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淚
寧王怎麼會遇刺?
而且是在這麼微妙的時候,誰不知道太子和寧王一起理政,寧王一旦遭遇什麼不測,首先被懷疑的就是太子一派。
太子與寧王相爭,最壞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到那時候,即使皇后被降位,太子被廢,依照無嫡立長的慣例,順位下來的是韓王。
韓王同為程皇后所出,是太子的胞弟。
如此明顯的行徑,昭然若揭,程氏一派應該不會那麼蠢。
「是誰做的?」她問道。
太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小心謹慎,只要平穩渡過這段時間,不再被人挑出錯處,陛下未必會另立太子。
所以,這事應該不是太子做的。
景修玄已經換好衣,坐在桌子邊,喝了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品著,似乎並不把寧王遇刺的事情放在心上。
「來,坐過來。」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郁雲慈抿嘴一笑,坐到他的身邊。
「天下人都以為寧王遇刺,是太子所為,其實不然。」
「那是誰做的?」
她疑惑地問道,能猜到不是太子做的,但猜不到究竟是何人所為。畢竟現在寧王擋的是太子的路,對太子最有威脅的也是寧王。除了太子,其他幾位皇子不會這麼做,也沒有理由這麼做。
除非…有人想漁翁得利。
她懷疑的眼神看著身邊的男人。
他臉一沉,睨她一眼,「不是我。」
雖然他原計劃也是如此,但還未付諸行動,便被寧王自己搶了先。先前,寧王曾對他再三表示過無意皇位。
然而人心難測,寧王傷得不輕,卻並無性命之憂。誰能保證這不是一招苦肉計,目的就是拉太子下水。
「不是你?」
那還能有誰?
她凝眉細思著,後宮三足鼎立,除了程成方三派,那四皇子的生母不過是個嬪位,且一直不顯。總不可能是四皇子吧?
「那會是誰?」
他眉眼深沉,這女子居然第一時間就懷疑他,真是欠收拾。眼神瞄到她的腹部,自顧地再倒一杯茶水。
見他如此態度,她腦子裡靈光一現,喃喃道:「不會吧,是寧王自己做的?那可真夠狠的,他就不怕有什麼閃失,假戲真做?」
都說通往皇位的路是鮮血鋪就的,沒想到,不光是有別人的血,還會有自己的血。寧王這招夠狠,此事一出,所有的懷疑全部指向太子。
太子便是喊冤,也是百口莫辯。
事實上,太子真的覺得冤枉。
寧王出事,不用想,他都知道所有人都會懷疑自己。他立馬跑到正康帝的宮外,哭訴著自己的無辜,指責著有人蓄意陷害。
最近這幾天,他處處小心,生怕出錯。父皇安排他與寧王一起理政,分明就是動搖了心思。這般處境,他哪裡敢踏錯一步。
誰知,再是謹慎,還是出了事。
正康帝靠坐在龍榻上,臉色有些黃。身體一直不見起色,加上心胃處的苦痛,令他心情越發的暴躁。此時聽到太子的聲音,更是怒不可遏。
他臉頰瘦得厲害,從發病到現在不足一個月,就像換了一個人。
太子還在殿外喊冤,聲聲泣血。
「讓他滾!」
因為對自己的身體有預感,更是易怒。
「陛下,您莫氣壞了身子。」安妃溫柔地勸慰著,對張東海使著眼色。
「孽障,全是孽障…」正康帝怒吼著,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聽到他急咳出聲,忙遞了一杯水。
殿外面,張東海彎腰站在太子的面前,低聲道:「太子殿下,陛下正在氣頭上,您先回去吧。等陛下氣消了,您再來。」
「張公公,孤是冤枉的,孤一定要和父皇說清楚,二皇弟的事情真的不是孤做的。還請張公公代為轉告父皇,就說孤…真的冤枉。」
「殿下,陛下聖明,您若真是冤枉的,陛下一定會還您公道。只是眼下,陛下怒氣未消,您無論說什麼,恐怕都於事無補,不如緩個幾日。
太子沉思一會兒,無奈地起身,「多謝張公公。」
「殿下折煞老奴了。」
太子張了一下嘴,想問張東海父皇的病情如何。但一想到張東海只忠心父皇一人,便是問,也問不出什麼。
「如此,孤就回去了。」
太子回去后,日日關在書房中。太子妃幾次求見,都被他拒絕。那個費盡心機得來的妾室,自是香消玉殞。
若不是那個妾室,他何至於落到如今的地步。以前有多寵愛,現在就有多惱怒。
他坐在桌案後面,想起最近發生的事情,煩躁不已。
要是二皇弟遇害而死也就罷了,偏生保住性命,害得自己被潑一身的髒水。究竟是誰幹的?他頭疼地想著,莫不是程家那些蠢貨幫了倒忙?
