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 佞臣苗子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四五章
九月一日,女子學院正兒八經地開學了,有專人在外頭巡邏守衛,以免有不法之徒尋機窺探裡頭的小娘子們。
不少人在背後議論紛紛,什麼「女子怎麼能去外面讀書」,什麼「女子能識幾個字、會算幾個數就差不多了,哪用得著這般折騰」,什麼「還不如把這地方騰出來招收多一些寒門士子」。
隨著外頭說什麼的都有,但參與過一次次新式教育講座的年輕婦人還是把家中小娘子送了過去,許多人敏銳地意識到興許在不久的將來,沒接受新式教育的人才是異類。
別家的小娘子女紅廚藝醫術多有涉獵,交遊廣闊、見識廣博,而你一個人悶在閨房之中,不管是眼界還是性情都不如人,怎麼和人比?!
於是開學當天,招生名額馬上滿了,再來也擠不下了。
為了照顧一些無法放下工作來念書的貧家女子,女子學院也如男子學院那邊一樣在農閑時節開些科普講座、夜校教程,讓她們也有機會來聽聽課。
女子學院的生員們,往後也有了個新崗位:當女先生。
首先,女子學院這邊需要人手,俸祿豐厚;其次,若是考不上這邊的編製,也可以給私人當先生,市面上對女先生的需求還是很大的,畢竟不是誰都樂意讓女兒去學院念書。
這對於只能去給人當婢女、終日忙碌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一條極好的出路,不僅不必被人呼來喝去,還很受人尊敬!這是她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夜校的名額,也迅速報滿了,都是許多從村子進城給人使喚的婢女。有些開明的主家知曉有夜校可上,大方地開了門禁讓她們去上課——畢竟家中婢女全都會吟詩識字,說出去也有面子!
女子學院這番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以至於沒有人去關注其他方面的改變,比如新學區面向寒門士子的洗腦也初見成效,不少看不到中舉希望的學生正式轉投格物學的懷抱。
格物學,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每天都充滿激情地學習著,以求有朝一日吃到張載和王雱給他們畫的大餅。
這一茬格物人才長勢喜人,王雱每每和張載討論起來都十分歡喜,不管什麼時代,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人才啊!
你說你搞個財政,數學不好能行嗎?你搞個工具改良配方改進,不懂物理化學能行嗎?小到畫個測繪圖,大到主持一樁樁大工程,都缺不了專業人才。
而且,男人一般沒有不愛理科的。比方說程顥和程頤兄弟倆在洛陽參觀了一番,從張載那學到了一些格物學手段:假說演繹法、類比推理法、控制變數法、建模法、替代法等等。兄弟倆發現,自己的很多想法就是「假說」,可以試著把假說去實踐一下,看看能不能與假說對應!
如今程顥兄弟倆時不時與王雱通信,說起他們最近在搞什麼新實驗,偶爾還會寫點失敗範例和王雱探討失敗原因。
王雱自然非常歡迎。
他覺著程顥和程頤兄弟倆的思想只擱在哲學里太浪費,要是能用在物理上就很好。
比如物理狂人進了實驗室立即進入「誰都不能攔著我做實驗,我要睡在實驗室,想什麼美食,隨便吃點就好;想什麼睡覺,隨便打個盹就好;什麼絲竹之音,這麼吵影響我做實驗;什麼香車美人,還得出門萬一錯過實驗現象怎麼辦」的狀態,多符合他們從《禮記》里挖出來的「存天理,滅人慾」。
再比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也正合他們所說的「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需有一理」。
天才,往往是孤獨的!
王雱覺著,程顥和程頤很有天才的潛質,若能夠朝著正確的道路走下去,說不定能在格物學領域發光發熱、名垂千古。
此時,江淮一帶的人也看到了近幾期的《醫學問答錄》。最近《醫學問答錄》上都在討論太醫正那個泥鰍實驗。
一來是因為撰稿人的名字和職銜太能唬人,二來則是實驗結果引起了極大爭議。
民間醫道經常合為一家,不少道士也訂閱了《醫學問答錄》。
看到太醫正在那大談鉛和硃砂的毒性,眾道士皆是一驚,有些離得近的還聚到一塊商議此事,最終有人趕在截稿日發了篇稿子回擊,這稿子的大意是「拋開劑量談毒性完全是在耍流氓」,並列出了一系列公開驗方里的有□□材,質問「難道你們都不吃這些葯了嗎」。
太醫正那邊又在下一期回了一篇文章,大意是「你沒病也吃藥嗎?還是不對症的那種」「毒物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經過一番辯論,雖然不少道士還是堅持己見,覺得丹藥無害,不過也有人對著癥狀心裡犯嘀咕:不會是真的吧?
