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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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春溪笛曉

第三章

「我愛洗澡皮膚好好~哦哦哦~小心跳蚤蹦蹦跳跳~哦哦哦~我爹爹想逃跑~上沖衝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來握握手~上沖衝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我的爹爹乾淨了~~」大澡堂分了男女,男澡堂這邊飄著王雱嫩生生的嗓兒。

不少人聽這歌兒,都忍不住轉頭往他們父子倆的方向瞧上幾眼。見王雱邁著小胳膊小腿賣力地給他爹搓澡,口裡還把歌兒翻來覆去地唱,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別看這歌兒都是大白話,聽起來還真是朗朗上口,回去教給自己孩子也不錯。就是詞兒得改改,什麼「我爹爹想逃跑」「我的爹爹乾淨了」,要是自家臭小子唱出來,他們非打死不可。

王安石對自家兒子罵也不是,揍也不行,只能綳著臉皮由著王雱給他搓背。這大概就是成親帶來的改變吧,以前他有這時間絕對會選擇多看幾本書,可是兒子學會說話之後他不知不覺會把時間花在和兒子相處上。

別看王安石總一副「我兒子也就一般般啦」的樣兒,在他心裡是覺得他這兒子是天底下最聰明可愛的小孩。哪怕現在王雱胡亂哼著亂七八糟的歌兒引得眾人側目,王安石也不覺得生氣,反正他才剛來京城,也沒幾個認得的人,不帶怕的!

話不能說得太絕對,王安石才剛這樣想著,便聽有人開口喊:「這不是介甫嗎?」

王安石,字介甫。王安石綳著的臉皮瞅了瞅,斜眼瞧了瞧在自己背後蹦躂的兒子,意思是「不要唱了」。

王雱還是很給自己老爹面子的,不給他搓背了,他繞到王安石面前踮起腳用濕巾子往那有點發黑跡象的臉可著勁擦了擦,咦,擦不黑白巾子!

看來是臉本來就黑啊!王雱對自己的努力成果非常滿意,他爹現在天天堅持洗臉,臉上都乾淨了!

王安石把王雱拎到一邊,朝和自己打招呼的人看去。看清來人,王安石露出笑容:「子固兄近來可好?我初來京城,也沒來得及去太學尋你。」

這人姓曾名鞏,字子固,早些年與王安石相識,交情甚篤。曾鞏為人大方,待人至誠,見到歐陽公之後甚至還向對方推薦過王安石。

王雱乖巧地站在王安石身邊,眨巴著眼看向曾鞏。這年頭每個人又是名又是字的,賊難記,光憑一個「子固兄」,王雱還真不曉得這人是誰。

曾鞏見了王雱,誇道:「這便是你們家雱兒吧?你在信中常提到他,我早就想要見一見了,一直沒機會,沒想成在澡堂里見著了。」末了他還促狹了一句,「介甫你可是澡堂里的稀客啊。」

王雱聞言頓時一臉譴責地看向王安石,意思是「老爹你看看你,不愛洗澡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譴責完王雱又回過味來,他爹和這位好友通信時常提起他!王雱兩眼亮晶晶,麻溜地追問:「哎呀,子固叔叔,我爹都怎麼說我的啊?」

王安石綳著臉敲他腦袋:「叫曾叔父。」

王雱只能捂著腦袋乖乖改口:「曾叔父。」

「小孩子嘛,想怎麼叫就怎麼叫。」曾鞏性格疏朗,笑著揭了王安石的底,「你爹爹在信中總說你機靈,從前與我是以文相交的,自你稍長些,他的來信便都是寫你的趣事。我還沒見你呢,已從信里知道你學完幾個字啦!」

王雱看向王安石的目光頓時不同了。難怪這位叔父要來擠兌他老爹了,原來他老爹居然是隱藏的秀娃狂魔!妥妥的朋友圈毒瘤之一!又不是自家孩子,誰會想看你兒子怎麼吃喝拉撒學跑學跳?

曾鞏與王安石許久不見,邊沖澡邊聊著,到走時雪意更深了。王安石等了吳氏出來與曾鞏見了禮,便與曾鞏一起往回走。他們的「公租房」在國子學旁,太學又與國子學連在一塊,回去的路是一樣的。

「國子學那邊來了位新直講,年紀與我相仿,課卻講得極好,我們偶爾會結伴過去聽一聽。」回去的路上曾鞏給王安石講起在太學求學的事,「介甫應該也聽說過他,就是那位『砸缸救友』的司馬先生。」

王雱本來就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聽到這「砸缸救友」之後心怦怦直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王雱按捺不住提問:「什麼是砸缸救友啊?」

