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只要不是鄒三,哪怕是鄒家的庶女或是其他孩子給你來當妾侍呢,都沒問題。」
鄒家三個適齡的女孩兒里,只有元槿是鄒大將軍的嫡親女兒。其他兩位是二老爺之女,和鄒大將軍隔了一層關係,倒也罷了。
更何況,鄒家裡面,也只元槿一人身份夠當端王妃。旁人怕是連個側妃都夠不上。
藺君瀾也有自己的擔憂。
當初她看藺君泓和鎮國公府關係極好,甚至有想過要不要撮合葛雨薇和藺君泓。畢竟葛雨薇那姑娘是和藺君泓自小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除了腿稍稍有點跛之外,其他的問題一點都沒有。
但是她母親徐太妃當即就駁了她的建議。
「鎮國公府是行伍世家,手握重兵,不可。」
短短几字,讓藺君瀾幡然醒悟。
皇兄最忌憚的是什麼?
恐怕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當初是她察覺不對,當機立斷折了弟弟的後路。通過各種手段,暗中扣下了糧草。又給藺君泓去了密信。
倘若他同意交出兵權、回到京城,那麼,糧草即刻送達。
倘若他不肯,百萬大軍就要過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嚴酷冬日。
藺君泓顧及姐弟情意,不能揭發糧草被扣一事,不然的話,藺君瀾絕對沒有好下場。
百般無奈下,端王卸甲歸京。
自此,再沒踏入戰場半步。
只不過,他和胞姐的關係也已產生了巨大裂痕。
思及往事,藺君瀾的心裡當真是苦澀難當。
不過,她並不後悔。
當年她既是下得了這種狠心,如今就斷然不能讓弟弟在婚事上出岔子。
若有意外,必須想了法子斬絕。
藺君瀾可以同意藺君泓中意任何一個女子。哪怕是出身低微的女孩兒,只要身家清白人也和順,她就能接受、贊同弟弟把人接進端王府。
唯獨鄒家的三姑娘,絕對不行。
「那如果我說,我非要娶她不可呢?」
「別犯糊塗!」藺君瀾立馬變了臉色。
「犯糊塗?」
端王爺輕叩扶手,閑閑說道:「你放心,我一直很清醒。犯糊塗的是你們。再說了——」
他掃了眼藺君瀾陰晴不定的神色。
「再說,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藺君泓輕嗤一聲,懶懶地道:「就算我想娶,她還不樂意嫁呢。」
藺君瀾不悅,「別那麼沒個正形。我和你很認真地在說這個事兒。」
「我也很認真地在和你說,長公主大人。」
端王抿唇冷笑,「你們管天管地,事事處處都要插上一手,難不成,還妄圖管住人心?!」
他猛地抬眼,閑閑地望向藺君瀾,雙眸中閃著清冷的華光。平日里刻意斂去的嗜血殺氣,此時在眼中驟然迸發。
「旁的就也罷了,我懶得與你們計較隨你們折騰。但,我不是怕了你們,也不是懼了你們,不過是看在血緣親情上,給你們留些臉面而已。不過,奉勸長公主一句,往後手不要伸得太長。不然哪天我倦了累了,不願再奉陪的話,就不會再幫你善後了。無論什麼事。」
一字一字,鏗鏘有力,重若千鈞。
藺君瀾被他凜冽的目光和森冷的語氣驚到,忍不住後退了半步。望著他眼中的瞭然和通透,懼到脊背泛冷。
她還欲再言,藺君泓卻是勾唇輕笑一聲,站起身來徑直出了屋。
臨了,丟下一句話。
「不管往後我娶的是誰,你們,誰也別妄想能攔得住我。」
元槿正聽著溫大師的描述,和她商議著什麼花樣更為妥當呢。忽地心中覺得有異,下意識地就朝門邊兒望了過去。
少年正斜依在門邊,靜靜地望過來。
金色的陽光柔和了他的眉眼。平日里張揚的神色,此刻收斂了許多。乍一看去,竟是透著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柔和與溫暖。
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她。
元槿一時間怔愣住,就也直直地望了回去。
