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前往洛陽
《玩宋》/春溪笛曉
第二零二章
王雱拜訪唐介的事沒幾個人知曉,接下來幾天只有身在台諫的司馬光感覺唐介看他的眼神不太對。雖說台諫自然不是一家,不過很多時候大夥立場是很一致的,遇著該噴的就會齊心協力噴到結果令人滿意為止。
畢竟是聲名遠揚的清直方正唐子方,司馬光一直久仰其名,很是景仰他的德行。
也因此,司馬光第一時間察覺唐介對他的微妙。台諫官員平日里不能多往來,司馬光也不能直接跑上去問唐介「前輩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司馬光思來想去,感覺不太對頭,尋了個王雱登門「歸還」小舅子司馬康的機會問他:「最近你是不是又幹了什麼?」
王雱自然喊冤,表示自己絕對是忠誠孝順好女婿,整個開封沒人能比。
司馬光還是覺得不對,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懷疑:「你是不是去見過唐御史?」他思來想去,問題只能出在王雱這小子身上。
王雱一聽,立即誇司馬光神機妙算,這都能曉得。他給司馬光講自己的心路歷程:「那天您跟我說唐御史要彈劾我,我老擔心了,回到家見了阿琰,阿琰聽到我說唐御史這麼可怕的人盯上我了,憂心忡忡地抱著阿珩對我說『阿珩他們才剛出生,你要是被彈劾了可怎麼辦才好』。大夫和我說,當娘的在這個時期最忌心情不佳、憂慮過重,所以,我雖然害怕唐御史,但還是硬著頭皮去找了他!」
阿珩這名字,是王安石隔著老遠起回來的,王安石表示到兒子這一輩得用王字旁,就跟王雱一輩用雨字頭一樣不能換!接著他又表示,珩者,佩上玉,所以節行止也。至於這節誰的行止,就不言自明了,你自己體會!
王雱一琢磨,那肯定是節他爹的行止啊,他爹拉仇恨拉得那麼穩,肯定需要個孫子輩來拴一拴。
王雱和司馬琰說了王安石給起的名,司馬琰對此沒有意見。關於王雱對「不言自明」的解說,司馬琰也沒有意見,只說了一句「你高興就好」。
照理說女兒不入男丁那邊的排輩,不過王雱肯定是要女兒兒子一視同仁的,所以他把他爹起的女兒名字否決了,和司馬琰商量著給女兒也起成「王珺」。
王雱非常滿意:「這樣一來,我們一家四口都帶王了!」
司馬琰當場戳穿王雱的想法:「我看你是覺得起別的不對稱吧?」
王雱說:「那肯定的,同一天生的,名字怎麼能一人一個樣?兒子女兒都一樣!」
這兩小孩的名字也就早早定了下來。
司馬光聽王雱提起司馬琰和外孫、外孫女,心也有些軟了,覺得不該嚇唬王雱。不過他還是覺得有點問題:「唐御史又沒真的彈劾你,你是怎麼和他說的?」
王雱眨巴一下眼,老實回答:「我就直接和他說,岳父你告訴我他要彈劾我啊!」
很快地,司馬光家的鄰居們又聽見司馬光把女婿掃地出門的動靜。據說戰況還挺激烈,司馬光都抄著掃帚追到大門口了!
王雱愉快地刊行了《金明池詩集》之後,司馬琰的產後恢復期也差不多過去了。她身體一直很健康,雖然一次性生下兩個孩子有些傷身,帶起孩子來也很累,但王家條件挺好,人手充足,司馬琰看著和生產前差別不大。
這時官家把王雱召到御前,和王雱商量起一件大事:眼下看著太子監國沒大問題,正巧洛陽宮修好了,他準備去洛陽休養。
王雱聽后兩眼發亮。這種提議王雱自個兒是不能提的,畢竟官家依然在位,他又與皇孫往來密切,貿然提出這種建議著實不太好。若是中途出了什麼事,他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
王雱道:「是這個理,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到洛陽去。剩下的該怎麼搬怎麼遷,就看韓相公他們的了!」
官家莞爾:「我看韓卿待你極好,你怎麼總愛把韓卿氣得跳腳?」
王雱說:「沒有的事,您可不能冤枉我,我可敬重韓相公了!」
從王雱這邊得到贊同,官家轉頭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韓琦等人。
韓琦也是贊同遷都的,但,官家甩手扔下一攤子事不管,太子又心有顧忌不能發表太多意見,等同於把他們這個宰執班子架在火上烤!
韓琦聯合富弼攔著官家勸說:「官家大病初癒,怕是經不得舟車勞頓!」
官家搖頭道:「正是因為大病一場,朕才想去西京。若是我眼下不去,往後怕是去不了了。」他雙目誠摯地望著兩位自己十分倚重的宰相,「此乃朕之心愿,還望兩位卿家莫再勸阻。」
韓琦與富弼都聽明白了官家的意思,這不僅是官家的心愿,還是最後的心愿。兩人看向官家過早花白的雙鬢,心中惻然,最終都沒再多勸。
朝中百官聽聞官家要前往洛陽,反應不一。遷都之事已經定下章程,朝中沒人會再光明正大地反對,既然遲早要遷都,官家這幾個月來又都不理朝政,那麼官家去洛陽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反對的聲音比較小,很快被壓下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到底誰該隨駕而去?兩邊若有要事需要相商,該哪個衙門負責跑動聯繫?