有個叫陳景元的道士就隱居在江淮,他師從鴻蒙子張無夢,習老莊之學,生活很有逸趣。他正坐在院中看書,道童便推門而入,說有人來拜訪。
陳景元抬頭一看,才曉得來的同是修道之人。他邀人坐下,一問才知道這位同道乃是來求他寫文章的,說是他精於文法,定然可以駁倒那妖言惑眾的丹藥有害論。
陳景元不甚關注《醫學問答錄》,原因很簡單,其他道士醫道同修,他卻不是,他師父鴻蒙子早年是學醫的,結果總用錯葯,不僅救不了人,還害得人家病情加重,於是改為習道學。
是以,陳景元並沒有從他師父那學來醫術,甚至還被師父勸誡沒有天賦千萬別沾這方面的東西。
陳景元婉拒:「我不通醫術,如何能寫這樣的文章?」
同道說:「我們把一些例子給你,你給潤色一下即可。我向你保證,這些例子絕無虛假。」
陳景元仍是拒絕,親自送同道出門。等人走遠了,陳景元才發現對方落了三本《醫學問答錄》在他的石桌上。
陳景元一頓,好奇心驅使之下打開《醫學問答錄》翻看起來。看完太醫正那篇泥鰍實驗論文,陳景元又忍不住翻了回去,對上面記錄的步驟與結果深深著迷。
這格物實驗,著實有趣得很!
陳景元呼喚道童:「去,下山幫我去買些泥鰍回來。」
這個時候,遠在洛陽的王雱還不曉得他禍害了大江南北的泥鰍。王雱正在送行宴上吃酒,這送行宴是給他和張載擺的,今年是輪到他們磨勘。
王雱拉著王拱辰的手深情表白:「我當真捨不得您啊!一想到要回開封,我心裡就難過,若是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和審官院那邊申請再到洛陽這邊來。」
王拱辰心道:可別,你小子別再來了。
當然,王拱辰面上還是忍著揍王雱一頓的感覺和這小子依依惜別。
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一般都不能在一個地方長待,既然三年一任滿了,王雱自然是要回京的。出發前他已給好友和同年們一一去信,表示自己回京啦這段時間要寫信的話記得寄到京城去。
吃完送別酒,王雱第二日便帶著媳婦兒回京去。
洛陽這邊養老的人多,范仲淹他們倒不會覺得寂寞,在王雱臨行前叮囑他好好當差,不要胡鬧,也不要挂念。
王雱抱出琴給范仲淹彈了一曲,才上馬帶著媳婦兒走了。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吃吃喝喝玩玩,順便在張載面前秀一下恩愛。到半路,他們還與郟亶和程頤等人會合了,都在相鄰州縣,又是同時出發,會撞上再正常不過。
一行人回到京中安頓好,次日去審官院報到,表明自己已經在期限內回了開封,隨時等候新差遣。
這幾天宮中正好有喜事:十一皇女出生了。
近幾個月官家似乎對子嗣不再執著,幾乎不怎麼留宿後宮,這十一皇女是年初懷上的,起初怕皇嗣被害滿得很緊,到顯懷后才上報。
聽到有人來報說是個皇女,官家臉上很平靜,看不出多失望。自從那一夢之後,官家感覺自己想通了許多事,他越發覺得他的王小狀元是福星降世,是老天憐憫他沒有兒子,特意送他一個狀元郎。
他今年年逾五十,已經不年輕了,身體也不好,即便得了個皇子,又如何能看著他長大成人?
即便他還能再活個十幾年,生出皇子也才十來歲。他自己便是十一二歲登基,那種受制於人的艱難日子他親身感受過,若非滿朝忠臣再三請求,太后也不會那麼快還政於他。
若是他不幸去得早了,留下一個幼童太子,如何才能保障他將來能順利親政?如何保證朝中不會有人賈天子挾天子以令諸侯?
聽到生出的是皇女,官家心裡有種「果真如此」的感覺。
第二日韓琦與諸官再堵著提立儲之事,司馬光最近剛當上諫官,也在圍堵隊伍中,見了官家便引經據典地列出三個皇帝不立儲導致的災禍。
官家聽完司馬光的勸諫,嘆息著道:「宗室之中已擇有賢能者,諸卿莫急。」
這是官家頭一次鬆口,韓琦等人都欣喜不已,忙道「官家聖明」。
官家聽到他們交口稱讚自己聖明,心中也很是平靜,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又想到那個軍臨城下的夢。官家開口問司馬光:「元澤可回京了?」
這話題轉得有點快,連素來守禮的司馬光都楞了一下。剛談著立儲之事,怎麼官家又沖著他問起他女婿了?
其他人看向司馬光的目光有點不對了——尤其是他那些諫院同僚。
這司馬光雖然為人清正,可是他這女婿一看就是妥妥的奸佞苗子啊!要不怎麼離京好幾個月了,官家還能這麼惦記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