最後還是藺君泓當先挪開了視線。
他臉上有些發熱,手心裡都在冒汗。察覺心跳有些紊亂,他忙調轉目光靜了靜心,這才重新看回去。
……她卻已經不再望著這邊,繼續和溫大師說話去了。
端王爺的心裡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邁開長腿,三兩步跨了過去。停在女孩兒身邊,聽著她們的談話。
溫大師剛好再次提及了冬衣的事情。
見她說及毛皮,藺君泓心中一動,忽地有了主意。便與溫大師道:「毛皮的話,也不用太過著急。若有上好的紫貂自然是得留下。至於品相一般的,就不用了。」
他輕咳一聲,掩去心裡極其少見的那點不自在的感覺,語氣十分鎮定地說道:「過幾日我給鄒大將軍去封信,讓他送一車毛皮過來。」
元槿愕然,扭頭問他:「你和我爹很熟?」
藺君泓沒料到她居然一下子直擊要害,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不過,他久經沙場,大大小小戰役不知打過多少回。早就練出了隨機應變的極強本領。回答小姑娘的這麼一兩句話,還是難不倒他的。
「現在暫時不熟。」端王爺淡淡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往後自然會熟起來的。」
元槿看他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忍不住暗暗搖頭。
現在不熟你就好意思讓我爹來給你送毛皮?
而且,還一車?!
鄒三姑娘正暗自為自家爹爹心疼著銀子呢,冷不防額頭上疼了下。
她怒目抬頭。
果然,端王爺正往回收手。
他的手指纖長漂亮,只是敲在額頭上的滋味不太好過。
元槿還沒反應過來,藺君泓忽然俯下身來,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丫頭又在編排我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帶著略微的沙啞,和他平日里說笑時的聲音很不同,有種……誘人的魅惑。
元槿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誰知腿後面就是椅子,往後這麼一邁,根本沒能挪動分毫。反而使得自己身形不穩,猛地晃了晃。
幸好她比較冷靜,忙伸手往後抓住椅子扶手,穩住了身形。不然的話,怕是就要跌入他的懷裡了。
看她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藺君泓低低笑了。
他就在她耳畔,離的很近。這樣一笑,他的氣息便傳到了她的耳邊和臉頰邊,酥酥麻麻的癢。
元槿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懊惱地推開椅子,轉過身去。
藺君泓正要再說,忽然發現小姑娘此時已經臉頰通紅。
不知怎地,看到她在他面前這樣羞赧的模樣,他的心情忽地就大好了起來。
端王爺見好就收。揚聲和楊可晴說道:「可晴要不要喝茶?」
小姑娘正窩在椅子上和綉娘們商量哪一種蝴蝶紋飾更漂亮呢,聞言抬頭,眼睛晶亮,「小舅舅親自煮嗎?」
端王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楊可晴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了。看他沒搖頭,就什麼也顧不上了,一下子跳到地面上,噔噔噔就朝這邊跑了過來。
「要要要!我要!」
她不敢去拉藺君泓的手,拽著他衣裳下擺晃了晃,又轉過來蹦跳著到了元槿跟前,「槿姐姐也一起去吧?」
元槿想到剛才那情形就又羞又窘。沒法和楊可晴直說,便道:「下午還要上詩文課。我這就回院子用膳,然後準備下午要用的書去。」
「一起吧。來來回回的不嫌折騰?」藺君泓淡笑道:「喝上一杯茶,也就到了午膳時候。剛好順便就一起用了。」
