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戲言身後

第一五六章 戲言身後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五六章

上元節過後,王雱又恢復忙碌的上衙生活。不同的是,他還給司馬琰爭取了上班機會:到太醫局去開課和帶課題。

太醫局是個兼任醫學院功能的機構,男女醫學生們都要在這裡學習到畢業才會成為醫官或者女醫。

對女性醫學生的挑選相對比較苛刻,首先在識字這一項上就淘汰一批人;其次你得無夫無子女,家庭背景乾乾淨淨;其三,還得是官戶婢。

這樣一來,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子都被篩選掉了,來到醫學院的乃是官婢之中碩果僅存的符合條件的女孩。

男女有別,來教授她們的多是女醫,又因為識文斷字能力有限,醫術大多口口相傳而得,教授效率並不特別高。得知玉圭客要來當教諭,太醫局上下都很期待。

入職手續是司馬琰自己去辦的,倒是傍晚王雱興沖沖地跑去接司馬琰下班,迎來了不少人側目。

王雱一點都不怕別人看見,高高興興地等到了司馬琰,跟在洛陽時一樣牽著司馬琰的手在街上瞎逛著往家裡走。

巧的是,他們還迎面撞上了收過王雱帶著點小顏色的話本的趙御史趙概。

對於別人覺得像鬼見愁的台諫官員,王雱一點都不害怕,屁顛屁顛地牽著司馬琰上去打招呼:「趙爺爺啊,這是我媳婦兒,你沒見過的,今兒趕巧了!」

趙概遠遠見王雱牽著個年輕女子過來,眉頭直跳。見王雱坦坦蕩蕩地介紹他媳婦兒,一臉「我媳婦兒天下最棒了一定給帶給你看看」的驕傲,趙概默然片刻,勸解道:「大庭廣眾之下,你們注意好言行。」

王雱道:「我曉得的。這年頭,夫妻之間矛鬧盾的太多了,什麼吃飛醋啦養外室啦夫家娘家你選哪邊啦,要知道夫妻和睦方能闔家美滿,如此風氣實在讓我痛心不已!所以,我與阿琰妹妹不惜拋頭露面、以身作則,示範示範何為和美姻緣。」

趙概:「……」

趙概不想再和他說話。

最開始趙概也很想彈劾彈劾王雱這小子,尤其是王雱還落了個把柄在他手裡。不過那天之後,同年韓琦就給他送了些東西,是王雱去「跑官」的時候留下的。

按理說韓琦是宰執,不能私下與台諫官員往來,韓琦還是讓人送了過來,可見是很希望他能好好看看。

趙概看了,看完了。

他也知道了韓琦愛重王雱的原因:這小子看著愛鬧,實際上卻是少有的真正想做事的人。他求官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真正想做出點事。不管事大還是事小,只要有用,他都樂意積極去做。

這樣的小孩,值得他們多放幾分期許、多給幾分寬容。

趙概聽王雱似乎還有一大通「以身作則拯救大宋婚姻危機」的大道理要講,擺擺手說:「行了,你們小年輕逛吧,我先走了。」簡直沒眼看!

王雱逼走了堂堂御史,十分得意,轉頭問起司馬琰今天工作得開不開心,不開心我們炒了太醫正魷魚自己干,不去看人眼色!

司馬琰道:「太醫正你也是見過的,哪裡會給我臉色看?」

「那是,我媳婦兒這麼優秀,他要是把你氣走了上哪找這麼好的骨幹人才去。你帶課題的能力,那可是誰都比不上的!」王雱一臉自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說自己的豐功偉績。

小夫妻倆在街上瞎溜達了一圈,回到家中,卻聽底下的人說方洪來訪。王雱去見了方洪,卻見方洪神色有些凝重地坐在那等著。

王雱奇道:「方叔遇到什麼事了嗎?」

「不是我遇到事。」方洪認真地看著王雱,「是你遇到事了。這幾天有人在查探你的消息,我叫人反套了他們的話。」

王雱說:「方叔你話本做多了,說話都留起懸念來了,你套出什麼話來了?」

方洪說:「這些人是宮裡的娘娘派出來的,說是娘娘想知道你的消息,讓他們出來的頭兒叫任守忠,是頗有資歷的宦官。我叫人去查過,他最善鑽營和逢迎上意,曾經被發配到外地去,如今還能成為娘娘信重的心腹,可見他的能耐。」

王雱氣定神閑:「這麼有能耐,還不是被方叔你扒了個底朝天。」對宮中之事,王雱是真不擔心,雖說枕邊風有點可怕,但也不是人人都會怕。要是會怕的話,當初張貴妃得寵時就沒那麼多人噴她叔父了。

歷來只有文彥博和王拱辰這樣走後宮路子的,沒有畏懼他們縮手縮腳做事的。

方洪被王雱的從容感染了,心中的凝重也逐漸散去。是啊,哪怕是皇后讓人來查王雱又如何,難道她還能把手伸到朝堂里去?

