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用過午膳歇息了會兒,下午的時候,元槿又去逛了幾間布料鋪子。
如今將軍府布料的牌子在她手裡,這一塊的事情便是由她負責。
雖說現在還是夏日,但,也要開始準備府里眾人的秋裝了。不然待到入了秋才開始做打算,針線上的再一件件做起來,已然趕不及。
蔣媽媽看元槿這樣有打算,十分高興。
說實話,老太太和她都沒有特意向三姑娘提起此事。悄悄問過孟媽媽,孟媽媽也不曾提醒過。這樣看來,倒是三姑娘接手此事後自己當真上了心,所以才會在恰當的時機安排此事。
因元槿是頭一回和布莊上的人打交道,蔣媽媽就留心看著。見元槿有些地方不甚明白的,就在旁稍微多提了她幾句。
回去的時候,元槿先去見過老太太,卻意外地發現,晚香苑裡跪了一地的人。基本上都是在白英苑裡伺候的。
元槿只掃了一圈瞧了個大概,沒再往那邊多看,徑直走入屋裡和老太太說了會兒話。
待到她拿著牌子去賬房了,蔣媽媽把今日里端王爺送來裙衫的事情與老太太講了。又喚了人來,把那裙衫給老太太看。
蔣媽媽知道這些事情瞞不過老太太去,在路上的時候提前和元槿說過與老太太說一聲。元槿自是答應了。
老太太望見這衣裳,也是讚嘆不已,「端王爺選的東西,定然不一樣。這一件,怕是下不了這個數。」
蔣媽媽見老太太比了個「五」的數字,下意識說道:「五百兩?」
「五千。」老太太淡然說道。
蔣媽媽被驚到了,「這——」
原先也不是沒在錦繡閣的內室買過衣裳,但都沒這麼貴過。
這次因為一開始就知道衣裳已經被人訂下了,店家不肯賣,自然沒有問起價格。之前想著應該是和以往買的差不多的價錢,誰曾想居然差別能這麼大?
「錦繡閣的衣裳,一針一線都是最好的綉娘慢慢綉出來的。所以,衣裳的價錢高低,看的是綉紋的多少、看的是刺繡人的本事。如果我沒瞧錯的話,這手藝可是出自溫大師。旁人可沒法在這麼薄的紗上面繡的這麼精細。再看這麼多層,那麼多花兒啊草兒的……你估摸著得多少?」
聽了老太太一番話,再聽這是溫大師的手筆,蔣媽媽不由驚嘆著多瞧了幾眼。
老太太想了想,道:「有了這衣裳就好辦了。你跟孟媽媽說聲,消暑宴那天,讓三丫頭就穿這個去。」
「恐怕不太合適吧。」蔣媽媽有些遲疑,「這畢竟是端王爺送的。」
「既是端王爺送的,就更該穿上了。即便是用來賠禮道歉的,但是對方也是一片心意。若是置之不顧,豈不是要讓他不快?」
還有幾句才是最為重要的緣由。不過,老太太掩下了沒說。
太子雖然沉穩練達,但有一個軟肋,那便是愛好美色。
越是美麗的女孩子,越是能引起他的注意。
元槿的相貌身段本就極其出眾了,若再穿了這一身,想必沒有哪個男子能夠挪開眼的。
……當然,端王那般冷情冷性的除外。
之前鄒元杺便是因為容顏頗美,曾被太子贊過。所以太子妃對鄒元杺上了心,讓老太太帶著過去瞧了幾次。只是太子妃對鄒元杺不是特別滿意,那事兒就一直擱置著。
後來見了元槿,太子妃很是高興。無論談吐舉止,亦或是相貌氣度,這姑娘都是一頂一的好。
只不過因為之前有「傻」的名聲在外,雖然如今大好了,可若是當年之事被人拿出來說事兒,就不太妥當了。
畢竟有沒有「大好」,單憑家裡人幾句話,還不至於讓人信服。
故而太子妃一再和老太太說,務必讓元槿考上靜雅藝苑。
藝苑裡的女孩兒,那都是選出來的極其出類拔萃的。如果元槿能夠考上,她那「傻」的過往便算是真正被揭了過去。
「這事兒你有空的時候和鈞哥兒提一提,讓他和槿兒好好說說。槿兒答應下來后,就請來最好的女先生來教她。」
蔣媽媽不解,「這事兒老太太與三姑娘說不就行了?大少爺在國子監,等閑回不來。待到下一回見,還得些時日。」
「不能繞過他去。」老太太想到鄒元鈞和鄒元欽護著妹妹的那副模樣,暗嘆一聲,「若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讓槿兒學這個學那個,被他知道了,少不得要埋怨我累著了他寶貝妹妹。倒不如和他說了,讓他點了頭再做安排。」
「那我應該怎麼和他講?」
蔣媽媽雖然知道這事兒的安排和太子府有關係,但具體事由,老太太一直瞞得很緊,她並不清楚。
老太太想了想,道:「就說槿兒雖如今大好了,但原先『傻』的名聲在外,很多貴女都不願與她結交,對她頗為排斥。若能考上藝苑,往後和旁人家往來,也不會被人瞧不起。」