楊可晴疑惑道:「小舅舅要跟我們一起用午膳嗎?」
「嗯。」
「太好了!」楊可晴笑嘻嘻地拍著手跟著他往前走,嘰嘰喳喳問個沒完。
藺君泓輕聲問她:「鄒姑娘呢?」
楊可晴剛才太開心了,一下子就忘了元槿。心下懊悔不已,趕忙回頭看。這才發現元槿還在原地沒動。
小姑娘忙跑回去把元槿拉上,拖拽著跟她們一起往偏廳行去。
「槿姐姐一起來。小舅舅可厲害了,茶啊菜啊點心啊,到了他的手裡,稍微改變一下,就比別人做的好吃。你來嘗嘗呀。」
元槿能夠理直氣壯地不去搭理那個不知所謂的端王爺,但是對著可愛的小郡主,她就沒法硬下心來。
藺君泓自回到京城以後,和藺君瀾就愈發疏遠了。倒是和小郡主楊可晴一直很親近,也很疼愛這個侄女兒。
所以,楊可晴拖著藺君泓和她一起喝茶,用膳,倒是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以往也常這樣。只不過以前端王爺沒那麼爽快,答應的次數不多罷了。
藺君瀾聽聞這個消息后,眉心擰了擰,但,也沒多說什麼。
之前是她想岔了。那鄒家孩子,不過是可晴的一個伴讀罷了。
長得再好又怎麼樣?
終究是養在深閨的尋常女子,和見多識廣的端王不是同一路人。
她弟弟想要什麼樣的絕色沒有,哪裡犯得著去搭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說什麼「非要娶她不可」,也不過是想要和她頂嘴的一時氣話罷了。
那時候弟弟的眼神,怕是她一時迷糊,看錯了吧。
長公主現在無心去管那鄒三姑娘如何了。她暗自思量了會兒,又轉而去想剛才藺君泓和她說的那些話。
她總覺得,弟弟好似察覺了什麼。於是心裡莫名地有些忐忑不安。
藺君泓吃飯的時候有個習慣。
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特別是女人。
以往在軍里的時候,大老爺們不分年齡不分官職,湊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成了習慣。一回來看見走到哪兒都是一幫子丫鬟僕婦的,著實不習慣。
尤其是那些人還有事沒事地就往他身邊湊。端王爺就更厭煩了。
就因著這個,端王府里換成了清一色的家丁和小廝還有長隨。丫鬟婆子一個不留。
和人相聚用餐的時候,他倒是將這個要求稍微放寬鬆了些。能夠讓那些女的去伺候別人。只要別在他跟前礙眼就行。
家裡長輩這麼擔憂他的婚姻大事,和他對女人排斥到了這個程度脫不開關係。
原先元槿沒和他近距離接觸過,還不曉得他這個毛病。如今一起坐在屋子裡,看到丫鬟們小心翼翼不厭其煩地繞著圈兒走,但凡端王爺周遭三尺之內無人靠近,這才有點緩過神來。
元槿看看自己的位置。
——左邊是端王爺,右邊是小郡主。
剛才是小郡主先選了位置,然後拉著她挨著坐了。
她本以為端王爺會去小郡主另一側的上座。就沒多想。
哪知道端王爺在旁邊稍稍一頓后,居然選了她旁邊這個下首位置……
元槿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和身邊那冷冰冰的人氣場不合。於是晃了晃楊可晴抓住不放的她的手,和小姑娘竊竊私語:「我換個位置好不好?」
「為什麼呀!」楊可晴嘟著小嘴伸出小手下死力氣抓住她的衣袖,放著她跑,「才不要。我就要槿姐姐和我在一起。」
元槿悄悄看了眼藺君泓,見他自顧自地斟酒,這便放心地朝楊可晴另外一側指了下,「我去你那邊。」
楊可晴眨巴著大眼睛,好半晌回過神來。剛才抓得死緊的小手一點點鬆開,「對哦。小舅舅不喜歡女人。可是——」
她把小手重新握緊,「不怕。槿姐姐那麼好,小舅舅不會介意的。」
元槿一看小姑娘笑了,心說要壞事,剛要阻止她,卻晚了一步,楊可晴已經脆生生地開了口。
「小舅舅,你應該不討厭槿姐姐的,哦?」
藺君泓耳力甚好。雖然元槿刻意放低聲音了,但是兩個丫頭在那邊嘀嘀咕咕的,他怎會不知道?
