫我選一套衣裳吧。」
惠娘笑著起身,也不要媽媽和丫鬟幫忙,自去挑了一套過來給賀重凌換上。
賀重凌這便道了謝。
惠娘給他系著外衫的帶子,道:「既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賀重凌沉吟了下,說道:「以後不會如此了。」
惠娘抬眸,看他說的認真,就又笑了。
她五官清秀柔美,笑容很是溫婉。
眼看賀重凌穿戴齊整,惠娘就去桌邊把剛才賀重凌拿著的玉佩給他戴上。
賀重凌本想阻止,而後思量著惠娘也是一番好意,若是拒了,以她的性子少不得要多想,就沒拒絕。由著她弄好后這便往賀太師的書房行去。
祖孫倆相見的時候,賀太師一眼就瞧見了他腰間的玉佩,登時眉毛就豎了起來。
賀重凌只當看不見,往旁邊撩了袍子一坐,與賀太師道:「祖父有何要事?若是不忙的話,我先去宮裡謝恩,而後再來與祖父詳說。」
賀太師聞言眼神微閃,捋須說道:「今兒陛下要和顧大人議事,怕是不得閑。」
賀重凌知道他的意思,索性站了起來,垂眸說道:「娘娘有空。」
賀太師猛地一拍桌案。
賀重凌身姿筆挺的站著,毫不退縮,「總該謝謝娘娘才是。」
這門親事,是賀太師求了鄒大將軍來搭的線。雖然元槿並未在其中做些什麼,但這樣說來,進宮謝謝元槿,倒也有點說得過去。
賀太師本欲斥他,旁邊長隨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才知這事兒惠娘已經知道,而且還是惠娘幫賀重凌挑的進宮去的衣裳。
既是如此,賀太師就安心了幾分,沒再阻攔。
只是在賀重凌將要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嘆道:「你終究是賀家子孫。如今顧青言那小子都三個孩兒了,你既是成了親,也該……」
後面頓了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賀重凌頷首道:「我既是肯了這門親事,您放心就是。」
賀太師揮揮手讓他走了。
賀重凌到的時候,藺君泓正好要往御書房去。
前兩日他便已與顧大人說好今天有事商議,正是定在了這個時辰。如今見賀重凌湊巧這個時候來了,藺君泓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賀重凌行禮過後,藺君泓眼帘一垂,瞧見了賀重凌腰間的配飾。
藺君泓知道那玉佩是元槿給賀重凌的,雖說是當眾賜予,他的視線還是在上面多停留了會兒,方才舉步而去。
元槿自是不會在自己的寢宮永安宮裡和賀重凌相見。這裡是昭遠宮的一處偏殿,藺君泓改了出來給元槿做書房和閑暇時消磨時間的地方。讓人單獨做了間藏書的屋子,又多種了好些有趣植株。距離御書房不遠,兩人很方便相見。
每當藺君泓將要處理政事的時候,元槿若是無事就來這裡看書品茶。
此刻她便是在看書。
賀重凌到的時候,元槿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不禁笑了。賀重凌進屋的時候,她也沒有刻意收回唇邊的笑意,而是抬起頭來自然而然的朝他笑看著,說道:「我這個差一點就看完了。你稍等我下就好。」
賀重凌也不客氣,自顧自從旁邊書架上拿了本書翻看著。
不多時,元槿將書放下,兩人就十分隨意的說了會兒話,氣氛很是和樂。
賀重凌神色平靜,帶著淡淡的笑意。
但元槿總覺得他行動間隱隱帶著些許的不對勁,忙問道:「傷處又疼了是不是?」
賀重凌輕輕搖了搖頭,含笑道:「怎會。」
元槿卻是不信他。
想想前些日子連續陰天,如今還下了雨,她的心裡便是一陣煩躁。
看著天空中細密的雨珠,元槿惱道:「怎麼又下雨了?」不由得又去看賀重凌,「旁邊的殿里空著,此刻沒人。要不要去歇會兒?」
這裡是昭遠宮,藺君泓處理政事之處,閑雜之人等閑無法入內。偏殿那邊無人居住,平日里都有人清掃著,整潔乾淨。
賀重凌心中有數,也只笑道:「有什麼打緊的。不過小傷罷了,早已好了,並無甚感覺。」
他說的雲淡風輕,元槿卻不太信那麼重的傷陰雨天里不會傷痛。她又轉眸朝雨簾看了看。
這樣連綿細雨最是惱人,淅淅瀝瀝的下著,許是十天半月的都不停歇。
舊傷留下的隱患最怕碰上這樣的天了。身有舊患之人,一遇陰雨天便會舊傷現形,疼痛難忍。
元槿心中擔憂,有些慍怒的對著天空發脾氣:「若是天天晴日,永遠都不下雨就好了。」
聽了她這話,賀重凌怔了下后,明白了她的憂慮。細細一品,搖頭輕笑。
「多謝娘娘掛懷。」他垂眸看著手中茶盞,即便身上有痛,那痛也化作了暖意,自顧自的說道:「什麼樣的天氣,那都是天意。既是天意,便是無法改變的。就如此罷。」又道:「當真無事,你不必掛牽。」
元槿知道這人的倔脾氣。說再多,他不承認,她也沒法。左思右想,就讓人準備了藥材給他。
上等藥草,整整裝了兩車。
賀重凌本想阻止,沉吟過後並未拒絕,盡數收下。
再坐了片刻,賀重凌起身告辭。
元槿送他出屋。
因著下雨,天氣寒涼,風一吹冷意就更加肆虐起來,不住的往身上躥去。
眼看賀重凌將要離去,元槿緊了緊身上的披帛,忍不住道:「保重身體。你一定要好好的。」
賀重凌莞爾,點點頭,「槿兒亦是如此。」而後頭也不回的大跨著步子往前行。
出了宮門,他回頭望向遠方的某處宮殿,靜看了許久,上馬而去。
如你所願。
此生一定無病無恙,平安康健。
必不讓你心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