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秦艽設想過和六皇子再見面的場景,出現什麼樣的局面她都不會意外,但唯獨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一段話。
卻又不意外,殿下不從來就是這麼好嗎?
自此心中種種疑問都得到解答,又覺得自己萬分不該。明明知道其中另有隱情,卻還是心生防備。那個夢實在影響她太大了,讓她看人看事都帶著一層隔膜,做不到真正的坦誠。
可殿下卻是坦誠的,這些話他其實不用解釋,可他卻說了。
「殿下,對不起,奴婢不該誤解您。」秦艽小聲說。
「這不是誤解,事情確實是我做的,也確實有些對不住你。」宮懌起先是笑著說,漸漸變成了苦笑:「只希望你不要怪我吧。」
「奴婢沒有怪您。」
「沒有怪就好。好了,不說這些了,上次說要教你經義和策問,我思索了下,卻不太好著手,因為內文學館教的東西和弘文館不太一樣。對了,你可知道國子監?」
這個秦艽自然知道,國子監是官學,也是整個大梁最好的學府。當然,國子監之上還有弘文館和崇文館,這兩處地方卻不是普通人可去的,皆是勛賢胄子。
尤其是弘文館更是諸皇子讀書之所在。
「這國子監廣納天下之英才,其中不乏京中各家貴女入監讀書,我讓人弄了份她們的課程表,你不如就按這個來學,先從五經學起,《孝經》、《論語》必修,《左傳》、《禮記》選一樣,除了這些經史,你還需學書法……」
六皇子雖目不能視,但他提起這些態度十分認真,秦艽也只能認真去聽。
甚至書已經給秦艽準備好了,因為宮懌看不見,也就致使他教人與尋常人不太一樣,由秦艽先讀,然後他給她講解經義。
秦艽有些不太適宜,不過她也不是沒方法,六皇子講的同時,她已經用筆在紙上記了。這是她在內文學館學到的法子,宮教博士們講經只講一次,聽不懂就罷,而只靠記憶,顯然是不牢靠的,她用筆記下來,下去后可以自學。
在這種氛圍下,似乎什麼事都過去了。
學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宮懌面露疲憊之態,秦艽一直觀察著他的神色,便趕忙叫停了,問他喝不喝茶或者休息一會兒。
宮懌挪去了躺椅處,秦艽則去煮茶。
旁邊有一間小屋子,是專門的茶室。裡面有個銅質爐子,從來不熄炭火,就是為了保證時刻都有熱水。秦艽打開爐門,用火鉗捅了捅,不一會兒爐上的水便燒滾了。
秦艽把茶具用水燙了下,茶櫃里放了好幾套茶具,她偏喜那套雨過天晴色的。煮茶她並不陌生,甚至宮懌喜歡的口味她也知道,茶很快就煮好了。
碧色的茶湯襯著青瓷,顯得格外的清爽。
秦艽端出去,躺椅上的宮懌,鳳目半闔,讓人看不出是睡了還是沒睡。
她去把茶盞放在邊上的几上,見他沒有動靜,便把邊上貴妃榻上的薄被拿過來,給他蓋上。
就這麼來到他的身邊,匆忙得讓秦艽來不及恍惚,可外面陽光明媚,見他卧於椅上,她在書案後手中握筆,一種歲月靜好,她又覺得這麼過一輩子也極好。
*
到了晚上,秦艽便忍不住開始緊張起來。
這種情緒大抵與倩兒一次又一次強調,那個人晚上出來居多有關。
以前秦艽並不知道有影一這麼個人,想著房樑上蹲著個人,見情況不對就會跳下來,秦艽終於沒那麼慌了。
書房裡又多了幾本遊記,秦艽擇了一本讀給宮懌聽。讀了差不多一半時,時候已經不早了,宮懌說沐浴了歇息,秦艽去讓人準備。
寢殿一側有浴間,極為奢華。
水池乃漢白玉砌就而成,左右各一鎏金獸首,熱水便是從獸口中而出。據悉池下鋪了長管,直通水房,熱水日夜不歇。另有出水的出水口,這種設計充斥著皇宮各處,當然也不是處處都有的,反正秦艽見過不少,但至今沒弄懂原理,只覺得極為好用。
秦艽沒有在浴間里服侍過,那夢裡倩兒走了后,她雖近身服侍了,卻並不是真正的近身服侍,因為六皇子身邊還有個叫順子的內侍。當時的說法是六皇子不喜宮女近身服侍,所以一些貼身的活兒都是順子乾的。
現在想來恐怕不單純是如此,大概是對她沒有真正放心,再加上沒有她撞破那夜,六皇子有異這種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還隔了一層。
不過現在的問題不是其他,而是沒有了順子,難道這些貼身活兒她來干?