方洪道:「你心裡有數就好,就怕有小人在背後耍陰招,而你卻毫無防備。」

王雱點頭,邀方洪留下用飯,飯後又與他一起吃了盞酒才分別。

方洪回到家與妻子感慨:當初王雱還小,喊他一聲叔他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王雱大了、又是大宋最年輕的狀元郎,卻依然和從前一樣喊他「方叔」,他覺得哪怕王雱開口要他散盡家產他也願意答應。

方洪妻子不覺方洪這話說得過了,還笑道:「那孩子哪會要你散盡家產,他給你出的主意都不知幫你賺了多少了。」

夫妻倆說了一會話,歇下了。

王雱回到自己院子里,也與司馬琰說了方洪帶來的消息。

他與曹皇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曹皇后怎麼會叫人來查探他的消息。

不過,王雱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當官又不是單純為了當官,若是真有人容不下他,他去外地玩幾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還小,一早當京官反而會限制眼界,要不是官家把他要到跟前去,他怕是就借著都水使者的職務到處跑了!

上元節后,前來賀歲的使者們陸陸續續都離京,王雱也終於明了曹皇後為什麼會讓任守忠來查他:原來官家把趙仲針留在慶寧宮住下了。

王雱會知曉這事,還是因為在官家身邊瞧見了趙仲針。這小子規規矩矩地坐在官家身邊,什麼事都不幹,只巴巴地看著門口。等見著他了,這小子便兩眼發亮,若不是官家在側簡直恨不得衝上來和他說話。

這下子王雱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趙仲針算起來是官家與曹皇后的侄孫,而他的母親高氏乃是曹皇后姐姐的女兒,由曹皇后親自撫養長大。

有這一重關係在,曹皇后在宗室諸子之中自然偏向趙仲針的父親趙宗實,畢竟,趙宗實的妻子乃是她外甥女,又是在她膝下撫養長大,算起來趙仲針與她也有親緣關係。

王雱猜測,定然是趙仲針在曹皇後面前表現出對他的莫名崇拜,所以曹皇后才讓身邊的宦官來查他。

王雱自認事無不可對人言,自然不怕曹皇后的查探。他上前行了禮,才問起官家怎麼讓趙仲針陪伴在側。

官家道:「仲針暫住在慶寧宮,說不得得久住好些時日,讓他跟來認認路,往後有什麼事也能找來。」他對王雱說,「今兒也沒什麼事,你不必在旁邊立著,坐一旁給他教教經義吧。」

王雱自然聽命行事。

趙仲針跟著挪到另一張桌子上,不敢擾著官家看摺子,壓低聲音興奮地和王雱說:「早知元澤哥你會過來,我早兩天就該跟著來了。」他還小,對朝堂的事不大懂,根本不知道「樞密都承旨」這個怪裡怪氣的官名是做什麼的。

王雱笑了笑,沒接話,而是考校起趙仲針的底子來,除卻年紀太小之外很有先生的架勢。

趙仲針也願意聽他的,王雱問什麼他就答什麼,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王雱莫名地想到自己前世的弟弟,弟弟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懂事得很,聰明又知道體貼人。

若是官家接下來幾年仍是沒有自己的孩子,往後再有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小,畢竟官家身體不好,不靠丹藥維持年輕康健的假象之後更是頹勢盡現。

有的問題,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對。

這也是哪怕明知道請求立儲是往官家傷口上插刀子,朝臣們還是不得不站出來一次次地上書。若不早立王儲,一旦官家再如前些年那樣大病一場,甚至不幸熬不過來,朝野將會徹底陷入混亂!

動亂帶來的後果,誰都無法承擔。

王雱本不願去想這些,可趙仲針這小孩的出現又提醒著他:就連官家自己,也在為日後的事考慮了。

這個半大小孩,將來也可能會成為大宋江山的繼承者。到那時,擔子會從官家肩上挪到這小孩父親肩上,再從他父親肩上挪到他肩上。

享有世間最高的權勢,何嘗不意味著必須承擔同等的責任。

王雱教了趙仲針一輪,和趙仲針一起陪著官家用晚膳。等宮人將趙仲針送回慶寧宮,官家讓王雱和往常一樣陪他散散步。

君臣二人在薄薄的暮色中信步閑行,少有地靜默了一段路。官家奇道:「真是稀奇了,今兒你怎麼話這麼少?」

王雱沒說什麼肉麻話,只直截了當地問:「您準備立儲了嗎?」

官家道:「大宋總不能一直沒有儲君。」他溫煦地看向王雱,見王雱眼眶微微泛著紅,知道這小孩是在為自己抱屈,心中軟成一片。官家笑了起來,玩笑般說,「我看仲針這孩子特別喜歡你,想來將來到他繼位了,你還能繼續當無法無天的王小狀元。」

時人最忌諱言及身後之事,王雱聽了這話直覺就覺得不吉利,立即反駁說:「您這話就不對了,眼下您春秋正盛,真要到那時候我怕得七老八十了,還當什麼王小狀元!」

官家笑道:「你說得有理。」

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這個話題,而是聊起了新近的趣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玩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玩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五六章 戲言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