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順安九年,秋。
年已十八的順安帝站在御花園中,他的身後跟著太監小喜子。小喜子已不再是逢人就笑的小太監,而是現在嚴肅老練的太監總管。
園子里,正是花朵爭妍吐艷之時,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比花朵還要鮮艷的是園子里穿梭往來的少女們,她們提著小花籃,作著採花的姿態。像是齊齊才將看到年輕的帝王一般,全部裊裊婷婷地過來請安。
順安帝面上不顯,實則恨不得轉身欲逃。最近他很是頭疼,因為立后選妃一事,宮裡已經往進許多年輕的少女。
這些少女,幾乎都是後宮太妃太嬪們娘家的姑娘。
倒是極少沖著后位來的,不過是想入得年輕帝王的青眼,得個妃位嬪位什麼的。身份低些的,若是姿色好,謀個美人貴人什麼的,也能知足。
論身份和地位,成國公府的成大小姐確實是后位的最好人選。百年世家的嫡長孫女,知書達禮,才貌雙全。加之與順安帝還是表姐弟關係,再是合適不過。
可是這是別人的想法。
在順安帝的心中,那位成家表姐比他年長四歲,他自小將對方當成真的姐姐。再者因為以前的一些舊事,讓他對外祖家的印象有些不太好。
在他十五歲那年,成家大表姐十九歲,正是妙齡之期,成家就想成玉纓能入中東宮。當時父皇已病入膏肓,他極力拒絕,以要侍疾為由。
緊接著父皇駕崩,依例他要守孝三年。
這一拖就是三年,不想成家一直不死心,硬是生生拖過三年,成家大表姐的親事遲遲不定下。成家盤算得好,不光是成大表姐未許婚配,便是成二表姐成三表姐,都同樣沒有定親。
看樣子,成家是鐵了心。
現如今父皇的忌日一過,不光是成家,便是朝中臣子們,都開始對他的後宮感興趣。那些催他立后選秀納妃的摺子都快堆滿案頭。
好在成太皇太后一心禮佛,沒有替成家說一句好話。若不然成家如此決心,只怕他還真順了成家的願。
他長長地嘆口氣,俊美的臉上有些許失落無奈。眼前的這些少女極心歡喜地望著他,可是她們不知道,便是任何一人進宮,他都無法與她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因為…他有龍陽之好。
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大約在他幼時,他就喜師兄。後來慢慢長大,他發現自己最喜歡親近的人,就是師兄。只有靠近師兄,他不無比的歡喜。
在他十四歲,每每靠近師兄,他心裡就升起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令他害怕,直到他看過引事太監送來的畫冊。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因為男子的慾念。
只是他起欲的對象不是女子,而是自己的師兄。
師兄年已二十,容貌冠絕京都。世家公子中,無一人能與之比肩。文韜武略,驚才絕艷,令無數深閨貴女魂牽夢縈。
他亦然。
「平身吧。」
他淡淡地說著,帶著喜公公轉身離開。
留給那些少女的是他略有些急促離開的背影,少女們失望地相顧看著,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些許氣餒。
陛下也太不解風情了些?
莫不真是像別人說的,陛下有隱疾…不愛紅妝愛銀裝?
天下誰人不知上將軍匡庭生偏愛銀色戰袍,每每練兵之時,騎胯雪白駿馬,身穿銀色戰袍,玉色天顏,颯爽英姿。
像上將軍那樣的神仙男子,凡塵女子不敢肖想。再者上將軍雖未成親,聽說對那位衛姓女子十分的愛重。
對於上將軍,京中所有的姑娘都是喜歡的。便是這些被家族送進宮中想親近順安帝的女子,其中不乏有許多隱蔽心思之人。
那便是,若能入宮,既能得榮華富貴,還能時時看到上將軍。
那邊順安帝疾步走著,直到一處假山。假山的旁邊,是玉石板砌成的石桌石凳,已有宮人上前擦拭過,鋪上狐毛墊子。
他一掀龍袍,坐上去。
「你命人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朕想單獨坐一會。」
喜公公低聲領命,吩咐下去。
順安帝一手支頭,閉目小憩。整個皇宮,明明都是他的,可是眼下他卻覺得連個清閑靜坐的地方都沒有。
突然,假山的那一邊閃出一個粉色小身影。那是一個小姑娘,梳著雙髻,眉眼靈動。長得一副罕見的好相貌,鬼靈精怪地對小喜子比著「噓」聲。
小喜子自是袖子掩嘴,忍著偷笑。
那小姑娘走到順安帝的身後,一雙小手蒙上他的眼睛,還做了一個鬼臉。不用猜,放眼天下敢這樣做的只有一人。
「猜猜我是誰呀?」
「朕猜…是不是宮裡新來的小宮女啊?」
冰雪可愛的小姑娘噘起了嘴,「皇帝舅舅,景陽可不知道,這宮裡還有哪個宮女敢對您動手動腳。您快告訴景陽,是哪個膽大妄為的?」
這位小姑娘,正是大司馬和雲孝公主的長女,景陽郡主。
說起大司馬,他不光是順安帝的從武師父,且還是當年正康帝選中的輔佐大臣。加上其妻雲孝公主,深得聖眷。
雖說雲孝公主起初受封之時,是因為先帝的一句託夢之詞,且與冷宮之中的那位程氏有關。可順安帝絲毫沒有介懷,對她榮寵有加。
雲孝公主長得極像仙故的懿德皇后,若非要說她是父皇的女兒轉世,順安帝願意相信她是自己的親姐姐。
景陽郡主說話的同時鬆開手,嘟著嘴坐到一邊。
順安帝眼裡露出寵溺的笑,「這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居然敢惹我們景陽郡主生氣?」
「哼…」景陽郡主別過臉去,還不是那些心思齷齪的,竟在背後編排自己和皇帝舅舅。說父親位高權重,起了嫁女入宮的心思。
她人雖小,卻明白這話是不懷好意的。
皇帝舅舅是長輩,她怎麼可能嫁給自己舅舅?
