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想到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想到他俊朗挺拔的英姿,鄒元楨心中思緒翻騰。
她在家中一向小心翼翼,話都是掂量過後才出口。何時有過如他那般洒脫的時候?
那樣的意氣風發,那樣的肆意不羈……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讓人心中生羨。
一切不對等的源頭,俱都是身份和權勢。只有像他那樣站在高處、立於頂端,方才能夠不必察言觀色吧。
飯菜陸續上齊。
不多時,推門聲起。
鄒元楨忙迎了過去,親自把元槿讓進屋裡。然後關門的一剎那,她握著帕子的手猛然捏緊,眼中神色愈發堅定起來。回頭看了眼元槿,見女孩兒沒有回頭,她便刻意留出了一個略微寬大的縫隙,沒把房門關牢。
這樣一來,雖然隔壁門窗緊閉,那邊的說話聲她們無法聽到。但她們屋裡說話的內容,隔壁卻能聽見。
鄒元楨此時已經想通。
端王身份高貴,相貌出眾,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極品美.色定然是有的,或是嬌艷或是青春或是高雅。各種品性的定然也都不缺。
那為何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將任何女子放入眼中過?
思來想去,她心中有了定論——端王注重的並非那些表面虛幻的東西。他更看重的,是伴侶和他的心靈碰觸。
誰能觸到他心中唯一的最柔軟的那根心弦,誰就贏了。
落座的時候,鄒元楨當先選了正對著門縫的那個位置。
她有些緊張,有些雀躍,指尖都在微微發顫。忙把捏著帕子的手擱在膝上,並不拿到桌上來。
元槿沒有留意到,自顧自選了相鄰的位置坐下。
聽見鄒元楨問起在山明寺住著的那幾日過得如何,元槿便道:「很不錯。寺中風景秀麗,很是清幽。」
鄒元楨又問起護國公府的人。
元槿與護國公府夫人並不相熟,只與靜陽郡主熟悉一些,就多提了楊可晴幾句。
鄒元楨笑道:「聽說明樂長公主和端王爺也去了?他們應當和小郡主是在一起的吧,你可曾見過?」
隔壁雅間,護國公府的世子爺徐雲靖本在和藺君泓商議事情。誰知話說到一半,藺君泓忽地抬手,止了他下面的話。
靜下來后,徐雲靖才發現,此刻居然能夠隱隱聽見女孩兒們的說話聲。
這一層只有兩個雅間。想必聲音是從另外一間里發出來的。
藺君泓自小練武,耳力甚好。稍稍一聽,隔壁的話便一字字清晰入耳。徐雲靖卻只能凝神去辨,才能估摸出個七八分來。
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聽到了鄒三姑娘的聲音。
這姑娘的聲音很好分辨。軟軟糯糯的,甚是好聽。
思及此,徐雲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來,今日原本不是定的在這裡相見,而是另外一處。剛才不知因了什麼緣故,藺君泓突然遣了繁興去尋他,告訴他地點換了,定在這裡。
可若是說為了個女子而特意改換地點……好像不是端王爺的做派。
徐大世子搖搖頭,只當自己是多心了。
這邊元槿聽了鄒元楨的問話,不疑有他,坦然道:「明樂長公主走得早,沒見到。王爺倒是走得比我們還晚,不過,也沒有見著。」
看著三妹妹嬌艷明媚的容顏,聽到她說沒和王爺見過,鄒元楨雖知王爺不是以貌取人的,但心裡到底更為放心了許多。
「那倒是有些可惜了。」她語氣惋惜地說了句,斟酌著說道:「王爺征戰沙場多年,為國立下無數汗馬功勞。而後回到京中……」
她知道這個時候說出的話最為關鍵,不由有些緊張,凝起心神,努力讓語氣和緩下來,「……當機立斷交出兵權,未有任何遲疑。當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錚錚兒郎。」
元槿不太贊同,道:「我倒覺得交出兵權不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鄒元楨本還想著怎麼再讚譽幾句。聽聞元槿如此說,她眼前一亮,語氣帶了點不悅地道:「王爺心中自有決斷,怎會不是自己的主意?」
