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帝後日常
一
牡丹的花季是五月,開年後宮懌就說要去一趟洛陽,拖拖拉拉一直拖到快三月過半終於成行。
洛陽是陪都,又有東都之稱,地處要塞,通過運河可直達江南等地。而長安地處關中,八百里秦川的出產滿足不了長安的需求,必須從江淮等地調運,所以洛陽的重要不言而喻。
其實這趟去洛陽也不光是巡視陪都,也是宮懌覺得秦艽在宮裡待久了無聊,帶著她和孩子們出宮遊玩,既不耽誤政事,又能出去透透氣,兩全了。
因著兩京之間的官道乃重要通道,所以這一路上不光道路平坦,沿途驛站行宮更是無數,三月正值草長鶯飛之際,一路上走走停停,覓盡沿途好風光。
甯兒是個閑不住的,不愛坐車,倒喜歡騎馬。早在去年宮懌便賞了她一匹棗騮小馬,她這個年紀騎著剛剛好。她穿著一身胡服,梳了滿頭的小辮,騎著馬跑來跑去,後面跟著一個小內侍和幾個護衛,生怕她從馬上摔下來了。
「公主,公主……」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呼喚,坐在車中的秦艽忍不住想搖頭,騎著馬一直跟在車窗旁的宮頡,往那邊看了一眼,對她道:「母后,孩兒這便去把她叫過來。」
「罷了,難得她高興。」
「大姐就是個皮猴,是管不住的。」坐在秦艽身邊,一個四五歲左右大的男童童,明明生得雪白可愛,偏偏說起話來老氣橫秋,惹人發笑,正是二皇子宮昶。
「小心大姐回來,我管她告狀,看你當著她面還敢不敢說。」女娃的聲音軟糯,也就兩三歲的樣子,一雙大眼睛,長得精緻可愛,乃秦艽和宮懌最小的孩子寧安公主。
自打宮懌登基后,秦艽先生下二皇子宮昶,隔了一年多又生了寧安。現在孩子們一天一天大了,開始有了自己世界,就好比宮頡,他作為太子,每天除了讀書外,還要練習騎馬射箭強健體魄,要聽太傅們講經講學,忙不完的事情。
而甯兒歷來是個活潑的,在弘文館里交了貴女許多朋友,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每天呼朋喚友宮裡宮外四處玩耍。再加上皇子公主們大了,都要分宮別居,一日下來可能也就只能見上一面,兩個小的出生,也算填補了秦艽孩子離了身邊的寂寞。
就是鬧騰,大抵皇家的孩子都早慧,一個個古靈精怪的,時不時冒出個稀奇古怪的念頭,讓人哭笑不得。
「寧安,你敢告二哥的狀,看我在你臉上畫烏龜。」昶兒威脅道。
小寧安才不怕他,皺著鼻子道:「你敢,我告訴父皇。」
「什麼告訴父皇?」
卻是方才去前頭車上看奏章的宮懌回來了。
一路上,宮懌多是和秦艽同車,但車上有孩子,而宮懌雖是離開了長安,但若是有需要批閱的奏章,還是以八百里加急遞送過來,所以他偶爾也會去前頭車上批閱奏章,或者與隨行的大臣議事。
車隊在路上行著,兩廂不耽誤。
寧安一看父皇來了,頓時覺得有了靠山,往宮懌懷裡一撲,就告上狀了。
「父皇,二哥要在安安臉上畫烏龜,壞二哥。」
若說頡兒老成穩重,甯兒就是無法無天,昶兒古靈精怪,最小的寧安則是最惹人疼了。
隨著幾個孩子慢慢長大,頡兒越來越肖似宮懌,甯兒小時候偏像秦艽,等大了長開了,倒是父母各取一半,昶兒不像父母,相貌有五成像了大舅舅,也是如今的中書侍郎秦寬。
唯獨寧安,幾乎和秦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尤其她最會撒嬌,軟糯的嗓音,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以從上到下全部通吃,沒人能拒絕她任何要求。宮懌也是個偏心的,可能覺得兒子就該是皮實,甯兒能寵得無法無天,離不開他的縱容,而寧安現在小小年紀,也已經有那種趨勢了。
果然,聽完小女兒的告狀,當爹的眼神已斜過去了。
昶兒也不是沒有靠山,抱著秦艽的手臂道:「娘,你看父皇偏心寧安,兄弟姐妹四個就我最可憐,沒人疼。」
他哭喪著小臉,說得可憐兮兮,秦艽沒忍住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道:「沒人疼,那你還抱著娘的手?」
昶兒頓時不說話了,寧安坐在父皇懷裡,皺了皺小鼻子,哼了一聲。
「不準總欺負哥哥。」秦艽回頭又說女兒。
……
