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六)

暴雪(六)

孫佳玉的屋內雖是燒了火盆,但還是止不住的有冷風從窗縫間漏進來,孫佳沅來了幾次覺得凍的慌,又沒什麼好東西可瞧也就不愛來了。

孫佳玉身體剛恢復了一些,嫌躺的難受,這會正拉著乙兒陪著她畫畫苦中解悶。

一開始是在畫雪景,又覺得雪景枯燥乏味,想到自己的院子正在修葺,就開始畫房屋的草圖。

孫佳玉從小秦氏就給她找了有名的女先生學習琴棋書畫。她對於書畫最是喜歡,學的時間最長,先生也多次說她在這方面有天賦,多加練習沒準還能成當世女子中的佼佼者。

只可惜孫佳沅長大之後,柳氏就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由,把孫佳玉院子里的女先生都給辭退了。

但她確實在這方面頗有天賦,不管是房間的掛畫還是繡的花樣子,都被同齡的姑娘爭相模仿。

按理來說,孫佳玉撿到乙兒的時候,她身上穿的也很樸素,倒在路邊看著也不像是大富人家的姑娘,倒是哪個鄉野村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孫佳玉總覺得乙兒不像是個普通鄉下姑娘,且不說她的長相,就是那說出來都沒人信的本事,就不可能只是個村姑,下意識的就拉了她陪自己畫畫。

就算乙兒沒有說,孫佳玉也覺得她肯定能看得懂,她和春蘭她們是不同的。

乙兒就站在孫佳玉的身後,認真的看著她畫畫,偶爾的轉一轉眼珠子,對眼前的這些東西,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來。

「乙兒你看我畫的可還好?這是先前我住的屋子,我把它復原的畫了出來,也不知母親請的哪處的匠工,若是能按著原來的樣子重新搭建那就好了。」

「不好。」

孫佳玉詫異的回頭去看,確定真的是乙兒的那副特有的帶著絲鼻音的嗓音,她是在說自己的畫不好?

「你說畫的不好?」不敢相信的又問了一遍。

得到的是乙兒的一個點頭,孫佳玉知道她已經可以說話了,但還是說的很少,每次都是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所以一般能用點頭搖頭來解決的問題她都盡量的不說話。

當然讓孫佳玉更不能接受的是,竟然有人說她畫的不好!就算是挑剔的孫勤和,看她的畫也是讚賞的多,這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當著面的指出說不好!

即使是孫佳玉這樣的好脾氣也是有軟肋的。

她可以接受柳氏的刻薄,忍受孫佳沅的貪婪,習慣孫勤和的冷淡,但她畫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自尊心,絕對不允許被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個不好給回了。

「那你倒是說說哪兒不好?」

此時的孫佳玉強勢又敏感,和原來那個柔弱的樣子判若兩人。

面對孫佳玉的逼問,乙兒歪了歪腦袋,還是面無表情的吐了幾個字,「你的畫,塌了。」

乙兒突然又搖了搖頭,不好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是說了孫佳玉也不會信的。

乾脆直接的伸手從硯台上提起了畫筆,試探的把筆尖湊到了自己的眼前,她好像以前會的,只是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有一個極溫柔的人在她耳邊低語。

站在另一張空白的畫紙前,正要下筆,手卻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筆瞬間要從指間滑落,原來這就是握筆的感覺啊。

乙兒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一幅幅熟悉的畫卷在眼前滑過,這種握筆的感覺真是太親切的讓人興奮了。

再睜開眼睛,孫佳玉總感覺她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來,明明還是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獃滯的樣子。

但她突然下筆了,一開始因為手抖墨汁在筆尖暈開來,之後就不會了,每一筆都流暢自然。

她畫的很快,快的甚至讓孫佳玉都沒有反應過來,先是一個框架,然後是雕樑畫棟再接著是屋頂上鱗次的瓦片,每一次的下筆都是渾然天成毫不停頓。

好像屋子的樣子已經刻畫在了她的腦海里一樣,可她明明才見過幾次吧,竟然能畫的分毫不差!

孫佳玉一開始是氣惱和不忿,等看到乙兒的第一筆落筆就平靜了下來,等看到最後內心就只剩下驚嘆和自愧不如。

一直到最後一個收筆,乙兒的手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但是她還不捨得放下,這種能握筆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好像她天生就會握著筆。

「天吶,你,這太不可思議了乙兒,難怪你說我畫的不好,和你比起來,我這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孫佳玉的驚呼把春蘭給引了過來,春蘭是不懂什麼畫的,她只知道姑娘從小就學畫是鼎鼎厲害的,就算這個傻丫頭再厲害,也越不過姑娘去的。