真是一群廢物,自打外祖父去世后,程家那些人沒一個可用的。他心火一起,手一掃,把桌子上的筆墨硯台全部掃到地上。
猶不解恨,跳上去,拚命踩著,直到地板上一片狼藉,全是墨跡。然後他一屁股坐下來,也不管衣袍上有沒有沾到墨汁。
原想著,過個幾日等父皇氣一消,再去求見。
卻沒想到等來程家老大的消息,且還是壞消息。寧王遇刺一事,陛下交給順天府去查。順天府尹秦大人原是程家的外甥,程家出事後,秦大人卻未受波及。
秦大人大公無私,並未因為與程家的關係而避諱。
最後查到程家老大頭上,證據證明寧王遇刺一事,正是程家老大所為。秦大人立馬上了折,不出一個時辰,摺子送到正康帝的寢殿。
正康帝一閱之下,雷霆大怒,猛咳之中,帶了血絲。一看到咳出的血,比前些日子要多,更是當下就命人擬了旨。
程皇后被降為妃,連個妃號都沒有,喚作程妃。而太子則成了平王,平者平庸也,這可不是一個好字。
如此一來,事情比之前更亂。
中宮無主,若是再立太子,應當立長。可平王就是長子,真要再立,儲位還是落在他的頭上。於是眾臣猜想著,恐怕陛下會再立皇后。
這個皇后的人選,良妃自認為她自己當之無愧。
她還沒有高興太久,就傳來平王遇刺的消息。而且平王這次遇刺,雖然傷得沒有寧王重,可是卻廢了一條腿。
平王腿被廢,良妃是很樂意看到的。
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所有人都會覺得是寧王做的,包括之前寧王遇刺的事,都有人開始懷疑寧王施的是苦肉計。
若不然,為何寧王雖然傷重,並未丟失性命。而平王雖然傷勢不重,卻成了殘廢。一個身體有殘缺的皇子,是不可能被立儲的。
正康帝同樣生疑,這樣的結果,他根本不願意看到。做為先帝的獨子,他自小無兄無弟,順風順水地長大登基為帝。他沒有經歷過兄弟相殘,不知奪嫡的殘酷。
所以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們,為了皇位自相殘殺,一個重傷在床,一個成了廢人。幾乎是一夜之間,他的病情急轉而下,整夜咳血不斷。
無論是什麼吃的,他都入不了口,一吃就會吐出來。
殿門口,跪著所有的太醫。
幾位御醫在內寢,面色沉重。
「你們告訴…朕,朕是不是…限將至?」
「陛下,微臣等無能!」
御醫們同進跪著,伏地不敢起身。
安妃咬著唇,「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回娘娘的話,臣等無能為力。」
龍榻上的正康帝緊緊地閉著眼睛,他腦子還清醒著,卻能感覺到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那種身體抽離的痛,讓他恍惚覺得魂魄都在離體。
室內靜得嚇人,成太后和方太后都在。
「你們這群庸醫,宮裡養著你們難不成是吃閑飯的?不是說風寒嗎?哀家不信,怎麼就治不好了?莫不是有人心懷不軌,授意你們欺君?」
方太后的聲音尖細,聽得正康帝越發難受。
方母後到了現在,都還不忘誣衊成母后,可見在她的心中,皇位權勢勝過一切。
這麼多年,成太后和方太后算是首次見面。方太後年紀本就小許多,自是看著比成太後年輕。加上抹了淡妝,氣色尚佳。
相反,成太后本是先帝髮妻,年歲已高。最近日日吃齋念佛,身穿素色的簡單衣裙,脂粉未施,都能看到眼底的青影和眼角的皺紋。
兩下一對比,正康帝的心就偏向了成太后。
成太后聽完方太后的話,眉頭皺起,跟著問御醫們,「方太后雖然心急,但她問的話哀家這裡同樣有一問,陛下一向身體康健,怎麼會因一個小小的風寒就能病到如此地步?」
