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上上之選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六五章
富弼家中有喪,王雱又趕巧回京了,便依著禮數換上素凈衣裳登門弔喪。富弼身居高位,前來的人很多,王雱品階不高,又不算是與富弼親近的一撥,走完過場只能安安靜靜站在一角。
這還是王雱頭一回正兒八經地參與高官家的喪事,不過他對這種事沒太大好奇心,只注意到有個年約三十的青年站在自己附近。這青年身材修長,面容清俊,瞧著就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一身清貴氣質。奇怪的是,周圍的人與他都不大親近,隱隱將他隔絕在外。
王雱上前與對方搭上話,才曉得這人叫晏幾道,乃是晏殊之子,比起他那今年當上了知禮院的兄長晏成裕來,他一直在外頭當著不咸不淡的小官,仕途一點都沒有宰相公子應有的模樣。
晏殊一生明哲保身,於官場雖是遊刃有餘,真正相交相知的人卻不多,甚至還與許多人有過嫌隙。
比如晏幾道的姐夫富弼就曾與晏殊翻臉,待晏幾道這個妻弟自然不冷不淡,偏他正巧在開封等待磨勘改官,遇著此事自然得過來!
而這位小晏本人也有點清高孤傲,別人不理他,他肯定不會腆著臉上去搭話。
這就有了王雱看到的那一幕:晏幾道與富弼的朋友圈格格不入。
王雱早了解過富弼與晏殊的恩怨情仇,一聽到晏幾道的名字便明了他的尷尬處境。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晏幾道!
晏殊是大晏,晏幾道是小晏,兩個人的詞都寫得挺不錯,一派富貴氣象!這是什麼?這是人才啊!若不是時間地點不對,王雱當場要和晏幾道套套近乎,把人給挖去一起玩耍。
雖說玩筆杆子的人不少,但真正玩得好的可不多,遷都大計的宣傳口正需要這樣的人才,越多越好!
王雱順勢與晏幾道聊了幾句,暗搓搓地為下次見面埋下伏筆:「我近來在詩文上遇到些問題,不知改日能不能登門請教您?」
晏幾道是《國風》的忠實讀者,身在外地也會讓人捎上一本,自然是認得王雱的,對王雱的文章也很是喜愛,甚至破天荒地買了王雱寫的那些通俗話本。
這對他來說算是很稀奇了,因為他從小受他爹熏陶,心裡很有崇雅拘俗的觀念,像柳永那些詞在他和他爹看來屬於粗鄙的淫詞艷曲,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可王雱寫的這些通俗話本俗是俗,卻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倒覺著趣味橫生。
聽王雱這個小狀元要登門請教,晏幾道說:「談什麼請教,若有問題大可來尋我一起探討,這段時間我都在家中。」自從他父親去世之後,他原有的應酬少了許多,哪怕難得回京一趟也鮮少會出門。
王雱正要再與晏幾道說說話,卻見韓琦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韓琦瞥見他站角落裡和晏幾道說悄悄話,不由朝他招手,示意他別貓在那兒偷懶。
王雱和晏幾道說了一聲,乖乖跑到韓琦身邊去,不知道的看到了會以為他是韓家子侄。有不認得他的富家人悄悄問了左右,才曉得這就是很有名的王小狀元!
