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這天是約定好的去端王府的日子。
一大早起身後,元槿先練了一張大字。看看時間還早,就又撫了會兒琴。
公主府的僕從做事效率倒也快。
那日元槿的琴剛被摔壞,當天下午拿去修,第二日就將琴取了回來。雖然音色大不如前了,元槿也不在意,照常用著。
先前哥哥說要送一把過來,遲了這些天沒送到。
因著修好的琴在手裡了,沒耽擱事兒,元槿便沒多想,也沒遣了人去問。打算今日去完端王府後,繞到將軍府過一夜,明日早晨回來的時候帶上就好。
正這樣想著呢,外頭突然傳來了春華急慌慌的聲音:「姑娘,國子監祭酒謝大人來了,指明要見姑娘,如今正往這兒趕著呢。」
元槿從未見過這位謝大人。但聽人已經在路上了,便趕忙進了卧房,讓春華秋實伺候她更衣。
謝大人年過花甲,十分消瘦。穿著一襲長衫,頜下蓄了長須,很是仙風道骨。手裡抱著個布包的長條狀物。
府里的僕從要接過他手中之物,他也不肯。親自抱著一步步往裡走,讓人引了進到輕煙小築,上下一打量,揚聲問道:「鄒姑娘可在?」
卓媽媽急了。聽說這位是朝上的大人,依然黑了臉,聲音緊繃地道:「內宅中都是女眷。大人無故在府里亂闖,終究不妥吧。」
她倒不是為了元槿鳴不平,而是覺得這位大人太過於小瞧公主府了。
「我都這把年紀了,能鬧出什麼事來?」謝大人淡淡一笑,捋須說道:「早幾年我在小皇子和明樂公主府里亂闖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兒呢。」
他說公主,並未說長公主。至於小皇子……
先皇在的時候,小皇子便是如今的端王藺君泓。
卓媽媽神色一凜,這才想起來,眼前的謝大人,正是教端王爺習笛的先生。
當時王爺年少,還未分府單過。所以時常來胞姐明樂公主的府里跟謝大人學習。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謝大人用的是往年的稱呼。
卓媽媽這才斂了神色,恭謹許多。
此時房門開合的聲音響起。
謝大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未再搭理卓媽媽,而是視線一轉,望向了剛剛出屋的女孩兒。
她身穿粉色衣衫,身姿裊娜。五官精緻,雙眸澄澈,顧盼神飛。端的是好相貌、好神采。
謝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中抱著的用布巾好生裹起的物什擱到了院中石桌上,笑問道:「丫頭在學琴?」
元槿聽說過這位國子監祭酒,知曉他擅長音律,尤其擅笛。世人送他「玉面笛仙」的雅號。
所以聽聞他問起學琴一事,倒也沒覺得太過突兀。老實答道:「剛開始學。還未能成曲。」
這話一出來,謝大人的臉色頗為好看。青了紅,紅了白。
半晌后,他深吸口氣,緩緩吐出。而後,用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臭小子。居然敢訛了我的琴給個才剛學琴的娃娃。真是……暴殄天物。」
他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定了心情,認命地嘆了口氣,桌上之物的布包打開。
頓時,一張琴顯露在了眾人眼前。
謝大人宛若謫仙的面上此刻帶了幾分不甘願,抿著嘴說道:「吶,東西給你了。我走了。」說罷就要拂袖離去。
元槿莫名其妙。
這琴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更何況,由祭酒親自送來,可見他對此物很是珍視。既然如此,哪敢隨意亂收?
元槿忙揚聲喚住了謝大人,恭敬問道:「請問此物是何人所贈?」
謝大人含含糊糊說道:「嗯……一個學生。」
學生?
元槿默然。
國子監祭酒……國子監……
難道是大哥?
可是大哥應當還不至於能請得動謝大人親自送琴吧。
元槿正兀自疑惑著,卓媽媽卻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難掩驚訝地說道:「端王爺?」
「他?」
謝大人掃了眼元槿,高深莫測地捋了捋鬍鬚,「端王?他請得動我嗎?」
卓媽媽這便暗自嘀咕開了。
聽謝大人的意思,好似不是端王爺送的?