握著酒盅的手一緊,端王爺淡淡問小姑娘:「怎麼這麼說?」
楊可晴一把抱住元槿胳膊,「槿姐姐能坐這裡嗎?」
藺君泓定定地看了元槿一會兒,似是十分隨意地道:「如果她不介意我在她旁邊的話。」
元槿哭笑不得。
端王爺都這麼說了,她哪兒還能換啊。
除非往後不想和這位難相處的爺再和平共處了。
她暗暗嘆了口氣,索性悶頭吃飯。
今天的菜里有蝦。
楊可晴愛吃蝦,可是自己不會剝。
以往和小舅舅一起吃飯的時候,小舅舅還會給她留上兩個人伺候她,偏偏這次全都被趕了出去。
小姑娘惆悵極了,咬著筷子眼巴巴地看藺君泓。
——她捨不得讓槿姐姐動手,只能求助小舅舅了。
藺君泓哪會不知道這小傢伙的意思?直接把盛蝦的盤子拿了來,慢條斯理地剝了起來。
楊可晴樂壞了,連連說「謝謝小舅舅」。
元槿剛才在眼觀鼻鼻觀心地吃飯,沒有留意到那一出。聽到楊可晴這麼說,她正想看看怎麼回事呢,一抬頭,自己碗里多了個剝好的蝦仁。
再一看,蝦盤子整個的在端王爺跟前。
蝦,分明是他剝的。
元槿趕忙推辭。
藺君泓有點惱了,盯著手裡蝦懶懶地道:「怎麼?經了我的手,就難以入口了不成。」
元槿一聽這話,火氣也冒上來了。
剛才已經忍了一次,這一回,她就有些綳不住,說道:「王爺既是好心做好事,為什麼非要說得那麼惹人煩呢?」
語畢,她驟然回神,想到這人可是個王爺啊!
於是趕緊閉了口。又忍不住小聲嘀咕:「正兒八經好好說不成么……」
「你還知道我是為了你好?」藺君泓輕哼一聲,「小孩子家家的,亂琢磨什麼。你跟可晴學學。」
元槿扭頭去看。
呵。
小姑娘只顧著吃,根本沒空理她們。蝦啊菜啊飯啊塞得滿滿當當一嘴巴,腮幫子鼓鼓的,正賣力嚼著呢。
元槿莞爾。趕緊倒了杯茶擱到楊可晴的跟前,又給她撫了撫背,「你慢點兒吃。沒人和你搶。別噎著了。」
看到女孩兒這麼懂得照顧人,端王爺的目光柔和了幾分。再看她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又忍不住心疼。
「你吃就是,把身體養好了才是正經。」
他將蝦仁輕輕放到她的碗里,「萬事有我。你不必多想。」
元槿思量著他是把她當成等同楊可晴的小輩來關愛了。畢竟楊可晴叫她一聲「槿姐姐」,而他是「小舅舅」。
故而元槿也沒再繼續糾結,輕聲謝過了他,悶頭吃起來。
連吃幾個軟香滑嫩的蝦仁后,元槿想想又覺得藺君泓這樣也太慘了點。光給小輩剝殼,自己沒時間吃了。
她就拿起公筷,挑了些小排、菜蔬還有雞腿,擱到他的碗里,堆了滿滿當當一座小山。
藺君泓的手微微一顫。
給他夾過菜的人,數不勝數。
可是頭一回,他心裡頭歡喜到了根本不知該如何表達才好。
看著女孩兒長長的眼睫和纖細的手指,再看她偷偷摸摸地不住地往他碗里夾菜……藺君泓鳳眼中波光瀲灧,神色溫柔到了極致。
原先做這些安排的時候,他就想著這樣能夠正大光明地來時常看她了。
可是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這樣隔段時間才能看到一次,好似也不太夠。
需得想個法子能時常見到才好。
回到王府後,藺君泓去到書房,喚來了王謙和沈章。
兩人是跟隨在他身邊的謀士。
藺君泓回京前遣散身邊的人,卻有一些人誓死追隨,怎麼也不肯走。
他們就是其中之二。
兩人剛剛一前一後地掀了帘子進屋,便聽王爺問道:「前幾日讓你們去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王、沈之中,王謙年歲稍小些,便沉默不語,望向身邊的人。
沈章說道:「已經有了結果。」
語畢,將他們知曉的一一道來。
