諂媚
葉謙陞官通判大名府事後,這府衙中事務,便需要他與府尹連署才能決定。
起初葉謙面對府尹趙理時還有點忐忑,在心底掂量如何自處。倒是趙理很是謙遜,反叫葉謙若見著什麼不足,儘管同他提。
葉謙連稱不敢,自己也是方上任,說不得還要郡王包涵。
通判本就是制約、監督長官的,可以直接向陛下報事,可趙理身份又不同尋常知府、知州,他是廣陵郡王,極受陛下優待。故此,葉謙得在期間找到平衡。
陛下不會希望他這個通判盡隨著府尹,但他若找趙理的麻煩,也得掂量一下。
不知為何,趙理態度雖好,葉謙被他注視時仍是有一絲不自然,想了半晌,大約府尹看通判都這樣吧。
因升作通判,葉謙周遭的人更為熱絡,也有人主動來結交。
這日散衙后,葉謙被馬園園約著去吃酒。
馬園園把熱酒給兩人斟滿了,問道:「葉叔在府衙可還從容?底下官吏還得用么?」
葉謙失笑道:「我也才從推官升上來,同僚們沒什麼不好的。」他暗囑,馬園園的確與一般內侍不同,從上次的事情便看出來了,這人重情義,喜好也十分直白。欣賞他,說話口氣都是一副憋著誰對他不敬了就要幫忙動手的樣子。
「那便好,你也知道,你們在任上不過幾年,下頭府吏卻數代經營,若有個欺上瞞下也容易。」馬園園深諳京中各個衙門的德性,尤其大名府這種府務繁雜的地方,裡頭關係更是錯綜複雜。
「那倒不會,我覺得順得很。」葉謙覺得自己今年運道確實挺好,幹什麼就沒有不順心的。
馬園園滿意地點頭,又道:「近來京中有造假者,你可知道?」
「府中假偽之物盛行,昨日還有件案子,是酒家告商販肉食灌水,前日也有賣假茶被抓來的……」葉謙細數起來,多得很。
葉謙從前在地方時,就不少造假法,京中魚龍混雜,那便更多了,都人心眼多,連皇城卒都敢冒充。
馬園園一笑道:「自然,我指的是有賊人私印官交子,皇城司收到了幾張三百貫的假交子,怕只是小頭。」
葉謙險些被酒水嗆到,這可不得了,還有敢印□□的了,又是在他治下,一個沒弄好,錢都流出去可是要出大亂子。
葉謙一時都坐不住了,放下酒杯就站起來,「這、這,我得去府衙讓人細查……」
「慢些。」馬園園動也沒動,讓他坐住了,「急什麼。」
葉謙一看他,訕訕道:「也是,此事皇城司都探到了,自然是你們來查辦。」
馬園園道:「不不,我同葉叔說,自然是想同你一道辦這案子,這案子是我徒弟在經手,原本最後,也要移交大名府治罪的。」
這自然,最後犯人得下大名府獄,可功勞是誰的就不一定了。
這和大家路上一起撞見探子,來個見者有份可不同,完全是馬園園平白把功勞分給葉謙了。
葉謙驚喜交加,又有一些疑惑,「馬指揮使……園園,你這般做,實在令我受之有愧啊!」
「哎,咱們兩司日後還多得是協力辦案的機會,你我叔侄之間,又何必客套,都是為了京師的百姓。」馬園園把酒又滿上,與葉謙碰了一杯,「我那徒弟已著人在追根溯源,會派人去府衙借人一道辦案的。」
葉謙滿飲一杯,「無以為報!」
二人正說著,忽聽得小閣子外頭聲響熟悉,馬園園去將門打開了,迴廊正有兩人,一個穿著一身皂袍,三十來歲,面容清秀,頷下無須,鬢邊有几絲銀髮,氣質略顯陰沉,正是勾當皇城司之一王隱。旁邊一人帶著諂媚的笑容,他們也識得,還是葉青霄的同僚,法寺的寺正劉珍卿。
「司長。」馬園園見著大哥,露出笑來,「我聽著聲兒便知道是你。」
王隱也這才露出一點笑意,又掃了一眼旁邊的葉謙,「園園與葉通判在此吃酒啊。」
葉謙看過王隱兩次,但話都沒說過,沒想到他竟知道自己名字,心情有些奇異,「王司長,久仰了。」
劉珍卿與葉謙也相識,看到這位近來風頭正盛的通判,當下笑容可掬地道:「難得啊,葉兄與馬指揮使也在,咱們不若一同吃過?」
「也好啊。」平素脾氣極差的馬園園欣然應許,就連原本不耐煩的王司長也沒有反對,劉珍卿心中暗暗慶幸。
酒吃過幾輪,都鬆快了些。
劉珍卿有意拉近關係,說道:「這私下裡,大家也不必官職相稱。」
王隱頷首。
見王隱首肯了,葉謙才道:「呵呵,是啊,王兄——」
「咳咳咳。」王隱捏著杯子幾聲咳嗽,嚇得大家又不敢說話了。
葉謙心頭一緊,這皇城司官吏在大家心中,都是喜怒無常的模樣,誰知道王隱為什麼突然不滿了。
王隱手抵著下巴道:「我與園園兄弟相稱,你這麼叫不合適吧。」
葉謙沉默了。沒想到王隱還知道他和馬園園是叔侄相稱,可是他和王隱也沒差多少歲,難道他敢叫王隱賢侄?