爭議最大的還是隨駕名單,很多人猶豫著要不要表態,比方說你是這些年來都蒙受官家恩典,不提出想去洛陽好像對不起官家;可要是提出后真被帶走了,是不是就等同於要遠離政治中心了?
還有,官家讓太子監國,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還是有心試探?不少人都還在觀望中。
王雱沒那麼多猶豫,他第一時間和趙頊報上名去,表示自己肯定要去洛陽。
隨後陸陸續續有人提出跟隨,官家得了名單,挑挑揀揀,最終只帶走一些病退的、致仕的官員,把身強力壯還能繼續為朝廷貢獻一份力量的人都留在開封。
王雱得知此事敲定,當下回家叫人收拾家當,要帶著全家一起隨駕去洛陽。四叔王安國剛考上進士不久,還得在開封為朝廷效力,五叔王安禮也在當京官。
一家人坐下商量之後,開封這邊的房子留給四叔、五叔他們住著,王雱帶著祖母、六叔前去洛陽落戶,到洛陽那邊后小妹成親也方便些。
王雱表示他早在洛陽那邊買了個園子,那會兒地價房價還沒瘋漲,他挑的園子又大又好,可賺了!所以,開封這邊許多東西都不用帶過去,那兒什麼都有,都是頂好的。
說是這麼說,對王雱祖母和吳氏而言卻不那麼輕鬆,前前後後收拾出好幾車東西。
這麼多輛車要是隨駕出發的話動靜太大了,王雱先讓人幫忙把這些大小雜物送去洛陽,到臨行那日就變成了兩袖清風王小雱,所攜的不過一家老小!
人自然是跟著御駕最安全,這可是大宋頂配的安保團隊,錢沒了可以再賺,人肯定得跟著官家走!
官家沒讓太多人相送,甚至還遣禁衛提前清過場,因此這日只有早早升起的春末艷陽格外熱情。
趙曙與韓琦等人一路相送到城門外,官家從車上下來,精神竟比過去幾年都要好。
官家笑著勉勵趙曙:「小時候你就聰慧得很,剛入宮時和頊兒對什麼都好奇,」他殷殷相托,「這些年你辛苦了,可能往後還會更辛苦,但,你是太子,自然得經受住各種考驗。富卿、韓卿他們乃是大宋最賢明的宰輔,禁軍乃是大宋最精悍的勇士;而今年春天,朝廷又遴選了一批文武人才——這朝中百官都是你能依仗的左右臂膀,你只要心繫百姓、勤勉為政,朝野上下自會欣欣向榮。」
趙曙自從小時候被寄養宮中又送回父兄處,便覺自己如無根之萍,在哪都無所依仗。這些年更是謹小慎微,生怕自己做的事被人放大無數倍去指斥,他也痛恨這樣的自己,只是多年積習終歸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聽了官家這樣一番話,趙曙才感覺自己的雙腳落到了實地上。並沒有什麼試探、沒有什麼猜疑,官家是真的想把大宋的未來交託給他,哪怕他看起來不那麼適合!
趙曙雙目含淚,正正經經地朝官家行了個大禮。
官家受了他這禮,上前扶他起身。若是從前,他怕是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在鬼門關前走過幾遭之後,他漸漸想通了許多事。
手中的權位交出去,眼前的一切頓時就開闊起來。哪怕趙曙一時半會撐不起來,有韓琦他們在旁輔佐也不會有大問題,而他也可以好好在西京度過最後的日子。
最要緊的是,倘若他不幸在開封病故,遷都之事不知還要蹉跎多少年。
所以,這時候去洛陽才是最好的。
官家別過趙曙與百官,登上皇輿前往洛陽。
不知誰起的頭,百官之中忽地起了一陣隱忍的哭聲,連韓琦也被這哭聲勾得眼眶泛紅、視野朦朧。只能在遠處看著的百姓見百官無聲拭淚,雖不甚明白是怎麼回事,卻也都跟著哭了起來,開封城外頓時哭聲一片。
王雱騎馬跟在御駕之側,聽到這哭聲后不由駐馬回望。
開封城牆巍峨高壯,看著堅不可摧。
可在後世的歷史之中,不久的將來這座城池被金兵輕易踏破,一場場大火燒掉許多人的家園、燒掉許多人引以為豪的驕傲,眼前所有再簡單、再平常不過的生活成了許多人夜半驚泣的往昔美夢。
王雱回過身策馬前行。
眼下的所有別離、眼下的所有爭執,都是為了更長遠、更安穩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