好吧,只能她干。
見小綠等人準備好用物后,便從浴間里退下去了,秦艽就認命了。
「奴婢沒有服侍過,若是有哪兒服侍的不對,您就說。」
「我覺得小艽做得都很好。」
才怪!那是因為就兩人在,宮懌又看不見,自然不知道秦艽這會兒手抖得厲害。
「怎麼了?是解不開?」宮懌問,手已經覆了過去,「咦,小艽你怎麼抖這麼厲害,是生病了?沒有發熱啊。」
他臉龐白皙純凈,眉宇間帶著疑惑,看起來格外有種無辜懵懂感。
「沒,奴婢只是解不開這個腰帶。」
秦艽在心裡呸自己,覺得自己想法太過齷蹉。就是服侍沐浴,這闔宮上下替主子寬衣解帶的宮女多了,如果個個都像她這樣,差事也不用當了,這就是件很普通的事,她實在不用多想。
「其實這個不用解的,等下了水裡,我會自己脫。」秦艽腦子裡正亂著,宮懌突然道。
呃?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那殿下怎麼不早說。」
「我看你解的那麼認真,以為你想幫我解。」宮懌有點委屈說。
秦艽瞧瞧他的臉,心中十分有罪惡感。她咳了一聲:「殿下還是快進池裡吧,您當心腳下,小心摔了。」
等宮懌入了水,秦艽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殿下,奴婢在邊上看著,有什麼您就吩咐。」
……
水池中煙氣繚繞,有汩汩流水聲,正是一角鎏金獸首正往外出水。光滑可鑒的玉壁上凝著密密的水珠,時不時淌下一滴。
池中,一道身影獨自坐在池畔,蜿蜒披散的墨色長發,其下是白皙如玉肩背,少年的年歲還太輕,也因此肩背的曲線看起來並不明朗,雌雄難辨。但無疑是絕美的,濃郁的黑襯著耀目的白,組成一幅美麗的畫。
此時少年坐在水中,一動也不動的,若是有人看到他的臉,就能發現他似乎有些委屈。
「小艽,你不幫我洗嗎?我看不見。」
站在邊上閑閑的,努力忽視心中罪惡感的秦艽,正打算昧著良心欣賞一幅美男沐浴圖,誰知浴中男子似乎並不配合。
「殿、殿下,你不會自己洗嗎?」
少年搖頭搖得很理直氣壯,試想堂堂的皇子,全天下數得上號的尊貴之人,還用自己沐浴,那要這麼多宮女內侍是幹什麼的。
「您等等,奴婢叫影一大人。」
白瞎了秦艽還給影一冠了個大人的美稱,根本沒有人理她,她把樑上都看遍了,也沒看到影一的影子,讓人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不在這兒。
「你別叫影一,他很懶的,只要他不想出來,叫了也沒用。」
殿中一角的柱子后,一個身著黑衣的修長男子背靠在那,他嘴裡叼了根草,沒有看向那處,只是豎著耳朵聽那邊說話。
在聽到說他懶時,他耳朵抖了抖,繼續裝死。
「那殿下你往池邊來,奴婢幫你擦背。」絞盡腦汁,秦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可等實施時,才發現有些困難。池子是下陷的,宮懌又坐在水中,秦艽卻在池外,也就是說她想在池外替宮懌擦背,只能跪下來俯著身。
即使如此也有點不稱手,甚至是危險,說不定哪會兒就掉下去了。
「還有前面和下面沒有洗。」
秦艽已經是滿頭大汗了,窘窘地解釋道:「奴婢聽人說,人的背要擦洗,是因為油脂分泌旺盛,其他地方過下水就好。奴婢見殿下沐浴得很頻繁,就不用擦洗了吧。」
「那好吧,那我起來了。」
「等等,奴婢去拿帕子。」
秦艽慌忙站起來,卻腿軟了一下。這是跪俯太久,導致腿麻了,她正想穩住自己,卻踩到自己裙擺,又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帶了一下,於是沒穩住反而摔了出去。
一陣水花濺起,秦艽已經摔入池中。
同時,一個低低的嗓音響了起來,是宮懌笑了。
可他從來不會這麼笑,落湯雞秦艽看了過去,就見對方的表情變了。
「你這小宮女真蠢,也就能騙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