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兩人過來得十分突然,元槿相當的莫名其妙。鄒元桐卻是認得對方,只來得及低低說了句「二姐的朋友」,少女們已經走到了她們身邊。
趙秋宜和林玉萱上下打量著元槿,暗暗心驚於眼前女孩兒的美貌,語氣不善地問道:「鄒元杺呢?她怎麼沒有過來?」
鄒元桐剛要說話,元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二姐姐身子不適,留在家裡了。」
鄒元桐眸光微閃,抿著唇沒說話。
「你說謊。」林玉萱說道:「前兩日我看到元杺的時候,她還好著呢。還說今日要來山明寺,邀了我們相聚。」
趙秋宜眼珠一轉,想到元槿被鄒元杺打傷頭頂一事,用眼角餘光斜看元槿,「原先你不妥當,她好好的。如今你大好了,她卻……該不會是你做了什麼吧?」
元槿被她這說法給氣笑了。
「嗯。我確實說了謊。」她當即頷首道:「二姐姐她不是生病了,而是受罰被留在了家裡。這個答案,兩位可還滿意?」
那惡狗甚是厲害,一路跑回家中,嚇到了不少人。於是將軍府姑娘的車子受驚一事,趙、林二人倒是有所耳聞,只是不知被驚到的是鄒家哪一位姑娘罷了。
想到之前鄒元杺說要給元槿點顏色看看,聯繫昨天那事,再聽到今日鄒元杺受罰……
兩人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徹底語塞沒了話。
若不是她們咄咄相逼,用了元槿那個「身子不適」的借口,鄒元杺好歹還能留下幾分顏面。偏她們逼著元槿將實情道了來……
鄒元桐眸光帶笑地看了趙、林一眼,和她們道了聲別,便和元槿一同離開了。
姐妹倆走後,兩人有些訕訕,繼而憤憤不平,「家醜不可外揚。她倒好,恨不得讓人瞧元杺的笑話。」
「可不是。之前看她是個傻子就夠討厭了,如今聰明過來,更惹人嫌。」
「咦?」有個紅衣服的六七歲女孩兒本在她們前面走著,此刻停了步子眨巴著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她們,「剛才不是你們非要讓她說實話的嗎?為什麼她說了實話,你們還怪到了她的身上?」
二人聽到有人說話,剛要辯駁,轉眼看清小姑娘那粉嘟嘟的可愛模樣后,頓時色變,忙不迭地行禮。
紅衣女娃娃瞧見她們瞬間從譏誚轉為恭敬的模樣,重重哼了聲,斜睨了她們一眼,自顧自噔噔噔地朝上跑去。
因為安排好了住處,鄒家人先將物品擱置妥當后,方才到殿中上香。誰知竟是遇到了護國公夫人。
護國公夫人見到將軍府的人亦是欣喜,上前與老太太道:「老人家最近可還安好?」
「好、好。」老太太笑道:「最近三丫頭康健起來,我可是解了一樁大心事。」
元槿的事情護國公夫人也有所耳聞,忙多問了幾句。
老太太便讓元槿上前來請安。
護國公夫人趙氏眼前一亮,禁不住暗嘆,好一個標緻的姑娘。原先只覺得她相貌不俗,如今看來,竟是同齡人里的頭一個了。
趙氏欣喜地握了元槿的手,細細問她近日來的狀況。看她對答如流聲音嬌軟,心裡頭又喜歡了幾分。
正說著話的功夫,眼前紅影閃過。
一個小姑娘跳到眾人中央,扯了趙氏的衣袖說道:「舅祖母,小舅舅和我娘呢?怎麼下山了一趟再回來,就尋不到人了!」
她眼睛晶亮,雙頰粉嫩,很是玉雪可愛。元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誰料她見了元槿后,竟是面露欣喜:「呀,你也在這裡啊!」
元槿不知道自己何時見過她的,疑惑道:「姑娘怕是認錯人了吧?」
楊可晴擺擺手,「嗨。沒認錯。就是你。只不過我個頭小,你先前沒留意到我。對了,你現在有事做嗎?」
元槿搖了搖頭。
