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一)
顧洵常年鍛煉體質好,不過兩日病就好的差不多了,不過既然已經留下,乾脆就稱病晚些回京,順便也能看看瑄王到底還有什麼后招。
生活反而過得有趣了起來,早上用過早飯顧洵會帶著乙兒和如欣去學騎馬,或是帶著兩姐妹看小動物感受自然風光,偶爾也會自己在野外野炊,別外的自由輕鬆。
遠離京中的是非,讓顧洵彷彿回到了當年與姜家人一同生活在山上的日子,沒有煩惱和顧慮,這樣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等到陛下能獨當一面,朝局穩定之後,他就帶著乙兒和裕恆兄他們歸隱山林,過上真正閑雲野鶴的日子。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安寧郡主與南平郡王也不知是抽了什麼風,日日都要尋了理由來找他們。
安寧郡王也就是煩了一些,大不了不理她不看她便是了,可這周乾禮是腦子被門夾了嗎,日日也跟在安寧郡主後面,真是蛇鼠一窩,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尤其是周乾禮那雙犯桃花的眼睛,動不動就往乙兒的身上去,看得顧洵一陣心煩。
好不容易等到乙兒和安寧郡主她們都不在,只剩下顧洵和周乾禮的時候,顧洵就拉下了臉。
「南平郡王近來倒是閑的很,以前本官可不知道,郡王爺這麼愛往女人堆里鑽。」顧洵開口就不太客氣。
周乾禮輕笑了兩聲,「顧大人這是怎麼了,生了這麼大的氣?以前不愛往女人堆里鑽,那是因為在我看來世間女子都一個樣,不是粗俗就是無趣。」
嘴角微微上揚,對著顧洵露了一個略帶無辜的笑,「可如今,我發現顧大人的侄女兒是最為特別又吸引人的姑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道這也錯了嗎?」
真是姓周的都是一路貨色,不是慣會裝傻充楞就是慣會裝無辜!真是無恥之輩,先前都是他看走了眼,還以為周乾禮是個正人君子。我呸!
周以世日日裝可愛纏著乙兒也就罷了,又來一個周乾禮!都當他是死的不成。
「可能是辜負郡王爺的錯愛了,我家乙兒年紀尚小,為人又天真沒有心眼,不愛心機算計之事,也高攀不上郡王的高門大院,還望郡王爺收收你泛濫的相思之情。」
「顧大人既不是乙兒姑娘的父兄,又不是我,一來我喜歡的正是乙兒的天真不諳世事,二來顧大人本就不能做主乙兒姑娘的終身大事,至於我的真心,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顧大人何不等著看?」
「乙兒的父兄不在,我作為他的叔父自然是有權做主她的婚嫁,別的我不敢說,就郡王這輕浮的樣子,我便不會同意你們兩的事,郡王自重!」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就僵持住了,誰也不肯退一步,顧洵是生氣周乾禮沒臉沒皮,還敢說出喜歡兩個字來,不管怎麼樣他都決計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周乾禮雖然一直帶著笑,其實心裡也在發火,這個顧洵也太過霸道了一些,他本來是帶了幾分討好和誠心的,現在全給他搞砸了,他還偏偏不信了。
就憑他周乾禮的條件,姜乙兒會不喜歡他?
好在沒僵持多久,乙兒和安寧郡主就回來了,安寧郡主敏感的發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可兩邊都是她很重要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為了什麼爭執起來的,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化解。
倒是乙兒根本沒察覺有什麼不對的,照樣拉著顧洵說話,氣氛這才好些。
又過了幾日,離秋獵結束還有兩日,瑄王就以擔憂陛下為由提前結束了今年的秋獵。
回京這日,乙兒是同顧洵一輛馬車的,顧洵還在和瑄王討論離開的事宜,乙兒就在院子外等他。
因為小皇帝已經提前回宮了,剩下的人就沒有按照儀仗隊伍按官位依次上路,都是分頭行動,游夫人來向乙兒道別就先走了。
知道乙兒喜歡玩魯班鎖,周乾禮送了好些格外精緻的給她,這會沒事就在擺弄著手裡的玩具。
正好有人從他們院子門前經過,乙兒不經意間就抬頭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下。
是個身穿常青色便服的男子,臉方方正正的她的記憶里並沒有關於這個人的印象,可總覺得很眼熟,像是哪裡見到過一樣。
等到兩人的視線一對視,她就想起來,這雙如鷹般犀利的目光那日夜裡她見到過的。
原來就是他啊!
同時看到乙兒的還有那男子,他是故意往這邊走的,那日她們打著燈籠,他倒是看清楚了她們的樣子,卻不能肯定她們有沒有看清自己。
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就是知道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已經認出他來了,淡淡的點了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其實他也不在意會不會被認出來,他在意的是,他懷中的心上人有沒有被看到。
他們本就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又是訂了婚約的,一時情到濃處沒有把持住,即便是被人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說他個多情風流罷了,但到底是沒有完婚,對女子的名聲還是不好。
乙兒也學著他的樣子福了福身,算是見過禮了,又繼續低下腦袋玩她的玩具。
這是告訴他,她準備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嗎?那還真是欠了這位姑娘一份人情了。
這麼想著就準備翻身上馬,突然低著腦袋的乙兒又抬起了頭,沖著男子露出了一個笑容,「你印堂發黑,今日會有禍患,不能騎馬。」
男子一頭霧水,這小姑娘方才看著還是冰雪聰明的樣子,怎的突然胡言亂語起來,搞得跟個神棍似的,到底是誰家的姑娘,這麼奇怪?
