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許妙芸已經換下了身上染血的衣服,尋了一件家常的綢緞小襖穿起來。帶一點艷色的粉紅,穿在別人身上都會顯得俗氣,可唯獨許妙芸皮膚白皙無暇,微黃的燭光下越發顯得嬌俏動人。
馮氏尤然覺得奇怪,上前幫她翻好有些皺的小立領,問道:「是不是你小子日來了?」
許妙芸拿著梳子梳了梳發尾的捲髮,搖搖頭道:「沒有,才過去半個月。」
她心裡也是奇怪,可又實在想不起來是從哪兒沾來的,出門的時候肯定是沒有的,家裡的車子上更不可能有這種東西,至於去了邱家……
許妙芸放下梳子,靜靜的想了片刻,轉過身子正巧看見牆上半開著的那扇窗戶。
那日的夢境忽然間就湧上了心頭來。許妙芸低下頭,細細的看著自己的掌心,心下一驚。
難道會是他……?
怎麼可能?
在這上海灘,有誰能傷得了沈韜?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許妙芸終究是不再胡思亂想了,在這申城的地界上,想要傷了沈韜,無疑是老虎身上拔毛,毫無可能性。
她漸漸的平靜下來,努力去忘記那日的夢境。
馮氏見她這一驚一乍的,以為有什麼事情,正要過來問個明白,外頭忽然有家裡的下人過來傳話,說是沈少帥親自送了二房的兩位小姐回家,老爺正要太太出去作陪。
馮氏心下好奇,卻也不敢怠慢,吩咐下去:「告訴老爺我這就過去。」她站在門口往外頭看了一眼,許妙芸的房間在後頭廂房,瞧不見前面正廳里的動靜。
「難道還真讓二房的人給猜中了?沈少帥看上了二房裡的……其中一個?」馮氏一想到這個就皺了皺眉,要真讓二房攀上這門關係,那可真是小人得志了!
許妙芸也是嚇了一跳,心裡並不知道沈韜打的什麼算盤,但在馮氏跟前卻是不敢露餡的,便低著頭乖巧道:「爹爹叫母親呢,母親就過去吧!」
馮氏點了點頭,吩咐知春去廚房給許妙芸弄些宵夜來。看她這樣急匆匆的回來,必定是沒吃飽肚子的。
許妙芸把馮氏送到抄手游廊上,見她走了,鬆了一口氣回房,那邊知春卻道:「小姐,沈少帥特意過來,是來找小姐的吧?」
許妙芸抿著唇瓣不說話,捏著帕子在游廊上來回的走了兩圈,見馮氏從耳門進了正廳,回過頭來對知春道:「你還站著幹嘛?太太不是讓你去廚房拿些宵夜過來嗎?」
知春瞧見許妙芸帶著嬌嗔的聲音,笑了起來:「宵夜肯定是要去拿的,可小姐這氣還沒消,只怕送了過來也吃不下吧?」
許妙芸佯裝生氣瞪了她一眼,轉身往房裡去:「你說的也是,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不吃了!」
知春哪裡捨得許妙芸真的挨餓,見她一個人回房了,便悄悄的就往廚房去了。
……
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沈韜來到許家的老宅。
上輩子他認識許妙芸的時候,許家已經搬進了霞飛路的新公館。歐式裝修、巴洛克風格,處處體現出時代的潮流。那時候的許妙芸已經是中西女學的校花,沈長棟是上海灘商界新貴,很多名流富豪都爭相和他結識。
然而現在的許長棟還在蟄伏期,而許妙芸,也只是溫床上的一朵小嬌花。
「不知沈少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坐請坐!」
許長棟雖然不知道沈韜深夜到訪的目的是什麼,但來者是客,更何況又是這樣身份的客人,他實在得罪不起。
「順路送兩位小姐回家而已,盛情難卻,所以就進來叨饒片刻。」
沈韜一雙桃花眼帶著笑意,客套寒暄中不失禮數,在客座上翩然坐下。
許長棟是長輩,又是他上一世的岳父,沈韜很給他面子,留下的上首的位置。
二房的兩姐妹也跟著進了正廳,許長棟見沒什麼事,便同她們道:「這裡沒事你們就先回去吧,我會招待沈少帥的。」
許秀芸點了點頭,領著許淑芸一起出了大廳,才走出正院,就被許淑芸給喊住了。
「大姐你怎麼那麼傻呢?沈少帥明明是送我們回來的,你怎麼不讓人把他帶去我們西跨院呢?」許淑芸認定了沈韜對自己是不同的,如今見沈韜坐在大房的院子里,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
「我怎麼沒那麼想呢?可如今我們住在大伯家,門房那邊只認大伯和大伯娘是老爺太太,就算我把他帶去西跨院,難道就不告訴他們了?還不如我們快點回去,讓爹爹和母親也過來,好歹也算見過沈少帥了。」
許秀芸也覺得沈韜風流倜儻,一顆少女心自然也是動搖的,可她終究比許淑芸明白一些,這些時日下來,也稍稍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知道她們同這裡的名媛有些什麼差別。