想都不要想,必是壽安宮的那位。年紀一大把,老了都不安分。成天算計這個,害那個的。方家若不是沒有同輩適齡的姑娘,只怕皇帝舅舅身邊早就了人。
饒是如此,那位還是不甘心,時常招一些與方家有姻親的姑娘們進宮,弄得宮裡烏煙瘴氣的。倘若不是那位帶頭,宮裡哪裡會住進這麼多的女子。
說什麼太妃太嬪們在深宮寂寞,招些年輕的本家孩子來解解慰藉。明明就是打著幌子,想自己娘家的姑娘以後能長住宮中。
「皇帝舅舅,您什麼時候給景陽尋個舅母啊?」
「怎麼?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說過什麼?」
景陽咬著唇,先是點頭,接著搖頭。
順安帝眼眸一沉,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敢在景陽面前胡言亂語。
「那景陽喜歡誰做舅母?」
「這宮裡面的,景陽一個都不喜歡。她們太討厭,真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用那些不入流的伎倆百般討好我。就是想借著我親近皇帝舅舅,好達到她們的目的。」
順安帝一聽,有些忍俊不禁。景陽今年八歲,是大司馬和雲孝姐姐的掌上明珠。雲孝姐姐不同於一般的內宅婦人,對於景陽的教導,從來都不是循規蹈矩的。
是以,八歲的景陽人小鬼大,機靈聰明,還真沒人騙得了。
他起了玩心,問道:「宮裡不喜歡,那景陽在宮外可有喜歡的?」
景陽托著腮,像是努力地尋找,最後搖了搖頭,「宮外更沒有,景陽見得最多的是庭生哥哥還有景耀。
景耀是錦安侯世子。
小姑娘有些惋惜,庭生哥哥長得那麼好看,比京中所有的女子都要好看。若是庭生哥哥是女子,那就能嫁給舅舅了。
她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頗有些小孩裝大人的模樣。
順安帝忍不摸了一下她的髮髻,「小小年紀嘆什麼氣?」
「景陽是覺得滿京的女子,都沒有庭生哥哥長得好看。如果庭生哥哥是女子,那就好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順安帝整個人像是定住,止不住幻想著師兄著女裝的模樣,那一定是世間最姝麗的顏色。他心「咚咚」地跳著,耳根瞬間染紅。
「皇帝舅舅,您可是不舒服?」
景陽吃驚地站起來,就要喚小喜子。
順安帝制止她,「許是天氣有些熱,朕無事。」
小姑娘疑惑地抬頭看著天,今日雲多,並無太陽。再者正是陽春,涼爽適宜,並不炎熱,皇帝舅舅怎麼就熱得面紅耳赤?
「咳…在外面呆久了,朕有些許不適。」
景陽忙懂事地行禮恭送,「皇帝舅舅您去忙吧。」
順安帝點頭,站起身來,眼眸微一抬,就看到不遠處的男子。男子一身的朝服,容顏俊美,神色冷清,正朝這邊走來。
他眼神恍惚起來,眼前的男子與方才想象中的女子重合,彷彿朝自己走來的不是心腹重臣,而是一位容貌美麗的佳人。
佳人朱唇微啟,「臣見過陛下。」
「庭生哥哥。」
景陽已經跑過去,拉著匡庭生的手。匡庭生由著她,眼眸含笑。
這一幕,看在順安帝的眼中。他火熱的心慢慢冷卻,不由得在心裡自嘲一笑。是他自己太過妄想,竟然把師兄臆想成女子。
如此齷齪的心思,豈不是褻瀆了光風霽月的師兄?
趙顯哪趙顯,你怎生如此的卑鄙,連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兄都不放過。你這般思想,有何面目見人?有什麼顏面面對趙家的列祖列宗?
他臉色平靜,實則袖子里的拳頭緊緊地握著。
師兄一直未成親,那位衛姑娘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師兄當初是同情衛姑娘,才會與之定親。想必衛姑娘是識趣的,必不會當真。
所以…
他的視線落到那隻修長的手上,師兄毫不避諱,還牽著景陽。是不是在師兄的心中,已經認定景陽?
如此想著,他的眼神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