她這便放下了心。
只要不是端王爺所贈,其餘誰送的,與她們又有何干。
於是卓媽媽把旁邊伺候的人盡數叫走了。只留了兩個在屋檐下站著,兩個在院門口守著,遠遠地看著這邊。
元槿實在猜不出是誰送的了,只能愈發恭敬地詢問謝大人。
「小丫頭不必憂心。我這琴原本是一對。一隻玉笛,一把琴。多年前,玉笛被人給搶了。如今這琴落了單,送你也正合適。」
謝大人說道:「你問我,我是不肯說的。只因我是和人比試笛音輸了,這才不得不把琴讓出來。你如今逼我說出琴是誰送你的,等同於逼我說出我是輸給誰了。豈不是要我難堪?若你不願讓我無地自容,就准許我好生地把這個秘密擱在心裡吧。總之這琴是你的了。往後好生用著,莫要糟蹋了它才好。」
轉念一想,這丫頭才剛剛學琴,謝大人又道:「你平日里在屋裡練習時用它便罷。莫要拿著它隨意挪動。若一個不小心碰傷了,得不償失。」
元槿細想他前面那話,好像有點道理。可是七繞八繞的,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不過,她明白,沒有無緣無故的相贈。更何況,這位謝大人她當真是一點都不認識。
最終依然婉拒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無功不受祿。未曾……」
「我東西送到了。你願意要,便拿著。不樂意,就扔了它。如何?」
謝大人最後也來了氣,不和她好好說話了,拂袖而去。
元槿頭一次見到硬塞給人東西的。
而且,還是極好的、買都買不到的東西。你不收,他還生氣。
元槿怔怔地看著琴,半晌回不過神來。眼看著上課時間要到了,再不動身怕是要來不及,忙讓秋實將琴搬到屋裡放好。
謝大人出了公主府,走到轉角,聽到有人喚他,才發現繁盛和繁興正在路口,也不知已等了多久。
兩人忙上前給謝大人行禮。
繁興說道:「屬下去得遲了,還望大人莫怪。」
「不是你們去得遲了。是我特意早早地將東西送來的。」謝大人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我不是為了他才跑這一趟。不過想看看他訛詐了我的琴是送給誰罷了。」
繁盛繁興對視一眼。
繁盛走上前來,拱手問道:「大人意下如何?」
謝大人思量了下。
那姑娘是個好的。相貌靈性都極佳。
非要揪出一個不足來,那便是,她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想到過端王。
莫不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嗯,這可是妙極。那小子風光了那麼多年,是該遭遭挫折了。
謝大人捋著鬍鬚,好一派仙風道骨的出塵模樣。微微一笑,高深莫測,「還不錯。」
爾後一個字都不再多說,揮了揮手,也不讓他們兩個過來了,獨自負手踱步前行。
元槿去到滄海閣后,看姚先生還沒到,便輕聲問楊可晴,那琴有可能是誰送的。
關於今日這個送琴的事情,楊可晴也略有耳聞。畢竟謝大人是一路直衝進去的,整個府里俱都知曉了。
面對著元槿的詢問,小姑娘很是認真地思索了很久。但,她思量之後,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除了小舅舅外,我想不出其他人了。」
元槿今日已經聽到第二個人猜是藺君泓了。謝過楊可晴后,她暗暗沉吟。
不過,楊可晴對於那個琴的事情,並沒太放在心上。
她心裡惦記的是另外一件事。
整整一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東張西望,大眼睛四處亂轉。
姚先生本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也諸多容忍。但今日看她實在是走神走得太不遮掩了,於是姚先生毫不客氣地把她叫了起來,罰站了一盞茶的時間。
小姑娘委屈得很。但是當著姚先生的面不敢聲張。待到中途下課,才抱著元槿的胳膊晃來晃去,淚水在眼眶兒里打轉。
元槿故意板著臉沒理她。
楊可晴晃了半晌,發現元槿不似平常那麼哄她玩了,就有些賭氣。嘟著小嘴巴坐到椅子上,不住都用腳踢著桌椅。砰砰砰,鬧出挺大的動靜。
元槿還是不理她。
許久后,楊可晴自己先沒了脾氣,抓著元槿的手委屈地道:「槿姐姐不理我。」
元槿笑著回握了她的手,問道:「我哪裡不理你了?」
見她終於肯搭話了,楊可晴暗鬆了口氣的同時,更覺得委屈了,「剛才,還有剛才的剛才,還有上課的時候。」
「該玩的時候,我自然和你好好玩。上課的時候,要好好聽講,不能說話,不能亂動。不然的話,姚先生那麼辛苦地教習,你卻什麼都學不到。」
「那剛才呢?」