藺君泓撥弄著桌上一支狼毫,淡淡「嗯」了聲,問道:「你們意下如何。」
這次沈章看了眼王謙,示意讓他先說。
「三司之中皇上慣愛安排心腹,最好不沾。五寺品階太低。我們兩個商議過,六部最為合適。」
王謙頓了頓,說道:「我比較屬意戶部那個位置。」
戶部掌管銀錢,是重中之重。拿捏好了戶部,很多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藺君泓轉而問沈章。
沈章道:「我倒是覺得吏部更佳。」
「哦?怎麼說。」
「戶部雖有實權,但牽扯到了銀錢,一個不小心,恐是被人盯上。一著不慎便會跌入深淵。倒不如吏部掌控著官員的調派和任命,很多時候,可以靈活機變一些。而且,時常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吏部更容易招來無妄之災。那可是六部之首!」
「難不成掌控著銀錢就不引人注目了?」沈章冷笑道:「方大人外派多年,突然回京上任,定然會引起有心人的留意。成與不成,端看怎麼行事了。」
兩人還欲再辯,藺君泓已經揮手打斷了他們。
「吏部空出來的是什麼位置?」
這就是有意於吏部了。
沈章趕忙上前道:「老尚書年邁,有意告老還鄉。」頓了頓,又道:「尚書或是侍郎皆可。」
藺君泓明白他的意思。
要麼,就讓方大人頂了那尚書一職。
要麼,就是讓左右侍郎上去一個,然後他填了那侍郎的空缺。
王謙說道:「我覺得侍郎不錯。尚書未免太過惹人眼了些。」
「既是要去,就做最頭上的那一個。」沈章說道:「不然,讓那兩人中的哪個上去,都不太妥當。」
吏部的左右侍郎,藺君泓倒是知曉。
左侍郎崔大人,為人耿直。不過,太耿直了些,所以做了左侍郎那麼多年,都沒能進一步。
右侍郎何大人,極其靈活變通的一個。但有些不夠沉穩。他至少還得再打磨個五六年才夠格做上尚書。
藺君泓思量了下,說道:「讓崔大人上去,沐臣頂左侍郎。稍後我會做安排。」而後又道:「左右人員調派到了冬日裡才會有定論,沐臣那邊的事情暫且放一放。過幾日我先尋太后求個少傅的銜兒去看看情勢。」
沈章眸光一閃,問道:「王爺想看看皇上的態度?」
少傅雖是武職,卻是虛職,按理說不會引起皇上的忌憚。
不過,這職位品階高。
從一品,三孤之一。
歷來用於表彰在朝中有重大貢獻之人。
藺君泓不置可否。
其實,方沐臣那邊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成。而且,不被旁人發現端倪。
不只是方沐臣。很多他的人,他都會想法子慢慢地做些調動。一些依然留在外面觀察形勢,一些調到京中,方便往後行事。
如今他想要個虛職,一來是和皇上表明,他打算入朝堂了。二來,頂著這個從一品的名號,他就算是正兒八經的武師父了,可以理所當然地去教一個人。
那就是小皇孫藺松華。
藺松華這孩子,先帝評價得極其精準。溫和有之,剛硬不足。
所以這些年下來,小傢伙的文課學得極好,但是武藝一直是沒法見人。
皇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太子有些急了。到處求武藝好的先生來教藺松華。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好。
藺君泓知道皇上忌憚武將和太子府過往甚密。
不過,如今他手裡沒有兵權,而且不過是教個小孩子罷了,端看皇上的態度如何。
帝心悅,或是帝心不安,可以讓他提前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剩餘的分量、明白入朝堂時該用哪些手段。