小孩子對這些稀奇事總是好奇的,曾鞏也不覺得奇怪,給王雱講起了那位司馬先生砸缸救友的故事:「司馬先生小時候和朋友在院子里玩,一個朋友掉進大缸里去出不來了,司馬先生怕朋友出事兒,就拿起一旁的石頭把缸砸破救出了朋友。」

有兒子在,王安石免不了要藉機教育教育:「能想出砸缸辦法是謀,敢用石頭砸缸是勇,這位司馬先生從小就有勇有謀,長大果然成就不凡。」

「是極!」曾鞏雖羨慕司馬光與王安石早早進士及第,心胸卻極為開闊,毫不妒忌地誇讚,「我看同輩之中,數介甫與司馬先生最為出眾。」

「子固兄這話可別在別人面前說起。」王安石說,「天下能人無數,便是子固兄也是因不擅時文才蹉跎了好些年。若以策論取才,子固兄定然早就金榜題名。」

時文,就是傳說中的應試作文,要求寫得漂亮、寫得正能量。策論則是議論文,針砭時弊,提出論點,甚至還負責給出解決方案。

曾鞏直搖頭:「我怎麼敢在介甫面前誇口說策論做得好?」

眼看馬上要進入文人互吹模式,王雱忙插話:「曾叔父,什麼是直講啊?」

「直講就是國子監直講,在國子監講學的先生。」曾鞏耐心地解釋,「司馬先生學問極好,品行也極佳,只要我們願意問他便樂於傾囊相授,從不會藏私。」

王雱對大宋的官職一竅不通,只能記下曾鞏所說的「國子監直講」這職位,準備尋機溜出去找人。不過其實記不住也沒關係,只要找「砸缸救人司馬光」就可以啦~感謝九年義務教育把砸缸救人的故事選進課本,要不然他都不能確定這位司馬先生就是他惦記著要找的人!

王安石與曾鞏分別,回到家中。吳氏點了燈,對王安石閑談:「這便是你提到過的曾子固嗎?」

「子固兄是有才能之人。」王安石道,「可惜朝廷如今的取士之法對他不好。不過子固兄已拜入歐陽公門下,晚些出仕也不算什麼,將來必然也能大有成就。」

「這些事我不懂。」吳氏笑道,「你難得有個要好的朋友,得多些往來才好,記得找個日子請他過來坐坐。」

夫妻倆說了一會兒話,帶著王雱用晚飯。飯後,王安石要看書,王雱坐一旁,面前擺著紙和筆墨。他手掌還小得很,抓筆很不順手,哪怕再努力地把字寫規整,字也丑得不行,完全是在浪費紙。

王雱對著自己寫廢的一張紙抓耳撓腮。

這些他用來練字的紙,都是王安石厚著臉皮去揚州府衙討回來的廢棄公文。各種政令、文書過了時間就得處理掉,有的需要歸檔留著,有的則賣了換錢。王安石好歹也是簽書淮南判官,給兒子弄點廢紙來練字還是可以的。

王安石看書一向專心,不過兒子在旁就不一樣了,他餘光時不時掃一掃一旁的兒子。

見兒子小眉頭皺得死緊,一臉「我的字怎麼能這麼丑」的苦惱模樣,王安石安暗樂在心。

別家小孩像他兒子這麼小的時候別說寫字了,連字都認不全,他這兒子居然還曉得苦惱起自己字丑來了!他兒子果然聰明過人!

驕傲歸驕傲,王安石是不會表露出來的。他前兩年就寫過一篇雜文,叫《傷仲永》,寫的是臨川老家那邊一個叫方仲永的小孩。這方仲永從來沒有接觸過詩書筆墨,卻能提筆作詩,時人奇之,紛紛重金求詩。他父親見有利可圖,不想著好好教導孩子讓他發揮自己過人的天賦,反而帶著他到處拜訪同鄉之人、靠作詩賺錢揚名。結果自然是小時了了,長大后卻泯然眾人。

玉不琢,不成器!

是以王安石平時不愛誇王雱,不僅不誇,還會板著臉指出他哪裡做得不好,哪裡需要改正。他實在憋得不行了,就把炫娃的魔爪伸向與自己通信的好友,比如,嗯,曾鞏。

至於曾鞏愛不愛聽,王安石一點都不在意,反正他炫完了渾身舒坦!

這不,見王雱愁眉苦臉地坐在那,王安石放下書對著他的字指指點點,說這裡走筆不對,說那裡寫得不齊整,反正毛病一堆,這得改啊,那也得好好改啊,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字已經寫得老好啦。

王雱:「……」

大佬大佬,求您做個人吧!

給平凡普通天賦一般般的兒子留點活路行不行!

王雱唇一撇,筆一扔,跑到床上把腦袋埋進被褥里亂拱,沒臉沒皮地耍賴:「我不學了!我不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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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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