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腳步聲忽然停了下來。
許妙芸的呼吸也跟著一滯,她捏著床單的手指緊了緊,盡量保持鎮定。
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就像是一種折磨,讓她覺得透不過氣。可偏偏沈韜再沒有了動靜,一切就如同靜止了一樣。許妙芸不敢睜開眼睛,只能熬過這樣的折磨。
沈韜單手抱胸,托著下巴靜靜的審視著躺在床上的人,她的演技實在不怎樣,那顫抖的長睫毛和身下緩緩皺起的床單,早已經出賣了她。
沈韜沒打算揭穿她,他甚至有些小享受她的這種慌亂,比起前世的故作鎮定,他更喜歡現在真實的許妙芸。
「沈少帥?」
這時候知春已經進了房間,許妙芸聽見她的聲音,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她極力剋制住自己想要睜開眼睛的衝動,稍稍抬了抬眼皮,看見沈韜背過身去。
前世許妙芸身邊的丫鬟也是她,沈韜是認得的,既然她裝得這般不容易,他若不成全她,只怕憋出病來?
沈韜笑了笑,又扭頭掃了許妙芸一眼,淡淡道:「好好照顧三小姐,我先走了。」
知春還沒從遇到沈韜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只是機械的點了點頭,然後目送沈韜離去。他穿著時下流行的西服,立體裁剪,顯得身姿挺拔高大,走路的時候彷彿自帶氣場,讓周圍的人一下子變得渺小。
知春就在這種氣場下愣怔了好半天,直到那人帶上了門,轉身離去。
「知春……你去哪兒了?才回來?」
許妙芸這時候才敢睜開眼睛,她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又帶著幾分嬌弱,聽起來軟綿綿的。
知春見她醒了過來,急忙上前將她扶起來,靠在身後的枕頭上。
「我去給小姐打熱水了,醫生說小姐要多喝一點熱水。」她說著彎腰倒水,看見許妙芸飄著紅雲的臉頰,小聲問道:「小姐,方才沈少帥在的時候,你就已經醒了,對嗎?」
許妙芸被人說穿了心思,到底有些害羞,只小聲道:「那又怎麼樣?」
「小姐你為什麼不睜眼看看他呢?」
「我為什麼要睜眼看他?」許妙芸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姐若是睜眼看看他,沒準就會喜歡他了呀,沈少帥長得真好看!」
知春回想著沈韜的容貌,皺了皺眉心繼續道:「比吳公子好看多了。」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忽見許妙芸一雙杏眼掃過來,頓時就底下頭去,乖乖的閉了嘴,將手中的茶杯遞過去。
許妙芸當然也知道沈韜那副皮囊的,前世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每一塊疤痕,每一處印記,也曾有她情不自禁時的撫摸。可這世上有太多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內里卻是個繡花枕頭,她都是重活過一世的人了,哪能還在同一件事情上栽跟頭呢?
吳氏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她也不放心沈韜留在病房,因此跟家裡把話交代清楚,就急急忙忙回來了。看見沈韜已經離去,吳氏稍稍放下心來,此時許妙芸正半靠在病床上,吳氏便拿了一個蘋果削起來,同她說話。
「太太說讓你先在醫院住著,一會兒等老爺從工廠回來,他們再一起過來接你回家。」
許妙芸點了點頭,想起剛才和沈韜的偶遇還覺心驚膽戰,便問起吳氏道:「嫂子,你可知道沈少帥為什麼會在醫院?」她可不想再在醫院遇上他,雖說如今他和那戲子關係有些曖昧,可像他這樣艷名在外的人,保不住還有什麼別的花花腸子。
「我剛才特意去打聽過了,原是督軍府的五姨太小產了,沈少帥送她來的醫院。」吳氏一壁說,一壁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許妙芸,繼續道:「這五姨太在上海灘也是有些名氣的,你大約不知道,原也是鴻運樓的戲子,就是那個最近和沈少帥打的火熱的花班主的師姐,叫什麼花想容。」
許妙芸擰著眉心細想了想,這名字她前世當真是聽過的,可她嫁入督軍府的時候,督軍府好像已經沒有了這個五姨太了?那時的五姨太叫張茉莉,是百樂門的一個歌女。
按吳氏說的,那這五姨太,難道就是前世死在沈督軍槍下的那個小妾?