其實,藺君泓想要教藺松華,還有一個理由。
只是這個理由和他心裡頭一直念著的那個女孩兒有關係,所以,他斷然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元槿沒料到在公主府里學習到了第五日,就再一次見到了端王爺。
而且,端王爺這次來,還帶了小皇孫同行。
藺君泓帶著藺松華剛剛到長公主府的時候,藺君瀾也很是訝異。
她喚了弟弟到一旁細問:「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把松華帶來了。」
「皇上讓我教他習武。」藺君泓笑道:「只不過我沒尋到更合適的地方,所以想要借你的地方一用。畢竟滿京城裡,再找不出比你這兒更好的習武場了。」
這處府邸本是一位老將軍所住。后他告老還鄉,這宅子就空了出來。
藺君瀾相中了這裡的清幽環境,將要賜府出嫁之前,特意央了弟弟藺君泓去見先皇,幫她討要這處宅子。
先皇素來最疼愛這個幺子,自是答應了下來。
老將軍從軍幾十年,沒有一日斷過習武。於是在京中自家的宅邸里,也辟出了一大塊地方,方便回京的時候練上一練。
楊駙馬雖不是武將,平日里偶爾也動動刀槍。且夫妻倆思量著往後有了兒子,少不得要讓兒子習武,就將習武場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雖沒在用,卻每隔一段時間就修整一番。
認真說來,這裡倒是京中數一數二的練武之所了。無論騎馬射箭,都十分適宜。
聽聞藺君泓要認真教習小皇孫武藝,藺君瀾自是十分贊同。
——她最擔憂的,一是弟弟的親事,二來,便是弟弟自打歸京后便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如今他肯入朝為官,又肯花費心思去教習孫輩,她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明樂長公主也不和楊駙馬商議了,當即同意了將習武場讓出來,讓藺君泓每隔幾天就帶藺松華來習武。
而且,藺君瀾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並不知道藺君泓對她的事情知道了多少。經常和弟弟接觸接觸,許是就能從他的話里話外探聽到一些端倪。
因著藺君泓帶藺松華來時是在晌午之前,故而元槿和楊可晴中午下學后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聽聞藺君泓來了,楊可晴拉著元槿就往廳里跑。因著走得太急,到了屋內的時候兩人都在重重喘息著,鼻尖上還帶了汗。
藺君泓看到女孩兒臉頰紅紅的模樣,有心想要多問兩句。轉眼看到藺君瀾,他歇了這個心思,一本正經地說楊可晴:「下次切記慢點兒跑。若是太快了,少不得要摔著。夏日裡裙衫這樣薄,豈不是要摔出傷來?」
語畢,他十分清淡地瞄了元槿一眼。
雖然他看過來了不過短短的一瞬,但元槿心裡頭忽地冒出個怪異的感覺。
好似端王爺剛才那番話,不只是對小郡主說的。其實也是在提醒她。
這個念頭在心裡閃過後,元槿怎麼想都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便沒放在心上。
上一次共同用過午膳后,元槿這才是頭一回再見到藺君泓。
不知怎地,一想到他那麼仔細耐心地給她們兩個人剝蝦,她就對他沒法如以往那般冷淡。
暗嘆一聲吃人嘴短,元槿面對著藺君泓,到底沒有再違背他的意思強行行禮了,而是笑著打了個招呼。
