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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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艽往裡面挪了一下,讓兩人中間空出一道大約五寸來寬的距離。
哪知她往裡去,他往裡追,一直追到她沒有去路。
「殿下,你不回去休息?」
他也不說話,去搶她身上的被子。
她怕他又做壞事,反正夜很深,天很黑,也看不見,就跟他對著搶,可惜實在搶不過。
「你回你寢殿睡,你搶我被子做什麼?」
「冷。」
別看現在是秋天,白天還是挺熱的,但一到晚上就會很涼,宮懌就穿了身寢衣,他鑽進被子里,她就感覺一陣涼氣,自然不好再把被子搶回來。
「那你捂暖了快回去,堂堂的皇子睡一個宮女的床像什麼。」
「又不是第一次睡。」他咕噥了一句,頓時把秦艽氣得新仇舊恨一起上來了。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秦艽在心裡默念,其實雖然宮懌雖來來回回變臉,但她對他的性格還算有些了解。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吃五石散,且非常嚇人的他,根本就是裝出來的,事後他出來過幾次,除了惡形惡狀,惡言惡語,其實也沒對她做過什麼壞事。
而本尊的六殿下,謫仙的外表下,偶爾會顯得很黏人,很孩子氣。他已經搞出兩張臉了,一張用來騙人,一張應該就是本性了。
所以這樣性格的人,不理他方為上策,而且她也沒想好到底怎麼處理和他之間的事情。
秦艽給宮懌了個後背,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身後的人躺下后,也沒了動靜。
兩個人的體溫讓被子里暖得很快,秦艽是睡到一半被人驚醒,本就是困極,這會兒安靜下來又昏昏欲睡。直到背後的人突然圈住她,將她頓時從夢裡嚇醒了,她氣急去推他,卻根本推不動。
他將她鉗得死死的,口中道:「別動,睡覺。」
這個無恥的人!
秦艽不知道自己氣了多久,迷迷糊糊又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床榻上就她一個人,讓人恍以為其實昨夜就是一場夢。
直到第二天夜裡,她睡到一半床上又多了個人。
靜謐的卧房,只余牆角還留了一盞羊皮宮燈,散發著暈黃色的光芒。這盞燈是秦艽晚上專門留的,所以一睜眼就看見那不速之客。
「殿下,沒人告訴你半夜闖人女子閨房是不對的?」
「我做噩夢。」
少年披散著長發,只穿著寢衣,赤著腳。明明也是身形修長,已近成年,偏偏這句話就是讓他說出了無辜感。
又裝可憐?秦艽現在才不吃這套。
「殿下,總是一次次去重複謊言,這並不是什麼好習慣。」
「你說我騙你?」宮懌比她還冤枉委屈的樣子,道:「不信你去問影一。」
「影一大人是您的人,自然幫你說話。」
「那你也太看低了影,他不想說的事,一般都是默不作聲,他如果回答你,就肯定是真話。」
「他當初騙我兩個殿下,一個看得見,一個看不見。」
宮懌很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躺下:「你怎麼就肯定他是在騙你?也許他說的是都是真話。」
秦艽一怔:「什麼意思?」
宮懌把被子蓋好,把頭下的枕頭挪了挪,讓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說的話,都是曾經發生過的。」只是有些事情,已經被解決了或者克服了而已,但並不代表就是謊言。
「時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宮懌睡著了,秦艽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夜裡很涼,她就一床被子,現在被他蓋著,秦艽被凍得手腳冰涼,最後還是屈從在寒冷下,進了被子。
剛一進去,就感覺陣陣暖意纏繞上四肢,讓她頓時沒那麼冷了。
安適下來后,她借著微弱的燈光去看他的臉。
他的皮膚很好,臉龐在暈黃的燈光下,泛著一種瑩潤的蜜色,烏黑卷翹的睫羽,在眼眶下投射出一圈淡青色的陰影。他很瘦,有時候秦艽見他明明每頓吃得不少,卻似乎長不胖似的。
而那陰影其實不光是投射,她以前從沒注意過,後來才發現這種淡青色的痕迹似乎一直存在,是因為一直睡不好的緣故?所以即使吃得很多也長不胖?