「你說的是,那我們快些回去吧!」
……
丫鬟送了上好的熱茶上來。
馮氏從許妙芸的房裡過來,就瞧見沈韜已經坐在了自家的廳堂里。她以前從不曾見過沈韜本人,只依稀在報紙上瞧過幾眼,聽說過一些風流少帥的香艷軼事。
可她看見沈韜的第一眼,還是稍稍的愣了愣,這樣的俊朗英氣、這樣的品貌風骨,若妙妙是別人家的閨女,跟了他,也不乏是上海灘的一段才子佳人風流佳話了。
只可惜,她是自己的閨女,她要的也不是風流佳話,而是她一生幸福,平安喜樂。
這樣好看的男人,註定是靠不住的,她沒有辦法以許妙芸的幸福做賭注,這就註定了他們之間是沒有緣分的。至於二房的那兩個,馮氏看見沈韜的那一刻,便知道他決計是瞧不上她們的。
「這位是沈少帥,這是賤內。」
許長棟將馮氏介紹給沈韜,前世的丈母娘,疼許妙芸疼到骨子裡,對自己經常稍有怨言卻不敢說,她們母女兩人的脾性有點像。
「伯母好。」
沈韜這次沒有喊許太太,而是喊了一聲伯母,無意間拉進了彼此間的關係。
許長棟聽出了這裡頭的端倪,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盞若無其事的喝茶。
「真是對不住了!我來遲了!」
得了信兒的韓氏匆匆趕到,二老爺今日不在府上,她只好一個人跑了過來。
馮氏一見她就皺起了眉頭,想問她來幹什麼,又覺得當著人的面有些失禮,冷著臉不說話。
許長棟自然也知道韓氏的來意,當初二房央著老太太一起搬來申城,不就是想動這上頭的腦子嗎?
沈韜端著茶盞,不動聲色的掃過三人各自有些怪異的表情,抿了一口熱茶,放下茶盞,緩緩道:「在下今日過來,除了是順路送兩位小姐以外,其實還有另外一些私事。」
「沈少帥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許長棟是個生意人,向來誠信磊落,不喜歡拐彎抹角。
「今日在邱家的宴會上,不小心衝撞了三小姐,在下想親自跟她致個歉,不知道伯父和伯母能不能給我這個機會?」
馮氏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就變了,一時脫口而出:「原來是你惹得妙妙那般傷心,你……」
她還想苛責他幾句,一想到他的身份,頓時就蔫了下去,站在許長棟的身後,一副要讓他給女兒做主的樣子。
「沈少帥既然親自來了,自然沒有不讓的道理,只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向來開明,從不勉強女兒做她不願意的事情,若是妙妙不肯見你,那我也沒有辦法。」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單純的回絕可以解決問題了,許長棟欣賞沈韜光明磊落,打算給他這次機會。
「老爺……」馮氏顯然對許長棟的決定不滿意,還想再說什麼,那人卻道:「你去房裡問妙妙,她若是願意,就讓她出來見沈少帥一面。」
許妙芸終究是要嫁人的,在這之前,許長棟不想讓她和沈韜有什麼牽扯,他又轉過頭對沈韜道:「沈少帥,家女年幼,若是有什麼地方衝撞了你,還請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計較。」
沈韜眉心微滯,看來前世看好自己的岳父,這輩子也未必和自己同一陣營了。沈韜隱隱有一種越活越活回去的感覺。
……
許妙芸趴在紫檀木鑲大理石的圓桌上,有些百無聊賴的用簪子撥著洋油盞里的燈芯。
前世她和沈韜剛成婚那一陣子,他總是很忙,她一個人在房裡等他回來,沈公館里通了電燈,可她卻喜歡點上這麼一盞油燈,冬日裡冷的時候還可以用來暖手。
有時候她等得太久,堅持不住就睡著了,睡夢中感覺有人從身後抱住自己。但她真的困極了累極了,完全不想動,可那人卻不肯放過她。
她嚶嚀著從夢中醒過來,輕哼著去咬他,她的掌心摩挲著他的後背,依稀有很多高低不平的突起,但她從來沒有細細的看過。
她被他推上了高*潮,一遍遍粗重的喘息著,壓抑的喊出他的名字來:「沈韜……沈韜……」
下巴嗑在桌面上,硬邦邦的生疼,許妙芸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睛,原來她又睡著了……
門口傳來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馮氏挽了帘子從外間進來,臉上有著淡淡的愁容:「三丫頭,沈少帥說要親自向你道歉,你……想不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