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一)
孫佳玉自從回來之後就病倒了,春蘭急得沒辦法,去找柳氏,柳氏身邊的丫鬟推說夫人很忙,擺明了就是不願意管,要讓孫佳玉自生自滅。
李大夫來了一次,許是怕得罪柳氏,只抓了幾幅草藥吃過之後孫佳玉的病情也沒有好轉,還是一直渾渾噩噩的說著夢話。
身上的家當都又都拿去買通小廝打聽老爺的行蹤了,哪裡還有錢可以打點這些牛鬼蛇神的。
原先的夫人還在的時候,這些丫頭僕婦哪個不是擁前呼后的往孫佳玉的跟前躥,現在柳氏得了勢,馬上就換了一副嘴臉。
恨不得各個都上來踩上幾腳,除了春蘭一家從小得秦氏恩惠真心相待的,誰又願意為了一個失寵的姑娘得罪柳氏的。
春蘭默默的流著淚,端著葯碗坐在床前給孫佳玉喂葯。
乙兒就站在屋子裡看向窗外,總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總是不相信她說的話呢?
屋子外頭天光大亮,從那日之後天就如乙兒所言的,天一直都在放晴,再未下過片刻的雪,但是還是無人相信她所說的,七日之後將會有冬雷和暴雪。
而她卻忘了,曾經和她說起冬雷的人,還告訴過她:「天冬雷,地必震。」
若是在孫勤和的治理境內,真的出現了冬雷這等不詳之兆,豈不是預示著當今聖上為政不仁,將會有災禍並起?
到時真的東窗事發,他作為這太原的知府,就會首當其衝,別說是官位不保了,就連這項上人頭和全家性命都保不住了。
所以孫勤和是寧可日日暴雪,也不願意相信會有冬雷。
而自從見過孫勤和之後,春蘭對乙兒的態度也變了,原本她獻計也是想著藉助乙兒的本事,能幫一幫孫佳玉在孫府的處境。
沒想到乙兒竟然惹怒了老爺,孫佳玉還為此生了重病,春蘭的心裡是恨死她了,總覺得她是故意為之。
但一想到她救過自己和孫佳玉,再看到乙兒就是又恨又怕,一連幾天連話都沒和她說過一句。
平時這個時候,乙兒都是在屋裡畫畫,畫好之後孫佳玉就會來看。
乙兒和往日一樣,不同的是她今日畫完了一副孫佳玉的小像,孫佳玉還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她拿著手上那副栩栩如生的畫像,走到了孫佳玉的床前,習慣性的舉了起來要給孫佳玉看,卻沒有得到想到的回應。
「怎麼,不醒?」
春蘭看到她那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心裡就是一股子的氣,她還有臉問孫佳玉為什麼還不醒,如果不是她在那胡言亂語,又怎麼會被老爺責怪,姑娘又怎麼會病成這樣。
「你還有臉問這話,若不是你,姑娘怎麼會成了這幅模樣,要是姑娘醒了便罷了,若姑娘一直不醒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乙兒皺了皺眉,若是不醒?
她的腦海里突然的就閃現出了一些模糊的畫面,好像是誰也像孫佳玉一般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床前坐著那個總是出現在她腦中的男子,一身青衣手上還抓著一管長蕭背對著她,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可乙兒還是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和絕望。
僅僅只是回憶著,就覺得心口一陣抽痛,難過和悲傷的情緒幾乎要淹沒她的口鼻,為什麼會這麼痛苦,這就是難過嗎?他們到底是誰,和她又有什麼樣的關係。
就在乙兒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來,有個溫暖的懷抱將她入懷,讓人安心的手掌輕拍著她的後背,「乙兒不哭,我在你身邊。」
等到乙兒再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蹲在地上,雙手痛苦的抱著腦袋,眼角竟然真的有淚水,而身邊哪裡有什麼其他人,剛剛那些不過是她的想象。
伸手沾了一點眼角的淚水,面無表情的看著手指上的液體,這就是剛剛那個人說的哭嗎?
春蘭看到乙兒和往常一樣的發病,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扶她起來,但一想到孫佳玉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直到她自己從地上慢吞吞的站了起來。
乙兒歪著腦袋看向躺在床上的孫佳玉,她和剛剛看到躺在床上人好像不同,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低聲的喃喃:「心藥,還未到。」
「你說什麼?什麼葯還未到?」春蘭敏感的聽到了些什麼,又因為聲音太輕沒有聽清楚,焦急的又問了一遍。
還不等春蘭仔細問清楚,就看到門外紅棉帶著兩個身材壯碩的丫頭,徑直走了進來。
「喲,大姑娘這是還沒好些嗎?春蘭妹妹也真是辛苦了。」
春蘭捧著葯碗的手有些顫抖,難道這是柳氏準備要事後發難了嗎?
