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實誠孩子

第一五九章 實誠孩子

王雱這廝,還真膽大包天地按照邀請函上說的,讓臨時助教趙仲針把人給引到後排去。

教頭們緊張地上前和王雱商量:「這不好吧?怎麼能讓官家和相公們坐後面?」

王雱道:「官家都答應了。你要是讓官家他們坐在前頭,還有人有心思聽嗎?」

教頭聽后默然,都是毛頭小子,哪裡經得住這仗勢?便是現在這樣,也依然有人不安得很,僵硬地挺直背脊想表現出武學生的素養。

韓琦等人見官家二話不說往後走,自然也只能跟著往後走去,只是在座次上堅持要退後一步,怎麼都不和官家並排而坐。

官家對此早已習慣,又不是誰都像王雱那樣高興起來就自個兒把椅子挪近說話。他招招手讓趙仲針也到身邊坐下,並戴上了內侍遞上的護目寶鏡。

護目寶鏡一用上,立在最前頭的王雱。

面對滿座的大禮堂,王雱一點都不怯場,還隔空朝後排的大佬們來一個笑臉。

這一笑可真是笑得滿室生輝,看得韓琦轉開了眼,幽幽地往王安石那邊看了看。

王安石這傢伙養個兒子操蛋,自己也操蛋,想也知道他寫那個「面目姣好」肯定不是什麼好話,韓琦估摸著原話絕對是「除了長得還行之外沒別的能耐」。

可這種爛賬韓琦沒法和王安石算,總不能去質問王安石「你在背後瞎寫我什麼」!

自己兒子長成這樣還特別會溜須拍馬到處鑽營,你王安石好意思在背後說人?!

王安石坐親家司馬光身邊呢,察覺韓琦往自己這邊看了眼,有些奇怪,不過見司馬光和他那一溜諫院同僚都正襟危坐,一副「我絕對要認真聽完然後參你一本」的架勢,王安石沒和司馬光說悄悄話,也專註地準備聽王雱開講。

王雱卻沒有說什麼,而是先在正中央的巨大黑板上徒手畫起輿圖來。輿圖從戰國七雄開始畫起,逐步演變到隋唐時期的疆域,版面足夠大,所以多個地圖並排畫在一起也不顯擁擠。

生員們在看到王雱憑空畫出一個個輿圖,心底的緊張莫名地消失了大半,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王雱把幾個時期的疆域全都展示在黑板上。可惜的是,輿圖畫到唐時便戛然而止。

王雱秀了一手,在所有人感覺意猶未盡的時候轉過身報出這次講座的主題:都城保衛戰。

這個論題很大,不過王雱主要是論證一個:江山在德也在險。

王雱洋洋洒洒地給未來的軍官苗苗們講解起歷朝歷代各個都城的城池防禦系統,這種系統的歸納總結方式在這個時代很少見,主要是能夠大量閱讀文獻並從其中提取出所需要的資料,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太難。

他岳父司馬光也是在崇文院那邊干過好些年,又得到官方的支持,才得以博覽群書、縱橫史料,編寫出大部頭的《資治通鑒》。

韓琦等人雖然都是進士出身,不過全都在邊關搞過邊防工作,聽起王雱所說的內容來不算難理解,甚至還聽得津津有味,心中納罕:這小子怎麼了解得這般詳盡?這怕是早有準備的吧?

倒是台諫諸官聽王雱引經據典縱談古今,又擺數據列史實,頓時像回到了讀王雱那幾份自辨摺子時的那一刻。

這從容不迫的氣度、這詳實有據的講解,豈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能做到的?不少人認真聽講之餘,目光免不了落到富弼、曾公亮幾人身上。

宰執之中,最通邊務的無疑是曾公亮和韓琦,富弼也有過任邊關和出使的經驗。這次講座名為王雱這小孩所開,實際上怕是傳達了這幾位宰執的意思。

要不然以王雱的資歷,請得動官家與一干宰執嗎?那麼曾公亮他們授意王雱開這麼個講座,到底有何意圖?

台諫們飛快地在腦中思考著這些問題,也不忘認真地聽王雱接下來的內容。

王雱信手拈來地擺完數據、講完史實,開始講述因地制宜搞城防的重要性,每提一個關鍵點都要拎個朝代出來說「就是它的都城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所以它隨隨便便就完蛋了」,他說的還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全都有理有據。

不僅朝代完蛋了,這個朝代的百姓和朝臣們也完蛋了,日子過得極其凄慘,遇上蠻橫的外族入侵更是會屠盡滿城百姓。當然,這只是極端情況,王雱沒有大肆渲染,只隨隨便便地舉了些例子說這個外族有什麼殘暴習俗那個外族有多兇狠善戰,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大家請不要對號入座,畢竟現在哪還有那麼多沒開化的人呢?

王雱危言聳聽完了,特别致謝富弼和曾公亮,說這些例子是兩位相公提出的。曾相公參與編纂的《武經總要》是本好書啊,不愧是武學基礎教材!

台諫諸人聽完了,目光轉到了曾公亮兩人身上,心想,果然是他們的手筆!