「既然心繫百姓,既然立志守護家國,又怎會隨隨便便就拋棄戰場、退回京中?」元槿抿了一口茶,道:「我還是覺得,他是迫不得已的。應該有自己的苦衷吧。」
想他年紀輕輕就戰功赫赫,又十分得先帝喜愛,難免會被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所忌憚。據她所知,今上和先皇一樣,都是愛猜忌的性子。自家爹爹的處境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鄒元楨想要聽的就是元槿這種反駁的話,忙道:「彼時先皇病危、太子輔國,朝中諸方勢力錯綜複雜,王爺必然是為了幫助陛下,所以返京。」
元槿看著滿桌的飯菜,早餓了。懶得再多說那勞什子的端王爺,笑道:「不說他了。我們吃飯吧。」
「槿兒可是不敢談論他?」鄒元楨字字清晰地說著:「我想,王爺那般心性豁達的人,必然不會介意被旁人說起的。」
「再心性豁達的人,想必都不喜歡被人談論吧。」元槿眼睛盯著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中掂量著哪幾個好吃,隨口道:「再說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爺還是挺小氣的。」
聽了這話,隔壁的徐雲靖促狹地看了藺君泓一眼。
這廂里,鄒元楨眼神微閃,笑意卻是深濃許多。
「妹妹怎麼這麼說!」她的語氣裡帶了些許怒意,「王爺胸襟寬廣,又怎是計較些許小事之人?」
「不小氣的話,交了兵權做官就是啊。他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那麼愛打仗,看上去也不是閑得住的性子。為什麼不上朝堂?想必還是因為賭氣而……」
話到一半,元槿後知後覺地發現,鄒元楨好像很維護端王的樣子。便住了口,哂然道:「罷了。還是不說了。誰知會不會『隔牆有耳』呢。」
聽到這裡,徐雲靖再也忍不住,笑了。
再看藺君泓,竟然也眼含笑意唇角輕勾。
徐雲靖奇道:「怎麼?你不生氣?」
「氣什麼?」藺君泓拿起酒壺,將酒盅斟滿,懶懶地道:「有什麼可氣的。」
那丫頭聲音嬌嬌軟軟的,心裡頭也是清澈明凈,偏那嘴倒是利得很。
不知道再頂她幾句,她會是什麼反應。繼續張牙舞爪地反擊回來?
不對。她逛了一上午,想必早已餓了。或許是懶得多講,只顧著埋頭去吃吧。
藺君泓只想想就有些按捺不住,輕笑著無奈搖頭。
徐雲靖愈發暗暗稱奇。
往年有人對端王不恭敬,被他遇到,輕則傷,重則殘。這回怎麼沒事?
轉念一想,隔壁對王爺不恭敬的,只有鄒三姑娘一個人。
另外一位姑娘可是……
難道那位姑娘就是端王此刻滿面春風的源頭?
想來也是。那位姑娘處處都在讚揚維護王爺,想必是讓他十分舒心了。
徐雲靖回頭低聲吩咐了小廝幾句,遣他去問問另一位姑娘是哪個。
臨走的時候,藺君泓往隔壁屋子看了眼。發現了那沒有閉合的門縫,頓時眼神冷冽如寒刃。但,往屋內望去,掠過正對著門縫的那個人,瞧見時隱時現的那抹熟悉笑顏后,他的神色又瞬間和緩了下來。
徐雲靖出來時,一抬頭正好看到藺君泓唇邊的笑意與溫和的眼神。於是在路過隔壁的時候,他也朝那屋裡看了眼。
看到鄒元楨,徐雲靖暗暗點了下頭。相貌不錯。是位清麗佳人。
出了酒樓后,徐雲靖與藺君泓道:「剛才隔壁的那一位,是鄒三姑娘的大姐。如今在靜雅藝苑讀書。」
「哦?原來是她姐姐。」藺君泓隨意地點了下頭,翻身上馬。
眼看著端王打算策馬離去,徐大世子忙揚聲喊住了他。
「那,過幾日的龍舟賽,你還要不要去了?」
之前徐雲靖問過藺君泓。可是藺君泓素來對那些活動沒甚興趣,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一同參加的提議。
知曉他素來說一不二,得了那個答案后,徐雲靖便沒再問過他。
可是……
剛才他們在雅間的時候,分明聽那兩位姑娘提到了龍舟賽的事情。很顯然,姐妹倆都打算去觀賽。
徐雲靖想到自己先前猜到的那種可能性,這便大著膽子又問了藺君泓一次。
端王爺執著馬鞭輕敲掌心,片刻后,淡淡地「嗯」了一聲,「那就去看看吧。」
語畢,他朝徐大世子微微頷首,再不停留,當即揚鞭而去。
徐雲靖想著今日端王的一連串反常舉動,愈發肯定起自己先前的猜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