蔣媽媽將這些話一一記牢,應道:「老太太吩咐的,定然辦好。待我下一回見了大少爺,就尋機和他說。」
老太太這才鬆了口氣,平靜地「嗯」了一聲。
元槿從賬房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在外頭徘徊的高文恆。
她見少年來回踱著步子,都是繞著賬房外的幾丈地,沒有偏離多少,心裡這就有了數,走過去問道:「恆哥哥是在等我嗎?」
乍一聽到她的聲音,高文恆趕忙停了步子,欣喜地看著她,又緊走幾步向她走來,「聽說你回來了,我過來看看。今日在外面玩得如何?」
元槿就將今日的行程一一和他數了一遍。
高文恆靜靜聽了,忽然冒出一句:「到了消暑宴那日,槿兒打算穿那一件衣裳?」
聽他提到消暑宴,甚至還隱隱帶著期盼之色,元槿問道:「公主府的請帖已經送來了?恆哥哥你……」
恰好這個時候在清遠書院讀書的哥哥們下學歸家。
鄒元錚看到元槿,笑著打了個招呼,剛好打斷了元槿的話。
元槿回了一聲后,鄒元錚又和高文恆說了兩句,這便拉了鄒元鈺一起走了。
鄒元欽卻是停住了步子,湊到元槿跟前看她們說話。
元槿剛才話只說到了一半,如今見哥哥來了,也沒甚顧忌的,直接接著說道:「恆哥哥到時候也要去參加嗎?」
「嗯。」高文恆頷首道:「楊駙馬給我下了帖子。」
楊駙馬便是楊可晴的父親。
永安侯府高家和永寧侯府楊家,兩家的長輩是極其熟悉的。如今高文恆來了,楊駙馬就直接以他的名義給高文恆下了帖子。
元槿聽聞,笑得眉眼彎彎。
高文恆還記得自己剛才問的那個問題她沒回答,忙又問了一遍:「妹妹到時候穿哪身衣裳去?什麼顏色的?」
「櫻草色的。」元槿說著,想了想,又道:「你沒見過,是今兒剛買的。」
高文恆點點頭,暗自思量一番。
他有一件荼白色的外袍,上面的綉紋是櫻草色的。到時候或許可以穿了那件過去。
正暗暗想著,忽然胳膊上一晃。
高文恆轉眼望過去,才見鄒元欽正對著他笑,眼中分明帶著某種瞭然。
高文恆的臉頰慢慢地有些發熱,忙和他說起了別的,「你們清遠書院,還收學生嗎?」
鄒元欽笑道:「怎麼?難不成你想來?不如直接去國子監。」
「國子監還得再過兩年。」高文恆道:「現在去不成。」
十六歲方能入國子監讀書。
他才十四,年齡還不夠。
鄒元欽聽他這麼說,知道他這是打算來京城長久待著了。
看了眼旁邊笑靨如花的妹妹,鄒元欽認真地想了想,「現在還不到入學的時候。不過,我尋了先生問一問。或許讓院長考你一考,過了的話就能入學也未可知。」
「那就麻煩你了。」
鄒元欽連忙擺手,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氣。」
聽了那「自家人」幾個字,高文恆臉上燙得都要燒起來了。趕緊和兄妹倆道了別,忙不迭地跑遠了。
看他難得一見的慌張模樣,元槿疑惑,問鄒元欽:「他很怕考試?」
鄒元欽看著元槿,笑得溫和,「或許吧。」
賬房在外院。元槿往回走的時候,剛要轉過彎去到往垂花門,斜刺里忽然跑出個人來,驚了她一跳。
元槿穩住心神看過去,才發現是鄒元鈺。
鄒元鈺笑著和元槿打了個招呼后,便將手裡拿著的折起來的短箋遞到了她的跟前,「哥哥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妹妹答應。」說著,望了眼短箋,示意想要拜託的事情就在這上面寫著。
元槿只是笑,並不接東西,「有什麼話三哥和我直說就是。」
鄒元鈺左看看,右看看,搖了搖頭。
意思很明顯。他在示意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元槿本打算拒絕。後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接過短箋道:「我可先說在前頭。三哥說的事情,我不見得做得到。」
「無妨。妹妹肯幫忙,哥哥已經感激不盡了。」鄒元鈺含笑和她道了別,搖著摺扇走了。
元槿剛一轉進垂花門去,臉上的笑意瞬間轉淡。
這位三哥哥,是大姐鄒元楨一母同胞的弟弟,都是二房李姨娘的孩子。
若是以往信任鄒元楨的時候,元槿或許還會考慮著當真幫他一幫。
