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三)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午時已過,院子里的高處都已經積起了一層薄雪,春蘭還在帶著丫頭們整理收進來的雜亂東西。
也不知是真的累了還是熏香起了效果,孫佳玉竟然睡得格外的沉。
屋子裡溫熱如春,遠遠的還能聽到孫佳玉發出的輕微呼吸聲。
大塊的積雪從屋檐砸落在地,瓦片被大風刮開了細微的縫隙,雪粒就從瓦片間嘩嘩的滾落了下來。
乙兒從被孫佳玉告誡不許擾她休息之後,就一直盤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屋檐頂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嘴裡還在一直喃喃自語,近了些就能聽到一些破碎的詞語。
「枯木入骨,暴雪傾至,在劫難逃。」
乙兒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懂這些,就好像是刻在了血肉里,只要一看到這些場景,她就能毫不費力的看懂解讀。
就好像剛剛的天公示象,在她肉眼看來是再簡單不過的東西,可其他人好像根本就看不懂,甚至還不相信她所說的。
可真是奇怪啊。
房梁被持續的暴雪壓得發出了吱嘎的聲響,只是聲音特別的輕,甚至還被肉眼不可見的力度壓出了一個弧度來。
真有意思,她還是頭次見到樑柱中空大雪能把房梁壓彎的,她下意識的就想喊人一同來看此等趣象。
可她張嘴是想喊誰呢?
春蘭嗎?好像不是,剛剛腦海里的那個男人嗎?也不像是,乙兒總覺得她好像有一些很重要的人和事想不起來了。
不過現在都不太重要。
她的本能告訴她很危險,她必須要離開這個屋子了。
乙兒從被火盆烘得發燙的地毯上爬了起來,雙腳盤坐的太久有些站不準的隨著慣性往前沖。
房梁已經發出了更清晰的吱吱聲,腦海里一直有一個聲音,要她趕緊地離開這個屋子,這裡實在是太危險了。
孫佳玉睡夢中隱隱感覺到有人推開了房門,掀起了門帘,一股冷風刺骨的從腳底下往上鑽。
但她的全身都疲軟得沒有氣力,想睜開眼卻怎麼都睜不開,難受的發出了一聲嚶嚀。
乙兒大步跨過門檻,一走出房門就有一陣的寒風打在了她麵糰一樣的臉上。
真冷,就好像她當日躺在雪地上的時候一樣的冷。
如果不是孫佳玉,她現在是躺在冰冷的雪地上,還是已經魂歸夢裡了?
邁出去的腳步停在空中又收了回來,下意識的伸出了瘦弱的雙手,幾隻手指快速的碰靠在一起計算著什麼,隨後拔腿往屋內走去。
房梁隨著乙兒每走一步,就發出一聲清脆的吱嘎聲。
走到了軟榻前,因為身高不夠學著雙腳並用的爬上了軟塌上,用力的搖晃了一下孫佳玉的身體。
乙兒冰涼的手背搭在孫佳玉滾燙的額頭上,好似發熱了,是剛剛沒披外衣著了涼嗎?
難怪才這麼一會就睡得這麼沉了。
乙兒又用力的推了一下孫佳玉的身體,孫佳玉眼皮輕輕的一抬又合上了。
頭頂一滴雪粒砸在了她的腦袋上,歪了歪腦袋,這可怎麼辦?
僵直的身體使勁的扭動了幾下,她又從軟塌上跳了下來。
看了一眼孫佳玉的體型,為難的伸手嘗試去拉她的身體,過了幾秒才幾不可見的挪動了一點位置。
正好在這是春蘭從外頭捂著凍僵的雙手跺著腿小聲的跑了進來,一眼就看到在軟榻前的乙兒。
「傻丫頭你在做什麼呢,姑娘是不是歇下了,你怎麼能去擾姑娘休息!快些過來。」
春蘭拎著乙兒走到一旁,小心的探了一眼孫佳玉,看孫佳玉閉著眼睛還沒有醒,才鬆了一口氣。
第一次板著臉,壓低了聲音教訓著乙兒。
「空了,要斷了,塌了。」
乙兒安靜的聽春蘭教訓完,才慢吞吞的抬頭直愣愣的看著春蘭,一字一句的說著。
說完還指了指房梁頂。
春蘭輕笑了一聲,「你就算是怕我凶你,也不該說這種傻話啊,咱們住的可是府衙的府邸,百年沿襲又怎麼會塌呢,就算是再大的風雪……」
春蘭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原本晴空朗朗片刻之間驟變成暴雪,就在眼前這人輕描淡寫的說出來時,可沒有一人敢相信的。
現在她又和方才一樣隨口拈來,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模一樣的語氣。
看得春蘭渾身一抖,竟然心裡產生了幾分的動搖。
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樑柱,還走過去敲了兩下,聽到了嗡嗡的迴音,柱子怎麼像是空了?
