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有新主意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九四章
王雱的效率還是很高的,到前去祭奠宋祁那日便將樣書帶上讓家屬過目。宋祁一共十五個兒子,長大成人的有十四個,任地都離得不遠,全都趕了回來。
兄長宋庠本來在相州任職,去年因病召還,人也在開封。雖然有侄子們料理後事,宋庠還是早早在兒孫的攙扶下來到靈前,招待著往來的同僚。他們兄弟二人同科及第,雖常年天各一方,兄弟感情卻不曾減淡。
得知幾個侄子推宋佑國去讓王雱編書,宋庠心中百味雜陳。弟弟愛/宴飲,愛享樂,愛風風光光地出風頭,與他完全不一樣。
宋庠讓王雱把書給他也看看。
旁邊的宋佑國一陣緊張,不是對王雱沒信心,而是宋庠不太喜歡編文集這種事,他兩個堂兄給宋庠編過詩集,宋庠不僅沒有高興,還訓斥了他兩個堂兄一頓,讓他們把書焚毀。
面對這樣的伯父,宋佑國不曉得他會不會把王雱也罵一頓!那樣的話,王雱可就太冤了,畢竟王雱只是受他們所託幫忙編整文集。
宋庠本只是翻看一二,也沒想著用對自己的要求去限制別人,結果一看之下,他忍不住把整本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這書,不管是內容還是設計都叫人眼前一亮,文章編整得有條有理,可以清晰地看到弟弟宋祁的人生脈絡。每一個時期還有宋庠的畫像,畫像之精妙,幾乎讓人彷彿置身其中。
也許裡頭的詩文不是當世一絕,擱在浩瀚文海裡面也不值一提,「小宋」的一生卻隨著整本書的推進躍然紙上,足以讓人深入地了解這瀟洒風流的「紅杏尚書」。
宋庠看著看著,彷彿又看到弟弟出現在眼前,讓自己時而氣惱不已、時而忍俊不禁,等猛然回神,竟潸然落下淚來。
宋庠兩個兒子忙關心地問:「爹,你怎麼了?」
宋庠搖搖頭,把書遞迴給王雱,拭了淚,對王雱說道:「你有心了,難怪子京特意托你編整文集。你年齡雖小,卻是子京的真知己。」子京自然是宋祁的字。
宋庠兩個兒子聽了宋庠這話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要知道當初他們給宋庠整理詩集,興沖沖地拿去給宋庠看,宋庠當場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爹還教育他們說,他的詩文寫的不算好,不值得編纂成冊、留存給後人。明明叔父的詩文也差不多,甚至還被他爹批判過,怎麼輪到王雱這兒他爹就誇好了?
王雱一點都不居功,恭謹地道:「承蒙景文公看重。若無景文公錦繡文章,我便有千種辦法也派不上用場。」
這段時間裡宋祁的謚號也討論出來了,謚號景文。
宋庠見王雱舉止有禮,言談從容,只覺許多人對王雱怕是先入為主有了偏見。這樣的少年,怪不得韓琦和趙概等人都對他寄予厚望!
宋庠兩個兒子心中不服,討了王雱帶來的樣書去看,接著旁人也都好奇地把書討過去。書無聲無息傳了全場之後,不少人看向王雱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了,大多數是在琢磨著「要不,我們也回家找出長輩的詩文托他幫忙編本文集」。
當然,今兒大夥都是來祭奠宋祁的,沒人會跑去和王雱提出這種事。辦喪事原該哀傷得很,宋祁這一著卻讓氣氛減了幾分傷感,多了幾分輕鬆。
王雱結束祭奠回了家,與司馬琰說起宋祁其人,也覺這紅杏尚書名不虛傳,到死都這麼瀟洒,沒讓妻兒一味沉湎於喪親之痛里。
既然宋家人都沒意見,王雱自然按照他們的意思讓方洪那邊下印。方洪已許久沒做過王雱經手的書,難得王雱又出手,他自然積極得很,當下叫人選紙選墨搞宣傳,務必為王雱提供最好的一條龍服務。
宋祁病故,宋庠上書請老。他已經六十九歲,馬上就到致仕年齡,眼下也沒什麼要緊的差遣,一直在家中養病。官家念著這老相公,親自去宋庠宅中視疾,君臣你來我往地再三給讓,終於確定了讓宋庠去洛陽養老的事兒。
朝中連去兩老臣,官家感觸最深,與王雱在禁苑中散步時免不了感慨:「歲月催人老啊!」
王雱道:「您放心,等宋相公去了洛陽,一定會和老師他們一樣越活越年輕,越活越健康。」瞧瞧早已進入退休生活的柳永吧,現在身子骨還好得很呢!若不是有個少年老成的孫子在身邊管束著,他怕是還天天和人飲酒作樂。王雱想一出是一出,跟官家念起了柳永孫子給他寫的譴責信,說他祖父又偷酒喝啦,明明大夫說要少碰酒,他偏不聽!
官家聽得笑了起來。少年人總是這樣樂觀,覺得生老病死離自己還很遠。
宋祁的書正式對外販售的時候,王雱也收拾收拾,參加學士院的考試。對於韓琦把人扔來學士院這邊的打算,很多人心裡都在嘀咕:不會鬧什麼幺蛾子吧?
要知道這館閣之中可都是一些名高望重之人,突然來個不要臉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可韓琦都推過來了,還是他和趙概聯名舉薦,學士院這邊也只能嚴陣以待。
王雱倒不擔心,反正就是考試而已,考得過就過了,考不過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當然,世上沒多少他考不過的考試!