跟韓琦走一塊,王雱就忙碌多了,得和不少人寒暄幾句。這就是大佬最不好的地方,哪怕是喪事,也得強打著精神搞應酬,不招待,人家說你不守禮;全力招待,人家說你面無哀色、冷血冷心。
好在富弼兒孫和子侄都不少,需要他親自應付的人並不多。他已年近六十,母親也算得上是喜喪,是以他看著也還算好,沒有太過傷心。見韓琦領著王雱上前,富弼還問上一句:「洛陽那邊可還順利?」
王雱道:「自然順利,」他由衷感慨,「王知府,好人吶。」
韓琦一聽王雱這話,就知曉他又禍害了人家王拱辰。
從前韓琦是不大喜歡王拱辰的。韓琦與歐陽修相熟,是商業互吹的好夥伴,從歐陽修口裡聽過不少他對這個連襟的評價。具體怎麼樣就不說了,反正和王拱辰連親帶故的歐陽修都覺著跟這人三觀不合,不想多往來。
可不知怎地,現在聽王雱感慨王拱辰是個好人,韓琦就有點同情他。一般來說被王雱評價為「好人」「老實」的人,幾乎都慘遭王雱毒手,不是扣個鍋就是支使得團團轉。
韓琦揭王雱的底:「聽永叔說,你把人兒子拐跑了?」
王雱喊冤:「這怎麼能叫拐跑?我們需要人手,王知府的兒子又正好想鍛煉鍛煉,雙方一拍即合,能算是拐嗎?」
富弼也聽說王雱把洛陽大半人才拉走去幹活的事,人家王拱辰好端端一個知府,硬生生給他弄成光桿司令,真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他說道:「順利便好。」
回去的路上,韓琦與王雱一起走了段路,韓琦問他:「你剛才和晏叔原在說什麼?」
韓琦與晏殊也不大對付,主要是三觀不一樣,晏殊屬於求和派,只要和平無事,什麼條件都能答應,韓琦對此是堅決反對的,爭議的次數多了,雙方私底下自然不怎麼往來。不過,韓琦還是認得晏幾道的,叔原就是晏幾道的字。
王雱老實答道:「沒什麼,見他一個人站著怪孤單,就和他說說話。」
韓琦總覺得王雱沒安好心,他就沒見過王雱去獻沒用的殷勤。
見韓琦一臉狐疑地看過來,王雱也不瞞著,誇了晏幾道的詩文一番,理所當然地和韓琦討人:「既然他馬上要改官了,不如您讓他改官到洛陽來,到時讓他幫忙寫點詩文多好!」
韓琦綳著臉訓他:「你當朝堂是什麼地方?你讓改去哪裡就改去哪裡?少動歪心思,好好辦你的事。」
王雱見韓琦又來這一套,忍不住語重心長地勸說韓琦:「您別老訓了我,回頭又把事情辦掉。這樣多不好,上回您這樣干我就誤會您了,去官家面前告了您的狀!官家聽得直樂,拿著您的摺子看我笑話!」
這話可把韓琦氣樂了,他都沒和王雱算賬,這小子倒好,還惡人先告狀起來。敢情他去官家面前說人壞話還有理了?!韓琦看到他就煩,索性上馬走了,眼不看為乾淨!
王雱也上馬得兒得兒地回了家,先去和吳氏說了會話,又回自己院子里找司馬琰說起韓琦的臭脾氣,很是感慨地說:「這世道,也只有我才這麼實誠。」
司馬琰每次聽王雱說起他在外面捋虎鬚的事兒,都覺得這些大佬一個兩個心胸都很寬廣,都不是自己兒子,居然能忍下他!
王雱在開封呆了幾天,又入宮陪官家用了兩次飯。後面那次他順便把趙仲針給討走了,這小孩天天在宮裡拘著,不是讀書就是去陪曹皇后,肯定悶壞了,不如帶出去浪浪。
官家對王雱十分縱容,王雱提的要求沒有不允的,當天就讓趙仲針收拾好小包袱和王雱一起去洛陽。
王雱帶走准皇孫,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韓琦和歐陽修等人都是一力要求官家早立儲君的,對被官家留在宮中的趙仲針自然挺關注。
眼看王雱又帶跑了准皇孫,韓琦隱隱能感受到王拱辰的心情了:這操蛋小子,立儲之事還沒定下來,他又來攪混水!若是讓趙仲針再多陪陪曹皇后,說不定就能從後宮推動立儲了。
眼看懷柔路線走不通,韓琦只能繼續鍥而不捨地勸官家早立儲君。既然人選大家都已經心裡有數,至少讓他早些到開封來讓大夥了解了解啊!
韓琦這個准首相起了頭,其他人自然緊隨而上,歐陽修和司馬光是勸說得最勤的人,也最會引經據典。這幾個主力選手天天輪番上陣,分頭圍堵官家擺事實講道理,官家到底沒扛住,下旨讓正在為濮王服喪的趙宗實入京當宗正。
另一邊,王雱領著趙仲針走水路前往洛陽,沿途全面地考校了趙仲針的功課,準備有針對性地給趙仲針補補短板。趙仲針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孩,骨子裡有點小好戰,但也喜歡讀書,算起來還真箇不錯的好苗子。
這樣的小孩,只要他自己願意學,絕對很好教。當皇帝有這資質,絕對是上上之選了!
巧的是,他很願意聽王雱的話,一路上王雱考什麼他答什麼,答不上來還很緊張,生怕王雱嫌棄他笨。
這一次王雱帶趙仲針來洛陽,教他學問還是其次,主要是教他怎麼把適合的人放到適合的位置上去,完成那些看起來很難完成的事情。
這才是一個上位者最應該掌握的事。
王雱笑著誇了趙仲針一頓,領著他下船,前往人群熙攘、熱鬧繁榮的洛陽。趙仲針還是兩三年前來過,那會兒的洛陽還沒現在這麼繁華,他眨巴兩下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覺得什麼都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