但如今既是不信任鄒元楨了,那麼對於她這個親弟弟,元槿自然也會提防著。
打開短箋掃了兩眼,元槿把它給了櫻桃,「送去晚香苑。老太太問起,你就把他剛才說的話轉給老太太聽。」
櫻桃素來機靈。聽聞后應了一聲,趕緊往晚香苑去。
老太太掃了短箋幾眼,細細問過櫻桃,就讓櫻桃回去了。
待到屋子裡只剩下了她和蔣媽媽,老太太把手中之物丟給蔣媽媽。
蔣媽媽搭眼一瞧,奇道:「三少爺說,事情不是二姑娘的人做的,讓姑娘幫忙,給她求情?這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雙目緊閉,似是在小憩,半晌沒有言語。許久后,慢慢掀開眼帘,道:「他知道槿兒這幾天在我跟前說得上話,所以讓她來求。能成,那便是好的。不能成,我也只說遷怒於槿兒。」
蔣媽媽奇道:「他就不怕姑娘和老太太直說了這事兒?」
不待老太太開口,她恍然道:「我明白了。」
就算被老太太看到了,老太太也只是瞧見他為嫡妹說話,沒有旁的。
可蔣媽媽總覺得三少爺鬧這一出別有用意。
正暗自思量著,就聽老太太冷哼一聲,眸中閃過厲色。
「原先當他姐姐是個好的,所以萬事由著她。如今才發現,那是個心思比誰都多的。她都那麼多歪心了,他又怎少得了?想讓我誤會杺姐兒,怕是小看了我這老太婆!」
仔細想想,早晨孩子們臨去學堂前過來和她道別的時候,鄒元楨一來,鬧鬧就有些發抖,還使勁往她懷裡鑽。
如今想來,怕是另有原因。
老太太猛拍椅子扶手,指了院子外頭跪的那些人,冷聲道:「去,再去查查元楨屋裡的那幾個。我就不信挖不出話來。」
蔣媽媽趕忙領命下去。
鬧鬧被刺針的事情,問出來的具體結果如何,將軍府眾人並不知曉。
當天晚上,老太太杖責了十幾個人,把她們攆出府去,自此後,再沒提過此事。
不過,那日過後,老太太發了話,消暑宴那日,鄒元楨不必跟過去了,留在府里幫忙守著家。
這個消息一出來,雖老太太沒有明講,但是大家對於那事所查結果有了幾分的肯定。
每個人每日里都有許多事情要忙。府里那麼多人,談資甚多。鬧鬧之事和鄒元楨的關係,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並沒有真正結論,就也少了被談起的價值。不多時,這事兒漸漸淡出了眾人的視線。直到那日,消暑宴的前一天,鄒元楨歸家。
大姑娘一回來,就去了晚香苑見老太太。
剛進屋也就說了兩句話的功夫,晚香苑外頭做活兒的僕從們就聽到砰的一聲響,然後是老太太的怒喝聲。
「你就非要這樣和我對著干?!」
老太太怒極,站起身來,指著鄒元楨,恨聲說道。
她不顧腳邊揮手砸碎到地上的瓷瓶,一步步往前行著,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鄒元楨,「你是鐵了心地要去參加那勞什子宴席?」
鄒元楨跪在地上,聲音發顫地說道:「並非是我的主意。是先生的主意。她一向賞識我的琵琶技藝,特意和長公主說起了,長公主這便讓她帶我過去。」
老太太神色冷冽地看了她半晌,揮手讓她走了。
蔣媽媽看老太太氣得手都有些發抖了,忙扶了她坐下,「既然是藝苑先生的主意,老太太又何必和大姑娘置氣呢。」
「琵琶彈得好的人多了去了!若她不讓先生刻意在長公主跟前說她和端王親近的事,長公主怎會留意到她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
明樂長公主長公主為了端王爺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如今聽聞他肯對某個女孩兒另眼相看,管她是誰呢,自然是應下了讓她參宴。
至於惡犬事件中被嚇到的不是鄒元楨……
依著長公主的性子,怕是不會在意的。
她要的只是個能讓弟弟另眼相看的女孩兒。
思及此,老太太的神色愈發凜冽起來。
長公主是端王一母同胞的親姐姐。鄒元楨若是得了長公主這個助力,難保她和端王會不會成事。
即便她只能做王爺身邊的一個妾,可她一旦入了王府的門,那麼,太子府那邊就完全沒有可能了。
老太太沉吟許久,喚了蔣媽媽吩咐道:「你去白英苑一趟,和老二家的還有杺杺說,讓她們準備一下,明兒一起去赴宴。」
蔣媽媽很是驚愕。
老太太之前是鐵了心要治一治二姑娘的脾氣。怎地忽然改了主意?