「是紅棉姐姐來了,可是夫人想念大姑娘了?您快些坐著,我去給姐姐倒茶。」
紅棉好笑的看著春蘭伏低做小的模樣,她不是孫家的丫頭,是柳氏嫁過來時帶的自家丫頭,平日里也最為忠心,連帶著對孫佳玉整個院子都不對盤。
「不用麻煩了,也不知你這屋裡的茶水干不幹凈,別是喝了一會回去還要鬧肚子,這可就划不來了。」
春蘭勉強的擠了個笑臉,以前她們不在一個院子里不用經常碰面,而且就算碰見了也是當著孫佳玉的面,這些下人總算是收斂一些,可孫佳玉一病倒,他們就沒了顧及,首先吃罪的就是春蘭了。
紅棉象徵性的走到孫佳玉的床前看了兩眼,表示她代表柳氏已經來看過孫佳玉了。
「我瞧著大姑娘這身體也沒什麼問題,怕是你這丫頭年紀輕小題大做了。不過這我也就放心了,回去告訴夫人也好讓她寬寬心,莫要整日的為了大姑娘擔憂的連飯都吃不下。」
這可真所謂睜眼說瞎話了,但凡張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孫佳玉滿頭的虛汗,臉色也是蒼白的嚇人,哪裡能稱得上沒問題的。
但又能怎麼辦,她已經求過兩回了,李大夫也看過了,葯也吃下去了,可孫佳玉就是沒有半分好轉,到底問題在哪裡呢?
「夫人心善憐惜姑娘,還望紅棉姐姐好好寬慰夫人,莫要太過傷心了,可要萬萬保重身體才是。」
紅棉抿著嘴趾高氣揚的笑了笑,「既然大姑娘沒事,那我就回去給夫人回個話。」
春蘭暗暗的長出了一口氣,紅棉只是單純的來看看大姑娘的病情的,這就好……
可春蘭還未鬆懈下來,就聽她繼續道:「只不過,來的時候,夫人交代了,要請大姑娘身邊的這位妹妹同走一遭。」
春蘭一愣順著紅棉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床前手裡還拿著畫的乙兒。
乙兒一動不動的站著,身姿筆挺,一雙眼睛木訥的看著她們,好像他們說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似的。
春蘭很想說這人你儘管帶走,可明明心裡恨得要死,話卻說不出口。
是啊,這到底關乙兒什麼事呢?
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窺視她的能力在先,再到要推薦她給老爺,都是出於她自己的私心,想要改變孫佳玉和自己的處境。這都不是乙兒自己想做的。
她不過是看到孫佳玉昏迷又得罪了老爺,心裡害怕的不行,想要把責任都推卸到乙兒的身上,好像這樣她自己的罪惡感就會減少。
可乙兒又何其無辜呢,是啊,她一個傻子怎麼可能會心思重到故意說這種話來牽累她們呢?
春蘭下意識的開口求情,「這……紅棉姐姐,這丫頭她摔壞了腦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做,姑娘也免了她在跟前伺候,夫人要她做什麼呢?」
「她是不是什麼都不懂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忘了什麼,主子要做什麼輪得到你一個丫頭來管的嗎?夫人說要找她有事,那就是請她過去什麼都不幹,也輪不著你來過問。」
春蘭被說的啞口無言,她確實是沒有資格管這些,但是下意識的就想要袒護這個傻子。
「紅棉姐姐,您要不和夫人說一聲,她畢竟也不算是府上的丫頭,算起來倒像是大姑娘的客人,還是等大姑娘醒了,問問大姑娘的意思,再讓這傻子過去?」
紅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現在她人在我們孫府,領我們孫府的月錢,那就是孫府的丫頭,何來客人一說?春蘭妹妹,我希望你能掂量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若是你還盼望著大姑娘能早些醒來,就萬不可說這些傻話了。」
春蘭乾澀的咽了咽口水,側頭去看乙兒,她還是獃獃的站在原地,一張白玉一般的小臉上面無表情,好像什麼事都與她無關。
心下還是不忍,這去了柳氏那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春蘭朝著紅棉的方向直直的跪了下去,跪著挪到了紅棉的跟前,抱著她的大腿哀求。
「紅棉姐姐,你就看在她一個痴傻兒的份上放過她吧,你帶我去,我去跟夫人說,夫人這般心善的人一定會體諒她的。」
紅棉看都「你們兩個還愣著做什麼?讓夫人等久了你們可擔得起?」
話音剛落,紅棉身後的兩個丫頭應了一聲,粗魯的推開春蘭走過去,一人一邊就把乙兒圍在了中間。
說來也奇怪,原本還傻站著的乙兒,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眼珠子一轉自己動了起來。
朝著春蘭的方向走了過去,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春蘭的後背,帶著些鼻音的稚嫩聲音毫無感情的安撫著:「別,害怕,我,去。」
紅棉冷眼看她們兩人不知在打什麼暗語,但好在這傻子識趣,她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沒想到這般容易。
「春蘭妹妹就別擔心了,你都說了夫人最是心善,見不得人落淚的,既然她自己都說去,你就別瞎操心了,還是多些心思放在大姑娘身上。我們走。」
一邊說著,一邊掰開了春蘭的手,給那兩個丫頭使了個顏色,就怕這傻子是有什麼詭計要跑,提前給看著。
乙兒被兩個丫頭一左一右的擠在中間,跟在紅棉的身後走出了房門,沒有回頭。
屋外天空一片澄清,積雪正在慢慢的融化,而屋內的黯淡的陰影里,春蘭趴伏在地上無助的流淚。
大姑娘還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乙兒又被柳氏給帶走了,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窗檯前掛著的鳥籠里,痊癒了的小乙鳥朝著乙兒走出去的方向,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啼叫聲。春蘭的耳邊彷彿還能聽到乙兒那熟悉的聲音,在安撫著她:「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