就是這館職試太孤單了點,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時間點根本沒幾個人和他一起考,所以王雱老老實實地寫完文章就回三司繼續幹活去啦~早點把手上的活兒忙完,他還得去接媳婦兒下班!
學士院眾人看著王雱毫不留戀的背影,心中十分複雜。他們很想嚴防死守不把這傢伙放進來,可看到這小子毫不緊張,刷刷刷寫完文章就跑,他們又覺得必須讓這小子領略領略館閣的重要之處!
負責這次考核的是知制誥王珪,他和王雱是老熟人了,不過眾人也沒讓他避嫌,雖然都姓王,但他一來不是王雱他爹,二來不是王雱他老師,三來和王安石家也沒甚交情,著實沒什麼好避的!
王珪看完王雱一蹴而就的策論,沒挑出半點瑕疵,當即把文章轉給別人看,讓別人也核定一下。
論文章,王雱自然是沒問題的,問題就出在王雱上回已經升為五品,算是位列朝官了,該給他個什麼職位才恰當。王珪和馮京等人一琢磨,給王雱找了個穩妥的職位:集賢院侍讀學士。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給官家讀書或者陪皇子讀書的官兒。
歐陽修就是在這個職位上幹了幾年,經常給官家念《國風》混臉熟,在韓琦外調時幫忙念念韓琦的文章勾起官家對韓琦的回憶、幫助韓琦回朝。總之,這又是個獨屬於天子近臣的職位。
按王雱的學識當侍講學士也是可以的,不過考慮到他年紀比較小,王珪還是建議讓王雱當侍讀學士。
王雱得知自己的新職務,當即去研究了一番集賢院的工作範圍。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嚇一跳:這地方上可以直達天聽,下呢,設置有國家圖書館,可以徵集天下圖書,實在沒有的還能召集人才集體創作;同時可以舉薦朝野遺才,填補朝廷空缺,這點又要提一下歐陽修,他就極力推薦過曾鞏、蘇軾、蘇轍、梅堯臣等人,上頭接不接受是一回事,反正你可以大膽舉薦,因為這也在你的職責範圍之內!最後,你還可以用朝廷的地盤開班講學,幫助朝廷吸納天下賢才,實在悶得慌還可以對國子監的教育工作指手畫腳。
反正,這位置對王雱來說那是靈活性極大,簡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王雱非常滿意,還沒上任就屁顛屁顛去找司馬光炫耀:「聽說當初師祖舉薦您考館職,您沒考過!您看看我,一次就通過了,這可能就是荀子所說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吧!」
司馬光想打人了。
王雱和岳父得瑟完,機智地溜之大吉,回到家后又給他爹寫回信。
王安石已經知曉自己很快要當祖父了,來信教育了王雱一通,讓他接下來消停些,別再胡搞瞎搞。
王雱看著覺得很冤枉,他這人一向安分守己,什麼時候胡搞瞎搞過?想到剛換的新職位,王雱得意洋洋地在信里和他爹誇耀自己又考了次試、毫無疑問地得了頭名,從此也是朝中的「清要之臣」啦。
王雱也和司馬琰解釋:「清,代表我清正嚴明;要,代表我非常重要!」
司馬琰道:「我怎麼覺得這個清說的是『清閑』?」她記得王安石和司馬光就很不樂意要這樣的職位,寧願外放去地方搞基建。
王雱說:「清閑是不可能清閑的!」他又把集賢院的業務範圍給司馬琰講了一遍。甭管到底歸不歸他這個侍讀學士管,反正先把大旗扯好再說!只要沒超出這個範圍,那都是他的分內之事!
司馬琰直覺覺得王雱似乎又要搞件大事出來。她說道:「你是不是準備做點什麼?」
王雱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王雱例行去逗了逗弟弟,又和司馬琰肚子里還沒顯懷的孩子進行一番交流,才跑去書房伏案書寫,準備就借著新職務的便利上書一封,談談自己初任館職的新構想!
第二天是休沐日,三司相熟的同僚們相約請王雱喝散夥酒。經王雱禍害之後,三司上下都散發出蓬勃活力,同僚們很捨不得王雱,拉著王雱的手讓他常回三司看看。
蔡襄也到場了,和王雱飲盡一杯,並表示王雱即便另有差遣,三司有事也會找他商量。
王雱道:「總覺得我被您訛上了!」
蔡襄笑罵:「也不知是誰被誰訛上!」這小子可是把那新式記賬法安到了他頭上,叫什麼「蔡氏記賬法」,指不定將來他的兒孫踏入仕途時別人一聽是姓蔡的都會記恨上!
休沐日轉瞬即逝,王雱也抓著夏末的尾巴改任集賢院的侍讀學士,偶爾遇上當值的日子他還得宿在學士院內,隨時聽候差遣!
這可把趙頊樂壞了,自從正式住到宮中,他能往外跑的機會便少了大半,入夜之後更是不可能再跟著王雱他們到處玩兒,可把趙頊悶壞了。
趙頊趁著王雱沒去當值,偷偷摸摸溜去找王雱,興緻勃勃地展望未來:「往後我晚上也可以來找你玩了,要是過了宮禁時間,我還可以和你一塊睡!」
王雱道:「可別了,朝中上下多少眼睛盯著你,到時候我要被呂知諫他們罵死。」趙曙這人缺點多多,整天想辭職,但他有一點很好,早早就有好些個兒子了。更難得的是,這長子趙頊還聰明機敏,讓朝中百官很有安全感,再不必擔心儲位空懸!
趙頊有點小失落,但看到王雱桌上擺著份摺子,頓時兩眼灼灼,亮得不行:「你又想到了什麼新主意?我能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