「剛才啊,剛才是你需要反省的時間。在這個時間裡,你要想想為什麼姚先生會生氣。然後,下定決心改正。做完這一些后,我自然還和以前那樣和你玩。」
楊可晴垂頭喪氣。
她覺得槿姐姐變了。變得和娘一樣愛講大道理了。
不過,娘講的大道理沒意思。槿姐姐講的……雖然也沒有意思,但是,她起碼能接受。仔細想想,還是槿姐姐這樣好。
於是小姑娘又歡天喜了。嘰里呱啦和元槿說了起來。
元槿這才知道,小姑娘這分明是將要去端王府玩了,太過高興,壓根就沒法把心思擱在學習上。
不多時,下一堂課的時間到了。
楊可晴頓時神色懨懨起來。
元槿笑著在她耳邊說道:「你這堂課可得認真聽。不然的話,怕是會後悔的。」
「為什麼呀!」楊可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為什麼我會後悔呢?」
「如果你走神,等會兒還得罰站。處理了罰站的事情,勢必要耽擱了先生授課的時間,怕是要將課堂延後。我想得到了這樣的結果,你恐怕會後悔吧。」
楊可晴很仔細地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後發現,元槿說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於是這一堂課,她小腰板兒挺得筆直,片刻也不敢走神,實打實地把整堂課的內容都仔細聽過、記在了心裡。
結果,這一回姚先生不僅沒有拖課,更是難得地提早下了一小會兒。臨末了的時候,還贊了楊可晴幾句。
雖然被誇讚的話語無非是「有進步」之類乾巴巴沒有什麼營養的話,且姚先生講這些話的時候面無表情,沒甚喜悅顏色,但楊可晴依然心裡頭美滋滋的,十分高興。
小姑娘的喜悅心情一直持續到了離開公主府。
先前藺君泓就答應了他們,去端王府里一起相聚用餐。
這可是極其難得的好事。
楊可晴打扮一新,穿著漂亮的新衣裳,坐在自己好看的小馬車裡,就往端王府行去。
元槿沒有和她一起走。
因為,今日的宴請,原本就該是她做東道。所以她需得去好的酒樓里點一些吃食,讓他們送到端王府去。
楊可晴知道這些,很是自然地與元槿道了別。
元槿就讓車夫往酒樓駛去。
誰知走了剛沒多久,車子就被人攔了下來。
看到騎在白馬上的那個高大身影,元槿是徹底服氣了。
她將車窗帘子拉高,自己仰起頭去看馬上的少年,問道:「王爺可是不愛走尋常路。慣愛攔人馬車。」
藺君泓一聽她這話,不禁莞爾。
小丫頭這是還記著上一回的事情呢。舊賬新賬一起算,這回可把怨氣直接說出來了。
端王爺心情甚好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元槿完全沒料到他居然將她剛才那句話應了下來。先前準備的反駁的話一時間哽在了喉嚨里,竟是沒機會說出來了。
女孩兒氣悶的時候,雙眸晶亮,滿含嗔意地看過來。雙頰粉粉的,透著一股子鬱氣。
怎麼看……怎麼招惹人。
端王爺凝視了片刻,這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才說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什麼也不用買了,東西我早已備齊。天那麼熱,你莫要再四處奔走了,直接去我那裡便可。」
元槿怔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雖然不至於惱了,但心裡憋悶得很,也當真是不舒服。
「原本就是我想要謝謝你方才起了這次聚餐的念頭。怎麼……」
「你非要和我算得這麼清楚?」
她話沒說完,就被藺君泓不冷不熱的一句堵了回去。
「若是真想細細算,你我之間,許多事情三天三夜也算不完。你如果真想的話,不如就在我那裡住下。我們一人一個算盤,面對面地算個仔細清楚。不算完不罷休,你待如何?」
他這話說得太冠冕堂皇了,太氣定神閑了。以至於剛開始的時候,元槿差一點就信了。
轉念一想,不對。趕忙駁斥。
「我和王爺不過才見過幾次面、說過幾次話。哪裡來的『三天三夜也算不完』?」
「你真想知道?」端王爺微微挑眉,勾唇一笑。
看著他這成竹在胸的樣子,元槿心中一動,忽地起了個念頭,狐疑地問道:「謝大人的琴,當真是你贏過來的?」
藺君泓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在這個時候、這個時機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端王爺那自信滿滿的笑容霎時間有了一絲裂痕。手中緊握馬鞭和韁繩,竟是不知該怎麼接話才好了。
承認下來吧,聯繫到之前兩個人的對話,倒好像是他為了這麼個琴和她計較似的。可這並非他的本意。
否認吧……那不就是欺瞞她了?!