小孩子鬧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兄妹倆又玩到了一處。
這輛鳳輦極大,像間移動的小屋子,前後分了兩部分,前半部分有案有幾,供以閑坐,隔著一層簾幔后是張床,供以歇息。
兩個小的去了床榻上玩耍,秦艽和宮懌則坐著說話。
「你跟我說的事,我跟大舅兄說了。」宮懌一面喝著茶,一面道。
秦艽看過去。
「他不置可否。」
聽了這話,秦艽無聲地嘆了口氣。
*
封后大典之後,皇後母家自然也有封賞。
其父封國公,母封國夫人,秦家也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不過秦家人口單純,又有秦寬看著,倒不像那些一朝得勢的人家,張揚跋扈到人神共憤。總體來說,秦家人一直很低調,秦大柱被封了國公,卻不沾染任何有關朝政之事,秦家真正與朝政有關的,只秦寬一人。
可惜這種安穩的日子沒過兩年,也不知從哪兒走漏了消息,秦奶奶和秦小叔知道大兒子一家發達的消息,從老家找到了長安。
其實秦家人心中也有數,這種消息瞞不久,要知道這可不是家中有人做了官,而是成了后族,家裡不光出了一位皇后,還出了一位國公,一位國夫人,一位中書侍郎,老家那邊遲早有知道的一天。
知道也就知道了,富貴不還鄉,無疑是錦衣夜行,且時下人都比較注重祖宗傳承,本來秦家人一直瞞著,是出於秦寬的考量,覺得陛下獨寵皇后,怕被有心人利用了,尤其秦小叔那一家子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如今被他們知道了,索性正面面對,該孝順的孝順,該回鄉祭祖的回鄉祭祖。
當然,這其中少不了有些糟心事,但現在秦大柱不管事,秦府的事都是秦寬管著,有他把持著,秦小叔和秦奶奶也翻不了天。
而這次說的是秦寬的婚事。
秦寬也是命運多舛,官場亨通,卻在姻緣上多有坎坷。一切塵埃落定后,他倒也聽從父母之命成了親,娶的對象是他在國子監讀書時,一位同窗的妹妹。
對方不過小官之家,父親是個八品的上牧監丞,不過雙方早就熟識,也算求了個情投意合。可惜此女命薄,嫁進秦家不過兩載,竟死於難產,撒手丟下丈夫和一個出生就沒了娘的女兒。
秦寬消沉了一陣子,就恢復過來了。
別看他是個鰥夫,以秦家目前的聲勢,且其本人也是青年才俊,長安城裡看中他的人家不少,上門說親的人一直沒消停,可秦寬堅持為妻守孝一載,只能過了一年再說。
就這麼拖著,眼見這都幾年過去了,秦寬還是一直沒有想成親的打算,秦大柱和柔娘就著急了,他們說不動兒子,就把這事說給秦艽,讓她幫忙想想辦法。
為此,秦艽也沒少操心。
可她到底是妹妹,還能管上大哥的婚事?暗示明示沒少折騰,秦寬一直不做表態。這次前往洛陽,宮懌專門點名攜了秦寬出來,就是他與秦艽商量覺得秦寬這幾年太累了,出來散散心,洛陽城裡的貴女不少,若是能碰上一個喜歡的最好不過。
之前宮懌本是叫秦寬議事,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家事,也算是提前跟他打聲招呼,秦寬不置可否,就代表他估計還是沒這心思,只是礙於宮懌到底是君王,沒好當面拒絕。
「逢著五月,洛陽花會無數,我吩咐人多邀了他去,說不定就能碰上一兩個合眼緣的。」
也只能是這樣了。秦艽點頭應是,宮懌將她攬進懷裡,道:「這才多大點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倒不著急,這種事急也沒用,可我娘著急,你知道她的性子,現在心心念念就想著我大哥的親事,我聽小樹說,大哥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沒回家,估摸是被我娘哭煩了。」
宮懌倒沒見過丈母娘的哭勢,但不止一次聽秦艽說,秦家其他人也都是提起就腦袋疼,料想聲勢不小。其實這事讓宮懌覺得就不是事,秦寬是他大舅兄,天下女子盡可挑的,也就秦艽和丈母娘看得很嚴重。
「大丈夫成家立業乃是正途,若真有你和岳母都覺得合適的,是時朕給他賜婚,料想他也不會拒絕。」
*
且不提這些,御駕很快就到了洛陽。