許妙芸被自己的推測嚇了一跳,想想這一世和前世終究不同,大約不止自己的命運,連別人的命運也未必相同。
……
中午的時候,吳氏給吳德寶打了電話,告訴他許妙芸住院的事情。吳氏心裡到底是有幾分不安的,前一陣子兩家已經談妥了,但定親的事情必定是要吳有財點頭的,偏生他也同沈督軍一起去了南京,最近都不在申城。
吳家沒確定定親的日子,許家自然也不好意思再過問的。
「父親什麼時候回來,你問過了沒有?」吳氏不好直說許妙芸在醫院遇上沈韜的事情,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問吳有財的歸期,心裡也好有個底。
「說是再過一陣子就回來,具體的日子我也不清楚,姐姐有什麼事嗎?」吳德寶問她。
吳氏便道:「我能有什麼事呢?還不是擔心你的事情,早定下來了早安心。」
「我和妙妙很好。」
吳德寶倒是沒那麼緊張,從這幾次他同許妙芸相處下來的感覺看,許妙芸對他反倒比從前更好了一些,再不是以前那樣愛理不理的模樣。雖然有時候有一些小性子,但吳公子心裡清楚,女孩子嘛都是要哄的。
「你可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了,我瞧著那沈少帥似乎對妙妙還沒放下來呢!」吳氏一個心急,便說漏嘴了。
……
吳德寶很快就來了醫院,他買了一大束的百合花,捧著進了病房,讓知春去找個瓶子養起來。
許妙芸靠在床上打點滴,自從端正了自己看人的態度,她現在已經沒有前世那樣討厭吳德寶了。長相問題嘛……畢竟身體髮膚授之父母,是沒有辦法改的,只要人品貴重,懂得心疼自己,這樣就足夠了。
雖然心裡或多或少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心,但這世上畢竟難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她要學會知足才行。
「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就生病了?」吳德寶坐在許妙芸的床沿上,他同她一向親厚,說起話來也不生疏。
「前兩天出去聽戲,大約是淋了一些冷雨,回家就覺得有些難受。」許妙芸柔柔的開口,身上沒什麼力氣,說話的聲音聽上去越發的嬌滴滴起來。
「最近時氣不好,我媽也染了風寒,請了家庭醫生去打針。」吳德寶一邊說,一邊抬起頭看著許妙芸,她正低頭看著手裡的一本英文小說,床頭柜上放著詞典,方便她隨時查閱。
「年紀大點的人,總不喜歡往醫院跑,說是怕麻煩。其實洋人的好些東西,在我看來還是不錯的,就比如這西醫,比起我們老祖宗那一大堆的草藥,就管用的多。」
許妙芸正看書看的入神,便象徵性的點了點頭,她手背上打著點滴,看上去有一種柔弱的美感。吳德寶覺得嘴唇發乾,脖子上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握住許妙芸纖細的手指。
「啊……德寶哥你做什麼?」
許妙芸嚇了一跳,急忙從他掌中收回了手藏到身後,吳德寶也沒想到許妙芸的反應會這樣劇烈,臉上的表情略有尷尬,但還試圖勸說她道:「妙妙你別怕啊,我們都快訂婚了……」
「不要……我……我還不習慣的。」
雖然以前兩人無意間的接觸也不是沒有過,但這樣煞有介事的親密動作,總讓許妙芸覺得很有壓力。
「我們都要訂婚了,難道牽個手都不行嗎?」吳德寶看著許妙芸,少女的嬌媚就在眼前,他沒有什麼非分的要求,只想跟其他的男生一樣,和自己的女朋友拉拉手而已。
「我……」
許妙芸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對於身體上的親密接觸,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總有些放不開。
……
手術室門口的白熾燈熄滅了,督軍府的幾個下人圍到了醫生的面前。
沈韜站在走廊的盡頭處,將指間的煙頭掐滅,周副官走來向他彙報:「五姨太的孩子沒了,醫生說大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條命,不過將來只怕很難再有孩子了。」
花想容年輕貌美,對於這樣的美人,作為男人即便得不到手,但也天生會有一種憐惜之心。
「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沈韜波瀾不驚的開口,比起前世最後的結局,這可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吩咐人照看好五姨太。」
他站定說了一句,轉身離去,一路上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卻又來到了許妙芸的病房門口。
吳德寶正在病房裡陪著許妙芸,那人看上去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沈韜冷冷的笑了笑,正打算離去,聽見裡面傳出的爭執聲。
「我……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德寶哥……」許妙芸眸子通紅,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白兔,可憐巴巴的看著吳德寶。
吳德寶最終還是沒有勉強許妙芸,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有些頹然的支著自己的腦門,抬眸看著她,無力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以你許家三小姐的品貌,足可以找一個比我條件更好的,是不是?」
「我……我沒有……」天知道這一世的許妙芸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這種被人誤解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砰的一聲……病房的門被推開。
沈韜忽然間出現在兩人的面前,臉上神色淡定,一雙桃花眼中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悠悠然道:「既然吳公子也這麼覺得,那何不成人之美,放過了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