「家裡的人,得有家裡人制住,方才不會在外人跟前丟臉。」老太太沉聲說道:「你給她們母女倆遞個話,就說,鬧鬧如今最怕楨姐兒了,看到她就往別人懷裡縮,半點兒不讓她碰。」
這就是在暗示,當日的事情是鄒元楨做了,然後誣衊鄒元杺的了。
依著二太太和二姑娘的脾氣,定然不會輕易放過鄒元楨。
蔣媽媽忙領命而去。
在她出門前,老太太又將她喚住了,「記住,你和她們提一句,楨姐兒如今最想見的就是長公主和端王爺。」
告訴了她們后,有她們纏著,鄒元楨即便到了公主府,想必也沒什麼機會見到長公主了。
鄒元楨想反抗?
二太太可是她的嫡母!身為庶女,怎可不聽嫡母的話?
若她敢公然違抗二太太,那往後誰家也不敢娶她!
蔣媽媽站在門前,將老太太的話一字一句的都捋順記好了,這才匆匆往白英苑而去。
元槿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杜氏和鄒元杺、鄒元楨也要參宴的。
不過,這對她來說,和之前也沒什麼差別。她們去或不去,與她無關。
元槿早已打算好了。到時候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沒事了就尋楊可晴玩。小丫頭鬼靈精怪的,有趣得很。
至於庶妹鄒元桐,因著前兩日生病,如今還沒大好,今日不得出門去。
元槿收拾停當后,先去鄒元桐的屋裡看了看,和妹妹說了幾句話。聽到老太太那邊遣了人來喚了,這便往晚香苑去。
女孩兒身姿曼妙,行止間裙衫拂動,似是有百花百草繞在身邊,又似有百蝶在翩翩起舞。
如夢似幻,像是天上的仙子在花草鳳蝶的簇擁下,踏入凡間。
元槿這一出現,登時讓晚香苑所有人都看呆了。
最先回神的是老太太。她朝蔣媽媽點了點頭,低聲道了句「不錯」。
最後好不容易方才回神的,是高文恆。
他走到了女孩兒跟前,雙頰紅透囁喏了半晌,忽然意識到元槿居然穿的是粉色裙衫,忙問道:「妹妹怎麼沒穿那件櫻草色的?」
元槿這才想起來他之前也問過這個。雖不知一名少年幹嘛要關心女孩兒的穿著打扮,但還是說道:「祖母說這件更好看,讓我穿這件。」
高文恆看看自己袖口衣襟上的櫻草色綉紋,有些懨懨地「嗯」了聲。
依著前幾日的習慣,老太太看到她們兩個人單獨說話,定然是要阻止的。今日卻是改了主意。
「三丫頭既是準備好了,就頭裡先走。恆哥兒若是無事,就陪她一起過去吧。我們再收拾收拾,稍晚些就去。」
元槿手裡有楊可晴單獨下的帖子,高文恆手裡有楊駙馬親手下的帖子。她們兩個就算單獨行動,也能入得了公主府的大門。
但其他人不同。
旁人加在一起,共用將軍府收到的那個請帖,不能單獨行動。
老太太知道鄒元杺不只不喜歡鄒元楨,也不喜歡元槿。
她不願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出岔子。索性把二房的幾個全部都拘在了自己身邊,讓高文恆騎馬、元槿坐車,先行離開。
她倒是不怕高文恆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即便她對這親事不再滿意了,卻也知道,這孩子的品性,那是真正實打實的好。謙謙君子,不會做出傷害元槿的事情。又體貼溫和,不會讓元槿受了委屈,定然一路護好她、讓她安然到達。
見老太太將這樣的重任交給自己,高文恆忐忑了多日的心總算是安定了稍許。剛才因著元槿沒穿櫻草色衣裳而低沉的情緒,也漸漸和緩過來。