洛陽雖名為陪都,實際上地位不次於長安,所謂西京長安,東京洛陽,兩地皆有朝廷設立,只是洛陽的規模略次於長安,再加上先皇不像前幾任皇帝總愛往洛陽跑,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養閑官的地方。
當然,這個閑只是針對帝王而言,實際上洛陽的繁華不下於長安,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洛陽有行宮,又稱洛陽宮,規模不下於長安皇宮,以前也作為皇宮之用,先帝覺得兩京兩宮太勞民傷財,再加上來的少,便沒多做修葺,即是如此也非一般行宮可比。
在行宮住下后,宮懌便忙了起來。
秦艽本以為離了長安,自己總能閑下了,卻發現都是枉然。洛陽能作為陪都其實還有一用,那就是安頓一些擁有皇族血脈,卻必須遠離政治中心的人,例如這裡住著三位大長公主,分別是先皇的姑母和先皇同父異母的姐姐和妹妹,還住著先皇的兩位兄弟。
大梁有成年皇子分封就藩的規矩,但這規矩也是相對人而言,先皇的這兩位兄弟當年曾和先皇爭過皇位,礙於名聲和先帝遺詔,先皇沒對這兩位兄弟下手,放在長安太礙眼,放出去就藩太危險,遂就放到了洛陽,也算是擱在眼皮子底下。
諸如這類人其實還有許多,但相對血脈近一些的也就這幾位了。
那兩位叔伯可以不用理會,畢竟秦艽是婦道人家,可兩位大長公主的召喚,秦艽就不能不理了。
話不容多說,收到帖子的次日,秦艽便去赴宴了。
此地到底不是長安,一切輕裝簡行,她也沒帶兩個小的,只帶了甯兒同行。
等到了地方,一見這隨行護衛,雖秦艽和女兒都只做尋常打扮,這公主別院里的人也不敢怠慢。
此時別院中,早已是濟濟一堂。
聽聞帝后御駕來到洛陽的人家很多,想巴結奉承的也有很多,可到底帝后也不是尋常人能見到的,這不,知道淑慧大長公主與皇帝的關係,便有許多人找上門了。
最近不光淑慧大長公主,淑和大長公主府上的門檻也快被人踏平了,這是多少年不見的風光。
淑和大長公主性子內斂,淑慧大長公主年輕時就喜歡出風頭,上了年紀也沒改掉,便專門設了花宴,又給皇後下了帖。
想必以她的面子,皇后不敢不給她這個面子。
臨著湖的水榭中,所有的几案屏風都是紫檀木做就,地下鋪著厚厚的紅色地氈,陳設富麗而精緻。在場的諸多女眷,幾乎概括了洛陽的所有高門大戶,只見她們衣裙華麗珠光寶氣,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隨著一聲『皇後娘娘駕到』,水榭中頓時靜了,除了少數幾個人還坐著,其他人俱都站了起來,眼睛看向門處。
不多時,從門外走進來一群人。
為首的是一名華衣女子帶著個少女,那女子不過雙十年華,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秀氣的蛾眉下是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眼形似若桃花,睫毛濃長而密,明明身材嬌小玲瓏,卻有一種身為上位者的威嚴。
這便是那秦皇后了?
那位女子中的傳奇,以一介宮女出身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又從太子妃位穩穩地做了皇后,至今被永隆帝獨寵,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秦皇后?!
這世上有多少女子,就有多少女子羨慕嫉妒這秦皇后,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常,越是富貴出身的男子,身邊的姬妾越是多,唯獨這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一對夫妻,格外與人不一樣,又怎麼讓人不羨不妒。
「參見皇後娘娘。」
秦艽袖下的手微抬:「不用多禮,都起吧。」
語畢,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淑慧大長公主和淑和大長公主面前,微微福身。
「見過兩位姑母。」
甯兒也跟在後面行了禮,淑和大長公主忙站了起來,去扶秦艽。淑慧長公主微微抬起下巴,環視了一下眾人,才道:「皇后不用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