這可要不得。
萬一日後她發現真相和他清算,那又該如何是好。
元槿看端王爺沒了話,順勢朝他挑釁地笑了笑,十分自得地縮回了馬車裡,放下了車窗帘子。
明亮的光線被車窗帘子遮住后,車內瞬間暗了下來。
在這半黑半明之中,元槿輕輕地、輕輕地嘆了口氣。
雖然藺君泓沒有明說,但她已經看出來結果了。
她沒想到,東西竟然真是他送的。
要不要退回去呢?
馬車重新行駛。
咕嚕嚕的車輪碾壓聲讓她慢慢回了神。許久后,拿定了主意。
那琴一看便知是貴重之物。稍晚一些尋機和他提起此事,把那琴還給他吧。
不然的話,她虧欠他的越來越多,可真是要算不清了。
比如今天這次。
明明應該是她請他的,如今又反了過來。光這一樁,就還沒計算清楚。
思及此,她又不由按了按眉心,兀自發愁。
正鬱悶地想著怎麼會和端王爺有所牽扯呢,忽然,車壁邊傳來了咚咚敲擊聲。
元槿撩開了一點車簾往外看。便見端王爺正單手持韁,勒馬緩行。另一隻手執著馬鞭,剛剛往回收起。
想來,剛剛他是在用馬鞭敲擊車壁的。
「你不用多想。這次我並非故意為難你而特意安排好了一切。既是答應了你,斷然沒有隨便反悔的道理。」藺君泓笑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若是碰到這樣的情形,你就算想要做出安排,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這話讓元槿十分好奇,不由細問。
誰料藺君泓卻在這個時候但笑不語了。無論她怎麼說,他都輕輕笑著,只一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便將她所有的話堵了回去。
元槿就更加好奇起來。
端王府是先皇賜予心愛幺子的。佔地極廣,足足延伸了三條街去。在京城之內,恐怕這是頭一份了。
往年的時候,端王爺不在京中,這裡只留了些許僕從在京看管打掃。後來他回到這裡,左右無事可做,就將府內好生修葺了一番。
原本這裡便是風景極好的府邸,如今更是亭台水榭假山樓閣一應俱全了。
而且,他將每個院子設置成了不同的風格。
有的清幽,有的華麗,有的淡雅,有的奢靡。但凡是人們能夠想得到的種類,在這裡基本上都能尋到。
無怪乎小皇孫和小郡主都說他這裡好玩。
單單逛一個府邸,就看遍了所有的風景。怎能不盡興、不歡喜?
車子最終停在了端王府的大門前。
元槿下了車子,一抬眼,望見了那極盡奢華的大門。
明明是絢爛的色彩,明明是奪目的氣勢,但她卻從中看出了無奈與憤慨。沒來由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悲涼的感覺。
——他究竟是在怎樣的心情下,築起這樣的一座府邸的?
他是在用這樣的行為方式來抗議自己得到的不公,還是說,在用這樣看似毫無節制的生活,來消除某些人的戒心,讓那些人誤以為他已經陷入了奢靡之中,再無絲毫的鬥志、再也構不成威脅?
元槿心中思緒紛繁,竟是有些邁不開腳了。
藺君泓輕喚了一聲后,等了半晌沒有聽到女孩兒的回答,便笑著回頭看她。
結果,就望見了她盯著那大門時,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各種複雜情緒。以及掩藏在各□□緒之下的淡淡心疼。
沒錯。是心疼。
她沒有在看他。她只是在望著那奢華的府邸和大門。
她的情緒,是給了這座府邸的主人的。但那人,偏偏就是他。
少年靜靜地看著女孩兒。
她似有所感,慢慢地往這邊側首望過來。
只是,視線還沒來得及相觸,突然,幾聲喊叫和笑聲驀地響起,打破了這份靜謐和默契。
好幾名華衣少年行了出來。或是英武,或是清雅。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們笑著和藺君泓打招呼。又都駐了足,齊齊地望向馬車邊上的俏麗女孩兒。
元槿看著這些全然陌生的面孔,很有些緩不過神來。
——原本打算好了四人一同吃飯、而且已經計劃了兩天,結果,忽然蹦躂出來了幾個大小夥子,說是也要一起聚會的人。
任誰碰到這個情形,恐怕都沒法立刻接受吧?