馬園園笑道:「罷了罷了,還是叫官稱吧。」
這倒是劉珍卿討了個沒趣,他轉念一想,又道:「今日難得,能聚著王司長、馬指揮使與葉通判,我不甚歡喜,送三位個禮物吧。」
葉謙正欲推辭,只聽劉珍卿說道:「我府中有幾名歌姬,尤擅南曲,送予諸位吧,尤其是葉通判,剛剛高升,紅袖添香豈不美哉?也當是給你的賀禮了。」
雖說大家都知道王隱與馬園園是內侍出身,但這宮內的內侍都還有找對食的,何況他們二人都在皇城司為官了。宦官收錢財美色,與常人是一般的。
葉謙則繼續低著頭不說話。他在等王隱開口。
然而半晌也沒個回應,葉謙疑惑地抬眼,卻見王隱和馬園園也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都有點兒詭異了。
葉謙:「……」
葉謙:「……啊?」
王隱輕聲道:「葉通判,意下如何?」
就連劉珍卿也不知道為什麼,輪到葉謙先來表態了,但他還是附和道:「葉通判,如何?你是喜歡細腰,還是……」
「不了不了。」葉謙一疊聲道,有些哭笑不得,「多謝寺正好意,不過,我府務繁忙,家中新婦又是今年方過門,闔家經濟都是她在主理,歌姬帶回去,也無福消受。」
劉珍卿暗笑,聽說葉謙的媳婦兒單是壓箱錢也有十萬貫,壓得葉謙在家怕是說不上話。
馬園園讚賞地看了葉謙一眼,「葉通判醉心公務,是百姓之福。」
王隱卻淡淡道:「葉通判若是畏懼妻子,那不如置個外宅,閑暇之餘,過去消遣也無不可。」
葉謙與王隱從前不相識,否則定會驚奇他怎麼管起這雞皮蒜皮的小事,給人出主意置外宅,饒是如此,葉謙也莫名覺得有點發寒,「呃……還是不必了,實不相瞞,這夫人是我親自求娶來的,珍而重之,也是對得起自己。」
他原本只想敷衍一下劉珍卿,被王隱這麼一問,倒是不得不說些實話了。
「嘖嘖,葉通判有情有義啊。」劉珍卿倒也不會強求,只贊了一句。
王隱臉上也慢慢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那莫名縈繞在葉謙身周的寒氣好像也消失了。
葉謙莫名其妙地倒了杯酒,「慚愧慚愧,不過一俗人,來,咱們再喝一杯。」
……
……
「大理寺正?」溫瀾聽罷這名字,眉梢眼角紋絲不動,「是那個酒囊飯袋啊,送禮也送不到人心頭,做到這裡便到頭了。」
她只在聽到葉謙拒絕了歌姬時眉毛挑了挑,聽完后都不過問,只嘲了這麼一句。劉珍卿要攀附王隱,卻連王隱真正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若不是遇到葉謙,怕是那頓酒也沒他的份兒。
移玉笑了笑,說道:「大理寺正如何奴婢不知道,但是葉家家風真正是好,三老爺剛升了通判,多得是人要送美婢嬌妾,他一概不理會。就是二老爺那樣糊裡糊塗,也沒有納妾呢。」
「這也是葉老太爺規矩好,二老爺動過念頭,老太爺說了,若非他夫人三十五還未生子,便不可納妾。家裡這些男丁,也不必過早議親。」溫瀾提起來,彷彿她早多少年就在葉家待著了一般。
「難怪御史中丞也求娶葉家的姑娘。」移玉說道,「對了,這裡還有個葉家的世交,有心結親,過兩日怕是會到府上來。」
溫瀾聞言解意,這個關頭,葉謙剛陞官,這位世交若想與葉家結親,十有八九指的是葉謙。不過,葉謙親女兒已外嫁,獨獨剩下她這個繼女。
溫瀾輕輕嘆息一聲,「后宅瑣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