再一想著等下將要和元槿單獨過去,雖有丫鬟婆子在旁邊,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局促。
老太太難得地裝作沒發現高文恆的表情變化,又叮囑了一兩句后就讓兩人走了。
將軍府外的巷子里,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斜斜地倚靠在高大梧桐旁。不遠處,一匹白馬姿態悠閑地踱著步子。
聽聞將軍府開始喧鬧起來,藺君泓低低喚了白馬一聲,翻身而上。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昨兒一想到今日參宴之事,竟然一晚上輾轉難眠。待到雞打鳴,他也不躺著了,索性練了會兒功,然後就騎馬出了王府。
誰知居然不知不覺到了這裡……
藺君泓眉心微蹙,正準備朝著與鄒家相反的方向離去,回頭一瞧,剛巧看見了正在出府的一車一馬。
馬上的少年溫和儒雅,嘴角揚起了愉悅的弧度,側身望向馬車,而後并行。
他時不時地俯下.身去朝向側邊,像是在和車內之人說話。神色溫柔而又欣喜。
再看那馬車……
端王爺雙眸微眯。
眼熟。
像是那小丫頭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端王爺持韁的手忍不住用力,調轉了方向,朝著另一邊行去。
他多年習武,耳力甚好。還未靠近車子,就遠遠地聽到車內傳來了一聲輕喚。
「恆哥哥。」
這聲音軟軟糯糯的,十分好辨別,也十分好聽。
可是此刻聽在端王爺的耳中,卻是讓他拉韁的手倏地握緊,指節泛白。心裡頭翻山倒海,滯悶不已。
他猛地看向高文恆,頓覺得對方溫柔的目光刺眼得很。
藺君泓環顧四周,心下有了主意,掉轉方向,朝著另一處行去。
高文恆邊騎著馬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元槿說著話。行了兩條街后正欲轉彎,冷不防旁邊小衚衕里閃出一匹駿馬。
他忙勒馬駐下,旁邊的車夫也將車子停了下來。
待到看清來者,高文恆很是驚訝,「端王爺?」
雖然兩人並不認識,但是那日龍舟賽的時候,都曾經上過場。對於彼此的身份,還是知曉的。
藺君泓淡淡地朝他點了點頭,目光一轉,朝馬車車廂掃了眼。口中卻是說道:「高公子這是要去哪裡?」
「長公主府的宴請,在下亦是收到了請柬。如今正往那裡去。」
「我也正要往那邊去。」藺君泓點了點頭,「既是如此,不如一起吧。」
高文恆沒料到他居然會主動提出一起來。本是有些不願,畢竟難得地和槿兒單獨相處。可若是拒了王爺,怕是會有損王府和將軍府的關係。
縱然心裡再不情願,高文恆也只得說了個「好」字。
兩人本就性子不同,一路過去,當真是沒什麼話好說。
不過,只要高文恆不和車裡的女孩兒講話,端王爺就已經心裡舒坦許多了。
只可惜的是,女孩兒就算沒有和高文恆說話,但,也未曾搭理過他。
藺君泓心裡頭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思量許久,苦於找不到借口主動開口,只能繼續和高文恆大眼瞪小眼,默然無語地繼續前行。
恰在此時,車內忽然想起了一陣低低的嗚嗚聲,像是小狗剛剛醒來時候發出的叫聲。
藺君泓心下暗喜,面無表情地問道:「車裡有狗兒?」
「嗯。是。」高文恆笑道:「是我送給表妹的一隻小白狗,叫騰騰。」
他提起女孩兒的時候,眼中波光瀲灧,溫柔若湖水。
藺君泓愈發地臉色黑沉如墨。
「那小白狗,是你送的?」
若他沒記錯的話,那丫頭可是沒事兒就抱著它玩兒!