元槿將前因後果仔細想了一遍,忍不住氣悶。
難怪端王爺提前準備好了東西。卻原來是計劃有變,而他,根本沒有提前通知她。
看著女孩兒靜立在馬車邊,和少年們格格不入的模樣,藺君泓又是心疼,又是惋惜。
想到剛才女孩兒初初下了馬車時的神色變化,他突然覺得,若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這裡,那該多好。
「抱歉。」
藺君泓抽空走到元槿的身邊,輕聲和她說道:「原本沒有請他們。不過今日穆效剛剛回京,說是要和大伙兒聚一聚,他們就都到我這裡來了。並沒提前知會一聲。」
元槿經過了剛才的短暫錯愕后,此刻已經回了神。於是笑道:「沒什麼。其實,人多了熱鬧。」
就在這時,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
楊可晴歡喜地一路跑出,張開手臂,一下子撲到了元槿的懷裡。
小皇孫藺松華走在最後頭,慢慢悠悠踱到了眾人旁邊,朝著藺君泓重重一揖,恭敬喊了聲「小爺爺」。
他轉眼看到元槿,十分欣喜。一聲「槿姨姨」差點又要喊出來,看了眼藺君泓,硬生生憋成了「鄒姑娘」。
顧青言笑道:「小郡主可是喚的姐姐,小皇孫怎地這麼疏離,叫鄒姑娘呢?」
這些全是勛貴子弟。家中長輩都是教習過藺君泓的,他們算是和端王爺一起長大。
因此,看到小皇孫藺松華的時候,就少了幾分疏離和恭敬,反倒多了點看著晚輩時候的親近。
藺松華也很喜歡這樣的狀態。所以對著這些少年的時候,他也很是開心和自在。
聽到顧閣老的嫡孫打趣他,藺松華板著小臉說道:「鄒姑娘年紀還輕。叫一句『姨姨』沒的把她叫老了。還是鄒姑娘好。」
少年們哈哈大笑,都贊小皇孫懂得顧及女兒家的心思。
端王爺卻是臉色愈發黑沉了許多。
藺松華叫他小爺爺已經成了定局無法更改。
偏偏這臭小子說叫她『姨姨』都還把她叫老了。難道這臭小子還當她是同輩不成?!
端王爺深深呼吸了好久,來平息心裡頭那無法澆滅的怒火。好半晌,才讓自己的臉色和緩了點。
……罷了。
他和她的輩分已經成了謎一樣的無法直視的存在了。還是不要計較太多為好。
到時候,總有那臭小子後悔的時候!
元槿正牽著楊可晴的小手往裡走,冷不防眼前投下了大片陰影。這才發現,原來之前顧公子身邊的那個英武少年特意落後了幾步,竟是走在了她的側前方。
「姑娘是鄒家的三姑娘吧?」劍眉星目的少年笑得爽朗,「雨薇很喜歡你。時常和我提起你。」
雨薇?
元槿忽地反應過來。細看眼前少年的眉眼,果然有幾分眼熟,分明是葛雨薇有些相似。
她反應過來,這位應該就是鎮國公府的少爺了,便笑道:「葛姑娘性子和善,很好相處。」
「咦?原來你就是葛雨薇說的那個小姑娘?」另一個十分文雅的少年湊了過來,笑著說了句。正是九門提督許家的公子。
穆效正和藺君泓說著話呢,聽見后,喊了一句:「葛雨薇性子好?你拉倒吧。除了你外,沒見她誇過誰!」
元槿很喜歡葛雨薇。
她還是很護短的。聽聞有人說葛雨薇不好,就忍不住反唇相譏:「我待姐姐好,姐姐自然誇我。對於那些待她不好的,她自然不會誇了。」
這簡直就是在暗示穆效對葛雨薇不好,所以半個好字兒都沒得到。
穆效氣得目瞪口呆。
偏偏藺君泓還護著元槿,就算氣得跳腳,他也只能幹瞪眼,一句重話都不敢給這個小姑娘。
大家看到穆少這憋屈的樣子,頓時哈哈大笑。
經了這一遭后,氣氛莫名地就緩和了下來。
藺君泓早先就和他們提起過元槿。
只不過,他們剛開始看著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嫩得好似花骨朵一樣,好似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哪敢主動相交?