可真的看到的時候,她一個不懂的丫頭,也看出好賴來了。

明明兩幅畫分開看的時候,還會覺得孫佳玉的更加精緻,而乙兒的畫不過是寥寥幾筆,但把兩幅放在一塊時高下立判。

孫佳玉與其說是在畫房子,更確切的應該說在描畫,有形無骨,難怪乙兒會說塌了,可不正像是他們的屋子被大雪一壓就土崩瓦解了。

而乙兒的畫,雖然不過幾筆,但整間屋子就好像頃刻之間立於紙上,形神皆備。難怪孫佳玉都要自嘆不如,這樣的畫功不是天賦異稟就是常年苦練的真本事。

而且她的畫雖然不似以前見過的名家大拿的畫風,卻總覺得眼熟的很,孫佳玉忍不住往前細看,是前朝的徐畫聖還是陸公?一時之間又分辨不出到底是筆墨之間像誰的畫派。

忍不住的感嘆,最後還為自己的輕狂而福身賠禮,「方才是玉娘太狂妄,不知人外有人,讓乙兒見笑了。」

春蘭不敢相信的看著孫佳玉,姑娘竟然在一個小丫頭面前自稱玉娘,要知道她除了老爺夫人以外只在教習的先生面前自稱過玉娘。

這哪裡還是對待一個下人該有的姿態啊,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下人,這是春蘭第一次這麼直接的認識到她和自己的不同。

「沒事,這不重要。」

等到筆放下的時候,乙兒的指間還是有微微的戰慄感,聽到她們的讚歎她還有些不解,她這算畫的好嗎?

她只不過是把自己腦海里記住的樣子給畫了下來,還是畫的不好,起筆的時候猶豫了,收筆的時候拖沓了……

是誰教她學畫的呢?她如今竟然連握筆都要猶豫了,他若是知道一定會很傷心吧,一想到這個,心裡竟一陣的難過。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但還是想說出心中的想法,乙兒,今後若是無事之時,你能否教我學畫?」

「不行的。」

孫佳玉沒想到她會不同意,話尷尬在了嘴邊。但馬上又想通了其中因由,是她太過輕率了,這種技藝上的事怎麼能說教就教呢。

「是玉娘失言了,我應該是要正式求藝的,這樣也太輕浮不敬重了。若是乙兒願意,我現在就可正式拜師求藝,告知父親,讓你做我的女先生。」

乙兒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孫佳玉已經誤會了,乙兒想要解釋,不是藏私不想教,只是以她現在這個狀況連自己都覺得不好,又怎麼能教別人呢。

「我,畫的不好,不行的。」

孫佳玉理解了一下乙兒的意思,她是想說她畫的不好?若不是說這話的是個病危才愈之人,孫佳玉一定會把這話當做是敷衍或是嘲諷。

但乙兒說這話,就應該是真的這個意思了,這個丫頭好像天生不會說謊話,會就是會,知道就是知道,她都說不好了就是真的覺得畫的不好。

孫佳玉就更是對她的家世背景好奇了,到底是何人家的女兒,能教養的如此好本事。也慶幸自己沒有怠慢或是欺辱她的想法過,並準備等會告誡丫頭們,對待乙兒要像對待她自己一樣。

「我看你畫。」

就在孫佳玉已經安慰自己不能強求的時候,乙兒又開口了,孫佳玉的眼睛一亮,不能教她但是看她畫的時候發現缺點不也是一樣的嗎。

從此之後,兩人都多了一樣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

孫佳玉是歡喜的,她確實是有畫畫上的天賦,只是畫虎畫皮難畫骨,之前的先生或許也只是在教她描畫,從未真正的從畫骨開始。

而乙兒則是更多在回憶,只是怎麼都想不起來,那個溫柔低沉的聲音一遍遍教她學畫的到底是誰?

太原境內因為不停的下著雪,已經多處遭了災,越來越多的災民開始往城內湧進來,孫勤和已經十多日未曾著家了。

二姑娘孫佳沅的屋子裡,還是整日的燒著銀碳點著燭火熏香,一進屋就仿若春光時分。

此時柳氏正在屋內陪著孫佳沅說著話。

「娘親,怎麼爹爹這麼多日都不曾到後院來看您和阿沅,爹爹前幾日還說要給阿沅買好玩的別是給忘了吧,」

「阿沅乖,這幾日大雪不停,你爹爹要在府衙內忙公務,等過段時日公務忙完了,定是第一個就來看阿沅的。」

「等爹爹回來我就要給他看我剛臨的字帖,娘親,你說可好。」

屋外春蘭凍得直搓手,正準備要去找二姑娘討些銀碳,大姑娘的屋子裡到處透風,還偏生碳都燒完了,都要和屋外差不多冷了。

原本孫佳玉有很多的私房銀子,可都壓在了房子下面,還能不能再拿到手都成了問題。這些下人看人說話,沒有銀子在這府上也是寸步難行。

剛走到門外,就看到屋內母女兩一派和諧的景象,更是聽到了孫勤和為了大雪的事多日未歸的消息,眼珠一轉急忙的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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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卜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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