如果他所言是真的,那些事情都曾發生過,那她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被煙熏壞了眼睛是真的,每天做噩夢是真的,出現了兩個六皇子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直到搬來紫雲閣,這些情況在上官家幫忙偷偷治療下才有所好轉。
所以兩個六皇子沒了,取而代之是性情大變的他,眼睛能看見了些,但還沒完全治好,又發現中了毒,所以上官家的人還在尋找解毒辦法。可這一切卻不能為外人所知,所以他繼續偽裝成瞎子,不過是為了自保。
秦艽覺得腦子裡很亂,她這幾天一直很亂。
按照她的性格,被人騙成這樣,應該會恨對方的,可偏偏這個人是他,她竟然沒有恨的情緒。
是因為早就被騙過一次,知曉他其實還有其他面孔?還是因為疑惑和謊言是一點點被洞悉,所以情緒被分散?又或是從始至終她一直篤信人無完人,宮裡怎會有這般完美人物,也因此當他展現出與平時完全不同的一面,她反而覺得更真實?抑或是他明明知道不該,卻偏偏跑去鳳儀宮救了她。
秦艽實在想不出來,決定暫時不想了。
*
次日醒來,又是滿室清幽,只剩了她一個人。
秦艽起身,洗漱,把房間收拾了一下,去用早飯。
用完早飯,她又陷入無所事事中,她實在不想去面對宮懌,就打算今兒曠工一日,反正也沒人說她。
到了下午,小安子來找她了,手捧著一個托盤。
「今晚芙蓉園賞月宴,殿下說帶你一起去,你快準備準備。」
秦艽這才想起今兒什麼日子。
等小安子走後,她去翻那衣裳,不光有配套的衣裙,還有首飾。
這些東西明顯逾制了,不過秦艽也沒多想,去叫人幫忙提水沐浴更衣。
另一邊,宮懌已經準備好了。
因為今日不是什麼正經場合,他就沒穿皇子服,而是一身裁剪合身的青色長袍,墨發玉冠,十分低調,但又不失清爽雅緻。
秦艽進來后,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宮懌坐在輪椅上,膝上蓋了一床薄綢被。她有些訝異,怎麼六皇子坐了輪椅,不過她也沒問為什麼。
這會兒來來去去在殿中服侍的人很多,對於秦艽的出現,除了小綠她們給了個眼神,宮懌似乎並沒有發現,直到秦艽走到他面前,問了好,他伸手一把抓過她的手,擱在手裡捏了捏。
大抵是心態變了,這種場景讓秦艽覺得,六皇子如此費力演戲,甚至在近身侍候的人身邊,也是如此謹慎,難道說這裡面還有別人的眼線?
除了小藍,還有誰?
當初秦艽有提過,要不要把小藍換掉,宮懌卻說不用。放一個知道底細的釘子在此,總比對方再派一個不清楚底細的人來更好,這個道理秦艽懂,所以未做任何動作。
……
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
宮懌帶著秦艽和小安子小平子,離開了紫雲閣。先坐肩輿到玄武門,再換馬車,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往宮外駛去。
這還是秦艽第一次在這種情形下,見到長安城的景象。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笑語聲聲。時不時有裝飾華麗的馬車,或者衣衫華麗的貴公子們,三三兩兩騎著駿馬從旁邊經過。起先還走得挺順暢,快到曲池坊時,馬車突然停了。
秦艽出聲詢問,坐在馬車外面的小安子說,各家前來參加賞月宴的人太多,把前面的路給堵了。不過不要緊,前面已經在讓路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前面便空出的通道,馬車一路前行。
秦艽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就見沿街兩側都是停靠的華車,車中似乎也有人在往外看,料想是在看他們所坐的馬車,這馬車和隨行的金吾衛一看就是宮裡出來的,自然惹人矚目。
馬車一直到芙蓉園大門外也沒停下,直接駛了進去。
待再停下時,天已經黑了,小安子先跳下去,和小平子準備好輪椅,才攙扶著宮懌下車。
一路往裡行去,苑中的燈已經都點燃了,遠遠看去就見朦朧中雕欄玉砌樓台屋宇層層疊疊,又似有大片湖光水色,映著這各式燈火,仿若來到了人間仙境。
秦艽早就聽聞芙蓉園乃第一皇家禁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而此時,秦艽也終於明白六皇子為何要坐輪椅了,這種園林式的禁苑,前呼後擁的坐肩輿太引人矚目,可天黑他眼睛看不見,坐輪椅更為方便一些,也不怕在人前失態。
一行人正走著,左側方也行來一群人,為首的人正是五皇子宮煜,他似乎也剛到,見到宮懌一行人行來的方向,有些詫異。
「我說一直沒見到六皇弟,原來你是從玄武門走的。」
「小艽頑皮,說要看看長安城是什麼樣,我便讓人繞道而行,心想反正時間充裕,倒也不妨礙什麼。」
因為這句話,五皇子目光落在行在輪椅一側的秦艽身上,見她這身打扮和穿著,眼中閃過一抹驚艷。
月光下,秦艽身穿淡粉色素緞齊胸襦裙,上配廣袖月白色色短襦,臂彎處鬆鬆搭著一條鵝黃色輕紗披帛。她梳著雙平鬟,髻上戴了幾朵粉色的櫻花,一對明珠耳璫低低垂下,更顯得她玉頸纖細,下巴尖尖,平添一抹稚弱的嬌嫩。
一陣清風拂過,披帛和裙擺隨風輕輕飄蕩,映著清涼的月色,璀璨的燈火,倒恍若是個人間妖精。
五皇子笑了笑:「六皇弟倒是寵這丫頭。」
秦艽也不懂宮懌到底在賣什麼關子,恰當地半垂下頭,露出一抹合乎時宜的嬌羞之態。
宮懌面露微笑,不置可否,又道:「五皇兄先失陪了,我出宮前還未用膳,先行去用些膳食,也免得等會人前失態。」
五皇子什麼也沒說,往旁邊讓了讓,讓宮懌一行人先走。
一直到走遠了,秦艽還感覺背後有一道目光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