高文恆一怔,「王爺見過騰騰?」轉念一想,笑了,「是我糊塗了。那日龍舟賽的時候,小郡主還抱著它玩過。」
藺君泓心裡頭不爽快,懶得敷衍他了,轉而望向車廂,問道:「怎麼不說話?」
元槿正撥拉著騰騰肉呼呼的小爪子玩呢,聽到這一句問話,也沒想到是在和她說,壓根沒搭理。直到高文恆在車外提醒了她一句,她才開口道:「王爺和表哥在說話,我自然不好插口。」
他是「王爺」,旁邊那個就是「表哥」、是「恆哥哥」。
親疏立顯。
端王爺眉心微蹙,沉默了半晌后,當先策馬而去。
到了長公主府,藺君泓一路往裡沖,最終在小花園裡尋到了楊可晴。
小姑娘端坐在石桌旁,面前擺了好多花枝和花瓶,正認認真真地插著花。
聽到身邊媽媽的稟告聲,楊可晴朝著這邊看過來,對著藺君泓甜甜一笑,「小舅舅,你看看我插的花好不好看?」
小孩子插花,再有天賦,美感上還是稍遜的。
不過楊可晴性子活潑可愛,憑著感覺將花插得高低錯落,頗有些可愛的意趣。
平日里藺君泓看到她這般,若是心情好了,少不得要多誇讚幾句。
可是今日里,他卻只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隨意說了句「不錯」。
楊可晴這便發現了不對勁來。
不過,藺君泓不主動說,她就也不問。自顧自地繼續插花,一個字兒也不多說。
半晌后,還是藺君泓按捺不住了,當先問道:「你不去招待客人?」
「家裡那麼多大人,哪需要我一個小孩子去招待客人?」楊可晴一本正經地說著,用眼角餘光偷偷瞄藺君泓,「小舅舅你這麼大了都不去,讓我一個小孩子過去,羞不羞。」
藺君泓輕嗤一聲,「說的好像公主府是我家似的。」
他頓了頓,低聲道:「鄒家三姑娘來了。現在差不多已經到門口了。還有幾位大人家的千金,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也都到了。這麼多小孩子在,你不去幫忙,怕是說不過去吧。不怕把你娘累著?」
聽說元槿到了,楊可晴瞬間綻開了笑顏。但,一轉眼看到小舅舅淡然微笑的模樣后,小姑娘又瞬間改了主意。
她強壓下心裡頭的歡喜,抿著嘴繼續不動聲色地插花。
藺君泓催了兩句,楊可晴綳著小臉,說道:「娘說了,我得把這些插完了才能動。」
藺君泓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地說道:「現在你過去一趟的話,我就帶你去福順酒樓吃飯。」
楊可晴靜坐不動,眼睛已經開始滴溜溜在轉了。
端王爺勾唇一笑,氣定神閑地道:「而且,還能帶你去街上逛一逛。」
小姑娘挪動了下.身子。
「順便買點小玩意兒。」
小姑娘已經笑起來了。
「你若樂意的話,還能帶你去買上一次沒能買到的八寶盒……」
「好!不許反悔!」楊可晴說完,不等藺君泓開口,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到了大門口后,楊可晴左看右看,好不容易盼到了元槿下車子。
瞧見元槿的一身打扮后,小姑娘睜大了眼睛,驚嘆道:「槿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又粘著元槿說了會兒話。
高文恆含笑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在旁邊說笑,好脾氣地不去打擾,只靜靜等待著。
不多時,有兩個年歲和楊可晴差不多的小姑娘來了。
楊可晴重重地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和元槿道了別,領著兩個小姑娘進到府里去。
走了幾步,一回頭,見元槿正和高文恆笑著說話,楊可晴又重重嘆了口氣,心說自家小舅舅如果有那位大哥哥的脾氣一半好,也不用愁找不到媳婦兒了。
把兩位小客人送到廳里,楊可晴趕忙跑回了小花園,邀功似的和藺君泓說:「我幫忙招待了兩個小客人!小舅舅,我厲害不厲害?」
「鄒三姑娘呢?」藺君泓微微垂眸,輕聲問道:「她這個時候差不多到了。你沒遇見?」
「見到了啊!」小姑娘樂滋滋地說道:「她和一位脾氣很好、很好看的大哥哥在說話。我看她在忙,就沒打擾她。」
藺君泓猛地抬眼,一字字問道:「你居然沒去打擾他們?平日里你……」
「平時是平時。今天我答應了小舅舅要招待好小客人,自然要做到!」楊可晴萬分滿足地邀功,「小舅舅,我這次是不是做得很好?獎勵能不能多點?」
端王爺一口鬱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嘔得自己幾欲發狂。
楊可晴看著他精採的臉色變化,大眼睛眨呀眨,十分懷疑地開了口。
「小舅舅,你該不會有什麼事瞞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