楊可晴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跑,「我剛好無聊得緊。你來陪我玩呀!」
元槿不知這合適不合適,忙回頭去看祖母。見老太太點了頭,就踉踉蹌蹌地被小姑娘拉著跑了。
趙氏見了這一幕,神色頗為複雜。
自家侄女兒今日也來了寺里。她本想讓侄女兒和楊可晴多接觸下,給楊可晴留下點好印象,往後有些事情行起來也方便些。
哪知道剛一碰面,楊可晴見了趙秋宜扭頭就走,根本不搭理。
雖說楊可晴是被家裡嬌寵著長大的,卻並非跋扈倨傲之人。就是脾氣怪了點,跟她那個小舅舅似的。
趙氏不可能從楊可晴那裡問出個所以然來,只得去問趙秋宜緣由。趙秋宜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不知道。
趙氏只能暗嘆自己的心思白費了。
楊可晴的小舅舅是端王爺。其母徐太妃是護國公的嫡親妹妹。
徐太妃育有一子一女。楊可晴的母親明樂長公主,便是端王爺的一母同胞的姐姐。
端王一直未曾婚娶。聽家人透露的意思,明樂長公主藺君瀾最近在為弟弟相看合適人家的女兒。
那位爺年歲不大,卻是個手腕能力都十分拔尖的。兼之身份尊貴,相貌極好,很受京中女子傾慕。
只他心思不在兒女之情上,絲毫都不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
若能讓藺君瀾母女倆留下個好印象,是很有幫助的。
趙氏看著遠去的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暗嘆一聲,轉而和鄒老太太說話。
鄒老太太聽了幾個人的稱呼關係,再聽小姑娘姓楊,不禁奇道:「難道那位是長公主的……」
「嗯。」護國公夫人的笑容有點勉強,「就是她。」
鄒老太太沒料到紅衣小姑娘身份那麼尊貴。看趙氏不欲多言,便轉而說起了旁的。
元槿陪著楊可晴一路過去,聽著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深覺有趣又可愛。不知不覺地,就和她走到了密林深處。
楊可晴晃了晃手裡抓著的一把野花,問道:「好看嗎?對了,你喜歡花嗎?」
「好看。」元槿笑,「喜歡啊。合眼緣的,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都喜歡。」
原本她不一定加上「合眼緣」三字。但經歷了昨天的事情后,她覺得自己和那兩隻惡犬這輩子都不可能合得來了。想了想,還是加上為妙。
「啊!你還喜歡動物啊?我可不喜歡。」楊可晴撇撇嘴,「我小舅舅家有很兇的狗,可怕死了。我不喜歡。一點都不!」
「也有不凶的。」元槿想了想,比劃了個一尺左右的大小,「有的小狗長大了才這麼點,很可愛的。」
「哦。那等我以後見了再說吧。」小姑娘興味索然地敷衍了一句,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見旁邊有好看的花,就拉了元槿過去細瞧。
恰在這時,馬蹄踏地聲響起。不多時,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悠閑地晃入兩人的視線範圍。
馬兒通體雪白毫無雜色,筋肉強健勻稱,一看便是難得一見的良駒。
元槿邊看邊暗暗讚歎。和楊可晴往前走了幾步后,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
楊可晴見狀,問道:「你要不要騎騎試試?不過事先聲明,我可不會騎馬,幫不了你。」
「不了。未經主人同意,不可擅自……」
「怕什麼!那是我家的!」
「真的?」元槿狐疑地看著這個鬼靈精的小丫頭。
「真的!」楊可晴信誓旦旦說道:「我同意了,肯定沒問題的。」
她小舅舅的,應該也算是她家的吧?