如今見她是個爽快的性子,而且,還很護著葛雨薇,大家對她的印象便好了起來。
顧青言直接幫元槿和穆效嗆聲:「你就別嫉妒槿兒了。你就算再修鍊個千八百年的,雨薇也看不上你。」
一句話,把穆效說得臉通紅。
穆效中意葛雨薇的事情,在好友圈子裡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
只不過。他一直尋不到法子取得葛雨薇的另眼相看。所以這些年了,也還打著光棍兒。
藺君泓卻是心中一動,朝穆效低語了幾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穆效默了半晌后,卻是突然開了口和元槿道歉:「槿妹妹,剛才是哥哥不對。你,嗯,就把那話當成個屁放了吧。」
他一句話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悶棍。
扭頭去看,藺君泓正手持玉笛朝他冷笑。
「活該你追了八百年人都不理你。就你這臭嘴,再修鍊個上千年也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
藺君泓斜睨了他一眼,轉過身走到元槿跟前,低聲和她說道:「別理他。我帶你去玩。」
說罷,他就護著元槿當先往裡走了。
這個時候兩人挨得近。
元槿想到剛才穆效突如其來的道歉,知曉定然是藺君泓說了什麼,對方才有那種表現。忙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藺君泓笑道:「我和他說,讓他討好你、和你取經,問問看怎麼能讓葛雨薇對他刮目相看。」
原先還不覺得怎麼樣。經過了這些天的孤枕難眠后,藺君泓多少也能體會到穆效這些年的不易了。
想了想,他還是與元槿說道:「穆效人不錯。就是人粗魯了些,心是好的。若你有什麼和葛雨薇相交的法子,不妨和他說一說。」
元槿苦笑道:「我哪知道葛姐姐為什麼願意搭理我。問我還不如問葛姐姐。」
藺君泓思量了下,勾唇一笑,「也是。是我想岔了。」
端王府無論是門房的人,亦或是家丁隨從,即便是花園裡的花匠,全都是原先跟著端王爺手下賣過命的兵士。誓死追隨他的。
這些人行事極其嚴謹,會緊盯著王府四周,不準任何一個可疑的人或者動物隨意進到府里去。
他們也極其可靠。不論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只要王爺不開口,便是死,他們也不會說出去。
因此,少年們走到端王府,只要過了那個大門,便說話行事隨意起來,壓根不用擔心會有人竊聽或是被人亂說出去。
此刻他們看著藺君泓和元槿一同往裡行去的情形,暗自泛起了嘀咕。
葛雨明用手肘搗搗顧青言,問道:「你看王爺,今兒是不是笑得尤其多?」
「是有點。」顧青言頷首,扭頭問許林廣,「你瞧著呢。」
「說不上來。」許林廣沉吟,「總覺得,他待那小姑娘不太一般。」
最後穆效一拍大腿,「哎呦喂。咱們見天兒地說他是最難娶到媳婦兒的。該不會到最後,反倒是他最先成了親吧?」
他們口中那「極其難娶到媳婦兒」的端王爺,此刻正引了元槿往裡行。
那幾個人,他倒是不擔憂。
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相處起來十分隨意。他們到了這裡,自會去尋最舒適的方式待著,不用他操心。
反倒是元槿,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把她往奢華之處引去吧,怕她覺得他低俗。
帶她去那清雅之處吧,又怕她覺得無趣。
原先設計這宅邸的時候,他自信滿滿,總覺得無論哪一處,單獨拿出來都是能博得無數人讚譽的。
偏偏到了她的跟前,他沒了這種自信。反倒覺得每一處都不夠如意,原本應該做得更好點,免得讓她看到后,失了興趣。
端王爺面上十分平靜,內心相當忐忑。
他正左右為難著,突然,身邊的女孩兒停了步子,立在了遠處。
藺君泓忙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有。」元槿淡淡一笑,說道:「剛才你說,我想去哪兒都可以?」
「是。」她一笑,端王爺自是什麼都應承下來,「隨便你,想去哪兒,我都帶你過去。」
話一出口,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心裡頭咯噔一聲,暗道壞了。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
只見女孩兒的笑容愈發深了幾句,容顏也愈發嬌媚起來。
不過那出口的話,卻讓端王爺開始心裡發虛。
「我記得你府里養了兩隻大狗,是嗎?不如,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