為首的御醫小心地半抬著頭看了一眼正康帝。
「但講…無妨…咳…」
得了正康帝的話,御醫才敢把陛下得的是反胃之症的事情告訴兩位太后。成太后驚得倒退一步,嘴裡喃喃:「怎麼會是反胃之症?陛下…皇兒…」
她撲到龍榻邊,淚如雨下。
方太后反應過來,也跟著撲過去,嚎啕大哭起來。
比起成太后隱忍的低泣,方太后哭得很大聲。正是因為聲音太,顯得有些假。正康帝實在是不想看到她,倘若她不是自己的生母,早就命人拖出去。
「母后,朕…無事…」
這聲母后,不知是喚誰,方太后想湊過去應著,不想聽到成太後接話,「你一向懂事,哀家記得…你八歲那年發燒,燒得臉都通紅,還跟哀家說沒事。若不是哀家非讓太醫給你瞧,只怕你就要生挺著。」
正康帝小時候的事情,方太后一無所知。
「朕記得…母后徹夜守著朕…都沒有閉眼…」
「皇兒…你若是難受就告訴母后…」
「母后…」
方太后早就停止了哭聲,干瞪著眼看著他們母慈子孝。明明是她的兒子,為何卻成了別人的兒子?
她看著成氏拉著陛下的手,聽著對方輕輕地說著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安妃早已泣不成聲,垂首立在一旁。方太后茫然地抬起對,就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人,不由得怒火中燒,喝道:「你哭什麼?陛下好好的,就是你天天痴纏著他,憑空帶來晦氣!」
「母后!」正康帝用力一喊,接著猛咳起來。
成太后眼一沉,親自倒了一杯水,扶著他喂下。
安妃被方太后一喝,已經跪在地上。正康帝無力地抬手,「愛妃…你…起來…」
這下,方太后的臉掛不住。陛下是何意?都到這個時候還護著成家的狐媚子。她正欲要說些什麼,就看到他瘦長的手無力地擺著。
「母后…朕乏了…」
成太后和方太后忙讓他好好歇著,輕輕地出門。成太后看了安妃一眼,安妃立馬跟過去,送她們出去。
方太后臉色不虞,冷著臉走在前面,腳步未停,朝壽安宮走去。
等她帶著宮女走遠,成太后才拍著安妃的手,「這些日子,陛下承你照顧著,你受累了。」
「太后,臣妾不累,能照顧陛下,陪伴在陛下左右,那是臣妾的福氣。」
「你這傻孩子…你且忍忍,多年前姑母許諾你的事情,一定會如你願。」
在安妃年少時,成太后不止一次說過,她會成為這宮裡的女主人。成家費了那麼大的心力扶持先帝,要的不止是幾十年的富貴。
成家的女人就應該進東宮,然後入主中宮,以後居於祥寧宮。
「姑母…我…」
「好了,別說了。」成太后制止她,「我們成家的姑娘,豈能容那些賤婢壓著。你回去吧,哀家有事會叫你。」
「是,太后。」
安妃目送她離開,她臉色沉重。回到祥寧宮后,獨自坐在大殿上,摒退所有人。目光平靜地看著空蕩蕩的宮殿,突然笑了起來。
「陛下,您可看見了?您斷了臣妾做母親的權力,您寧願要一個賤人生的孩子,也不願多看臣妾一眼。您享受著臣妾娘家的好處,卻處處防著我們。您以為,您拆散太子和夕顏就能高枕無憂了嗎?不…您錯了!您在九泉之下好好睜眼看看,將來坐上龍椅的一定是我成氏的血脈!」
她眼中有淚,臉卻是笑著的。
恨意在她的眼眸中,毫不掩飾。
突然,她身體委頓,面露哀色。
那恨意盈滿的眼中開始泛起淚光,最後掩面哭泣,「皇兒…我的皇兒…母后對不起你,母後有罪…」
哭聲似悲鳴,幽幽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