聽了小姑娘的話后,元槿這才考慮事情的可行性。沉吟過後,有些心動。
通常說來,這種馬性子桀驁,很難駕馭。
可是,好馬難遇。更何況這樣極品的一匹。若是錯過了的話,這輩子都不見得能再看到這樣的。
主人家都允許了的話,不試一試,著實可惜。
因為楊可晴身邊伺候的人跟得緊,元槿的丫鬟就離得稍遠一點綴在後頭,聽不到這邊在說什麼。
但楊可晴的丫鬟聽見了。有些不放心,小心勸了幾句。
楊可晴這才想起來十分重要的事情,忙道:「不過,它的脾氣不太好。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趕緊下來,別勉強。呃——」
她話沒說完,就見元槿翻身而上,穩穩地騎在了馬背上。
白馬揚蹄嘶鳴,想要將背上的人掀下來。
元槿牢牢握著韁繩,貼在馬背上,輕聲低喃著什麼。而後,馬蹄揚起的高度越來越小,嘶鳴聲也漸漸止了。
最後,元槿也不揮鞭,只揚聲輕喝一聲,馬兒竟是朝外奔跑而去。
楊可晴睜大了眼睛,揉了揉,目瞪口呆,半晌沒回過神來。然後,佩服得一塌糊塗。
「你們看見了沒?姐姐好厲害!」楊可晴揚起小下巴,興奮地小臉兒泛起了紅暈,頗有點與有榮焉的自得,「小舅舅的馬也沒那麼可怕嘛。」
元槿本也和她想的一樣,以為這馬性子雖烈,但馴服之後,倒也聽話。馳騁了一段路程后,感受到風呼呼從耳旁刮過,只覺得心境開闊,將連日來的沉悶與不悅一掃而空。
直到,一陣奇怪的笛音響起。
那馬忽地轉了方向,不再聽她驅使,直奔後山某處而去。
元槿此刻下不去退不得,只能緊緊攥住韁繩伏在馬背上,儘力穩住身形。
後山上有一個種了許多竹子的小院兒。竹影交錯間,隱約可見黑衣甲士的身影。
竹林之後是一座兩層小樓。
上面那層,窗戶以竹簾遮著。最西邊的那間屋裡,立著一名衣衫華麗的嬌艷女子。
她雙眸中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慮,緊緊盯著屋中另一人,「阿泓,你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斷不可再如此下去了。」
「不可怎樣下去?」
少年懶懶地斜坐在椅子上,唇角勾起一抹不以為意的笑,隨手抬指輕拋著碧玉酒盅,單手支頤,輕笑道:「我這樣子,不正是你們想要看到的么。」
「阿泓。」女子眸光黯了黯,低聲喃喃道:「阿姐也是為了你好。父皇病危,為免皇兄忌憚,我才極力勸你交出兵權。如今……」
「如今他即了位,我做個閑散人,有何不妥?我如今好得很,逍遙自在,不知有多開心。偏你們要現出這兄友弟恭姐弟和順的樣子來勸我,做給誰看。娘?放心。她才不會像你們這樣子逼我。」
少年的語氣甚是不在意,但字字戳在了女子心窩上。
她頓了頓,好生道:「可你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然呢?」少年眉端一挑,望向女子。
陽光透簾而入,落下斑駁光影。微風拂過,竹簾輕晃,光影隨之明滅。
半明半昧中,他精緻的眉眼竟是現出幾分凝滯的邪氣。不過轉眸間,便盡數斂去。
「我不這樣,還能怎樣?」
聽了他這懶懶一句,女子張了張口,居然不知該如何去答才好。
心下暗嘆著,她正想繼續苦勸,卻見少年忽地神色一凜,將酒盅輕扣在了桌上,抬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後他側耳細聽,舒展的眉心漸漸蹙起。
女子聽了半晌,最多只能聞見窗外近處竹林的沙沙聲。再多,卻是沒了。
少年驀地雙唇緊抿,眼露肅殺。
他往腰后探手一撈,拿出尺多長的溫潤玉笛。放到唇邊,十指翻飛,吹出極短極快的幾聲。而後玉笛輕敲掌心,眉目冷然地望著屋中唯一的窗戶。
許久后,馬蹄踏地聲響起。
先前的笛音有幾分耳熟。女子快速思量了下,神色微變,驀地站起,循著馬蹄聲的方向望去,「難道是烈……」
「它如今已經改叫牡丹了。」少年白皙修長的指緩緩拂過玉笛,淡笑道。
牡丹,國色天香,極其艷麗尊貴,卻也極其嬌嫩脆弱,不堪一擊。
「牡丹?」
女子細細琢磨,心中大慟,低喚了聲伸手欲與兒時一般攬住弟弟手臂好生安慰。但,眼前人影一閃,少年已經邁步向前,走到窗邊。
玉笛輕抬,撩起窗上竹簾的側邊。
他鳳眼微眯,冷冷地朝著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