雖然王雱隻字未提大宋,還反覆強調大家千萬不要對號入座,但眾人還是在王雱每次輕描淡寫地列數據表示「就這樣,他們完蛋了」的時候感覺如坐針氈。

黃河之議之所以會那麼激烈,就是因為黃河乃是阻擋外敵南下的天險,但凡冬天河面結冰邊境諸州就會受到侵擾,更別提失去黃河。所以口上雖是認同「江山在德不在險」,可面對無險可守的窘境他們心裡還是隱隱發虛。

不同於台諫諸官,韓琦等人想到的是官家那個夢。

假如官家夢中之事成真,城破那日他們早已亡故,魂魄飄於空中眼睜睜看著無數百姓國破家亡、自己的兒孫蒙受屈辱或身死敵手!倘若真有那樣一日,他們如今的位極人臣、富貴榮顯又有何意義?國之不存,便是僥倖留得性命,那也是無根漂萍!

韓琦幾人的目光落到官家身上。

王雱此舉,應當是官家的意思!

這時候,王雱已經帶著武學生員們進入互動環節,王雱讓人將幾個推演沙盤搬進來,邀人上台來演示都城攻防。王雱把趙仲針推到沙盤前,對武學生員們說:「不要害怕,我負責給其他人展示你們的推演過程,由我今天的小助教來和你們玩。」

王雱這話可激起了不少武學生員們的鬥志:你什麼意思?瞧不起人是吧?你推演厲害了不起啊!

接下來趙仲針守城,武學生員上台來嘗試攻城,王雱負責搞講解,一邊講解還一邊在黑板上記錄雙方的損耗數據,用了什麼戰術、花了多少銀子、死了多少人,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來,直白無比!

經過幾番激烈的攻防推演,各有勝負,雙方都較上真了,輸掉后都大呼「我還有辦法!」「我不認輸!」,壓根忘了官家他們還在。

見戰況如此火熱,官家也坐不住了,繞到前面去看沙盤上的推演情況。一次次推演表明,並沒有鐵桶一樣讓人無法攻破的都城,但是守備越森嚴、地理位置越優越,對方攻下都城的代價就越大,連趙仲針這樣的半大小孩偶爾也可以守住。

同樣的人、同樣的防禦體系,在利用天險和不利用天險兩個條件下,每年所花費的軍費、遇到戰事時所承受的損失會大有不同。只需要進行簡單的加減計算,就能發現兩者孰優孰劣!

開封面臨的問題就是,隨著大宋定都開封,北方諸州日漸荒涼,連洛陽長安的經濟都進一步萎縮。

近年來朝中商議水政的時候,還曾提出開封水系承擔起龐大的漕運功能已日漸吃力,不如將洛陽水系引過去。

這樣的建議一旦被採納,洛陽城內連供水都會成為問題,眼下才剛剛有復甦苗頭的洛陽會迅速萎靡!

到時北邊人口越發稀疏,徹底無險可守,久經戰事的西境諸軍又相距甚遠,難以馳援開封。若是有狼子野心者揮師南下,那當真是如入無人之境!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當初大宋與西夏交戰,遼人就曾大軍壓境,趁機提出割地納貢以及迎娶宗女的要求。

在王雱反覆強調「我真的不是在說大宋,在座的各位千萬不要代入」之後,所有人都深深地代入。

幾輪攻防推演結束之後,整個講座正式進入尾聲。趙仲針意猶未盡地看著王雱從容自若地對整個講座進行歸納總結和划重點,眼裡心裡都是滿滿的崇拜。

趙仲針暗暗下定決心:他以後也要像王雱一樣文武都精通,尤其是兵學這方面,經過今日的功夫推演后他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只恨自己一直當守城一方,不能帶著人去攻城略地!

反正對王雱,趙仲針是一千個一萬個信服。

講座結束,王雱又一次致謝,把官家和韓琦等人都感謝了一波,最後特別鳴謝他爹和他岳父,尤其是他岳父,講座趕得急,岳父白天辛勤工作,晚上還熬夜給他看講稿,他這個女婿啊,每每受到岳父的教導就感覺心裡熱乎乎的,難怪大家都說「岳父也是爹」。

眾人被王雱這話狠狠地噁心了一下,看向司馬光的目光都變了:瞧你也是個濃眉大眼的好清流,怎麼挑了個這麼不要臉的女婿?

講座正式結束,武學生員們都覺意猶未盡,王雱沒拖延,乾脆利落地領著趙仲針和官家他們一起跑了。下午官家留王雱用了膳,飯後照舊和王雱在禁中散步。

講座都開完了,王雱也沒瞞著自己的想法,把遷都洛陽的建議給官家講了。

官家也隱約猜出了王雱的意圖,上回在洛陽時,他便與王雱提過太/祖曾有意遷都洛陽的事。

官家頓步說道:「這事,不容易。」

王雱抬起頭說:「天底下本就沒有容易的事。」除了那些終其一生不建寸功、只求安享富貴的人,沒有誰的人生是輕輕鬆鬆走完的,都得跨過這樣或那樣的難關。

對上王雱過分明亮的眼睛,官家心中彷彿也湧出一股難言的熱流。這小孩恐怕是見他表現得喜歡洛陽,又做了那樣可怕的夢,便一直在做這些準備——要不怎麼可能臨時羅列出那般詳細的數據和史實?

這孩子,用心誠啊!

他嘴上說的都是些輕鬆討喜的話,背後做的許多事卻從不在別人面前誇口。不像有的人,口裡說得花團錦簇,背地裡卻松懶懈怠,根本沒把自己說出口的話放在心上。

官家覺得自己得好好調理身體,加強鍛煉,爭取多活幾年,要不然他害怕王雱這實誠孩子會吃別人的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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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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