趕緊抬頭去看房頂,此時的房梁已經彎成了肉眼可見的弧度,瓦片被風雪吹開了縫隙,灌入了絲絲寒風。
春蘭的瞳孔猛地放大,身體已經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
使出全身的力氣,抱起還在昏睡的孫佳玉就往外面跑。彷彿每跑一步都能聽到木頭撕裂開的清脆聲響。
快跑到門邊時回頭去看,扎著雙鬏的傻丫頭還背對著大門直挺挺的站著,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傻丫頭你看什麼呢,快出來!」
「在哪?」
乙兒尋著輕微的鳥叫聲探著腦袋去找,就看到掛在書架邊一個小巧的籠子,裡面趴著一隻瘦小的乙鳥。
「找到了。」
雙手抱著鳥籠,房梁發出最後的吱嘎聲,再也承受不住積雪的積壓斷裂開了。
春蘭下意識的抱著孫佳玉跑出了房子,等跑出了幾尺開外,才敢停下腳步,整個孫佳玉的閨房以可怕的速度坍塌了下來。
伴隨著巨響聲,地面隨之一抖,原本齊整的房屋中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陷口。
瞬間揚起的塵土和雪粒混合在一起,整間房屋都隨著樑柱的斷裂以一個三角形坍塌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巨大的聲響把屋子裡的丫頭們驚嚇了出來,一時之間哄鬧著不知所措的四下亂竄。
「姑娘呢,姑娘可還在房裡!」
「春蘭姐姐,春蘭姐姐,你在哪兒,這是怎麼回事!」
「在這!春蘭姐姐和姑娘在這,天尊保佑姑娘沒事!」
春蘭心驚膽戰得看著房屋快速的坍塌,劫後餘生的她手腳冰涼,若不是還懷抱著孫佳玉,就要腳底一軟的往地上癱去。
還好還好,多虧了傻丫頭的一句話,不然她怎麼能帶著姑娘逃出來。
不對,傻丫頭呢?
春蘭心下一驚,看著慌亂的眾人,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怒目呵斥著亂糟糟的丫頭們:「快去看看,傻丫頭呢?她人在哪裡!」
話音剛來,就聽到三角形的坍塌房屋底下,發出了窸窣的響動聲。
先是瓦片滾動在了地面上,接著是一塊木頭從裡面被推了出來。
一個小小的身影半蹲著從狹小的縫隙間神情淡然的挪了出來,身上沒有半點多餘的塵土。
只見她臉上毫無表情,一雙木訥的眼珠子滾動了兩下,僵直的身體左右擺動著站了起來,這時大家才能看到她彎著腰的懷裡還抱著一個籠子。
籠子里乖巧的趴著一隻小乙鳥,正發出一聲微弱婉轉的叫聲。
「啾啾。」
看到乙兒安然無恙的站著,春蘭才長出一口氣,險些抱不住孫佳玉兩人一起滾在地上。好在身邊的丫頭手腳機靈的攙扶住了春蘭。
現在孫佳玉的正間屋子都坍塌成了廢墟,孫佳玉該歇哪就成了問題。
院子肯是不能住了,其他屋子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坍塌,丫頭們都已經從屋子裡撤了出來,現在還圍成一團的站在院子里。
好在沒有讓春蘭糾結的太久,就有丫頭去稟報了孫知府以及孫夫人柳氏。
柳氏此時已經火急火燎的帶著丫頭僕婦到了院門。
柳氏保養的頗好,三十六七的年紀看著方才三十齣頭,腰肢似柳走起路來儀態萬千,一身緋紅的襖裙更顯肌膚白皙。
也就難怪原是孫知府孫勤和的鄉下遠房表妹,卻能在原配秦氏死後馬上成了續弦,更是至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還能寵愛依舊。
柳氏一見到坍塌的房屋,眉目間就露出了些許的不悅。
這孫佳玉真是和她母親一樣,十足的喪門星,好好的屋子都能出了這等子事來,光是修葺又要花一大筆銀子。
她娘家勢弱,還指望最近省下錢來貼補娘家家用,這麼一來二去怕是還要她自己掏腰包填補。
想想這房子塌了還要安置這一院子的人,心底就更是不爽落了,只是面子上沒有顯露半分。
「喲,怎麼好好的屋子突然間塌了,也不知是不是招惹了哪方神靈了。大姑娘呢,可有傷著?徐媽媽,還不去喊李大夫來給姑娘瞧瞧。」
柳氏這話一出,當場的其他人瞬間安靜了下來,什麼叫招惹了神靈?豈不是在暗裡的說孫佳玉不吉利,招惹了什麼牛鬼蛇神才對。
春蘭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她是家生子娘親一直服侍秦氏,在柳氏嫁過來之後,他們一家就被貶到了外院,再加上她自小跟著孫佳玉的關係,很是討厭柳氏。
柳氏一直就不喜孫佳玉,現在還要給她按個不吉利的名頭,要是默認了,以後孫佳玉還怎麼嫁人?
本來白得一個女兒,以後嫁了也不過一點嫁妝,既不影響將來她生的兒子分家產,還能給她掙個賢惠的美名。
放別人身上都是天大的便宜,但柳氏就是不喜孫佳玉,尤其是那張和她死去的娘親七分相像的臉蛋瓜。
只要一看到她的臉就會想起來,那些年她曾在秦氏跟前伏低做小的樣子,她就恨不得把孫佳玉的這張臉蛋給划花了不可。
被娘家大嫂勸了多次,柳氏還是忍不住要偶爾刁難孫佳玉,在孫知府耳朵邊吹吹枕頭風,搞得孫佳玉在府上的處境並不好。
現在更是不會放過詆毀她名聲的機會。
就在春蘭忍不住要辯解的時候,乙兒從台階上走了下來,懷裡還抱著鳥籠,挺直了瘦弱的站在柳氏的跟前。
微微的抬著頭,咧了咧嘴,一字一句認真的說道:「柱子中空,暴雪壓頂,房子方塌。」
像是怕柳氏聽不懂,又重複了一遍。
說完還歪著腦袋很是不解的模樣,反問著柳氏。
「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