藺君泓見她眼中沒了以往那般疏離的模樣,心下暗喜,十分清淡地點了點頭。
恰在此時,他身邊忽然冒出了個小男孩來。
藺松華疑惑地盯著元槿,遲疑著問道:「你是上次去見娘親的那個鄒三姑娘吧?」
元槿沒料到小皇孫只在消暑宴見過她一次就記住了她。心下對這個禮貌的孩子又多了幾分憐愛,笑著應了一聲,和他說了幾句話。
這次藺君泓帶著藺松華過來,不過是和長公主打個招呼,順便讓藺松華看看往後他習武的地方。於是稍微坐了會兒就告別離去。
臨走前,藺君泓朝藺松華看了一眼。
小皇孫就十分乖巧地問元槿:「鄒姑娘中午是要歸家嗎?」
元槿沒料到他居然會知道,笑著應了一聲是。
——姚先生這邊是每五日休息半天。她這半天剛好回家去住,明天一早再回來。
藺松華誠懇地說道:「既然都要走,不如,一起吧。」
他年紀尚小,身份尊貴,且不擅於武學。所以讓他騎馬而行有些困難。
他是坐了車子過來的。
藺君瀾還沒開口,楊可晴當先拍手叫好:「有道理有道理。小華華的車子很舒服,剛好讓槿姐姐跟著坐一坐。」
楊可晴在輩分上要算是藺松華的表姑姑。
小皇孫聽自己的表姑姑叫元槿「姐姐」,下意識地就道:「槿姨姨坐我的車子好了。我的車子很舒服的。」
聽到他那一聲喚,藺君泓惱得眼裡頭直冒火。
哦,他是「小舅舅」的時候,她是「槿姐姐」。
如今他是「小爺爺」了,她居然成了「槿姨姨」?
這輩分怎麼就總岔著一個呢?!
端王爺鬱悶了。
後果很嚴重。
看到臉色鐵青的藺君泓,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不過,大家心裡都有一個念頭。
這個時候,千萬別惹他生氣。他想做什麼,順著他來就好了。
於是他剛提出要送元槿回家,元槿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下來。
因著不想惹怒端王爺,一路過去,元槿都頗為小心謹慎,說話的時候也仔細揣摩了下,努力不去觸怒他。
藺君泓看她又恢復了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裡諸多滋味湧上心頭。
有心想要和她解釋一番,但聽藺松華一口一個的乖巧無比的「槿姨姨」,他的心就怎麼也沒法冷靜下來。於是臉色更加黑沉如墨。
在端王爺心思的百般迴轉中,馬車終於到了將軍府門口。
元槿本想著目送端王爺和小皇孫離去。可藺君泓堅持著先讓她進去。
元槿無奈,只得依了他的主意。
女孩兒的身影一消失,藺君泓就立馬變了臉色,對藺松華道:「往後不準叫她姨姨了。叫鄒姑娘。」
「為什麼?」藺松華十分委屈地道:「她明明……」
「你再這樣下去。總有你後悔的那一天。」
端王爺冷笑道:「知道皇家最忌諱什麼?不分長幼、不分尊卑!」
聽了他這話,藺松華更加委屈了。
槿姨姨明明是姓鄒的,不是皇家人。
還有。
小爺爺真的好凶……
元槿回了家后,因著上了一上午的課,又趕了半晌的路,身上早已沾染了不少塵土。便打算回到青蘭苑,先稍微梳洗下,再去給老太太請安。
誰知剛進了垂花門,便見蔣媽媽已經等在了那裡。說是老太太要即刻見到姑娘,讓她先往晚香苑去。
元槿一聽,有些緊張起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姑娘莫慌。」蔣媽媽看著元槿,暗嘆口氣,輕聲說道:「老太太不過是聽說姑娘剛剛和小皇孫一起回來的,所以想要問個仔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