隨行的下屬已經上馬在前面等他了,「裴大人,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啟程了,不然天黑之前城門就要關了。」
「這就來。」這位被稱為裴大人的就是大理寺少卿裴嘉齊,他之所以沒有跟著陛下的聖駕回京,是因為他一直不屑於兩派之爭,他心裡明白的很。
這次謝易邡秋獵出了岔子,回京肯定又有很多架要吵,與其回去每日早朝聽他們爭辯,還不如留在這陪陪未過門的小嬌妻來的舒服。
「姑娘的好意本官心領了,時辰不早了,本官就先走一步了。」說完就瀟洒的翻身上馬,根本就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乙兒手裡的魯班鎖正好到最後一步,咔擦一聲就解了出來,嘿嘿的笑了兩聲,她又解出來了,比上回叔父解的還要快!
「姑娘,那位裴大人好似不相信您說的話呢。」
朝著裴嘉齊離開的方向歪了歪腦袋,不相信啊,那就算了吧,反正人各有命強求不得。
正巧顧洵也回來了,遠遠的瞧見她好像在和誰說話,「和誰說話呢,笑得這麼高興?」
乙兒把解出來的魯班鎖得意的舉了起來,「比叔父還要快。」
「乙兒可真厲害!」
「方才是位裴大人,姑娘與他說,他今日印堂發黑會有禍患,讓他不要騎馬。那位裴大人可是一點都不信,上馬就走了。」
「哦,是他啊。大理寺少卿裴嘉齊可是出了名的認死理,和游泓亦並稱京師雙煞,只要犯了錯進了大理寺和督查院的,即便是皇親國戚也別想求情。」
像是想到了什麼顧洵輕笑了一聲,「我倒是突然很想瞧瞧他落馬的樣子,一定很有趣。」
*
而完全沒把乙兒的話放在心上的裴嘉齊,此時正好追上同僚的腳步,揮動馬鞭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剛剛那個小姑娘認真的樣子。
搖了搖頭他怎麼還把這種孩子的話放在了心上呢,馬鞭用力的揮舞著。
「裴大人,瞧這天氣怕是會下雨,咱們要不先避一避,等會再趕路也不遲。」剛離開圍場不遠,天空就陰沉沉的蒙上了一層灰紗。
「這才沒走多久,附近也沒什麼避雨的地方,趁著雨還沒落下來,再往前走走吧。」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其他人自然沒什麼話好說,跟著繼續快馬疾行。
這回更是還沒跑出一刻,雨就落了下來,因為下雨視線就有些模糊了,也沒有備蓑衣雨具,正準備讓所有人停下修整,他騎著的馬陷入了一個泥坑。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馬已經不說控制的朝著地面摔了下去,與之同時被摔下馬的還有他自己。
在落馬的一瞬間,他的腦海里就浮現出了方才那個小姑娘俏生生的樣子,帶著些鼻音的稚嫩聲音認真的說:「你印堂發黑,今日會有禍患,不能騎馬。」
可為時已晚了,裴嘉齊只來得及護住關鍵的幾個部位,但著地的時候還是疼痛難當。
但還是清楚的聽到了骨裂的聲音,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了不該輕視他人的念頭了,那雙眼睛怕是他此生都難以忘記了。
「裴大人!您沒事吧?」
「這可如何是好,這麼荒郊野外的又下著雨,上哪兒找大夫去。」
就在其他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裴嘉齊的意識也漸漸開始有些迷糊了,突得聽見一聲馬蹄聲。
「前面可是裴大人墜馬了?我家大人馬車上有傷葯,將人扶上馬車吧。」
「多謝顧大人!」
裴嘉齊失去意識之前,又看到了那雙眼睛,像是在提醒他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
回了京師,顧洵就將裴嘉齊送回了裴府,據說裴大人在床上養了好一個多月才下得了床,這件事也成了裴大人一輩子的黑點!
提起裴大人都從那個不講情面的裴大人變成了,那個騎馬摔斷了腿的裴大人啊!
回到了京師乙兒就被送回了蕭府,顧洵突然就忙碌了起來。
但還是會盡量的兩天見一面,其餘的時間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倒是周乾禮時不時會借著去安寧郡主府的機會,趁機見一見乙兒,存在感刷的多了,就連如欣也發覺出不對了。
還帶頭打趣乙兒,乙兒卻搖了搖頭,雖然她也挺喜歡和周乾禮一塊玩的,周乾禮這個人懂得事情多,說話也風趣,只要他願意,討一個人歡喜真是太簡單不過的了。
就算她還沒搞明白什麼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她也能知道,她並不喜歡周乾禮。
也有些不愉快的小插曲,自從圍場回來之後的蕭清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沒了往日的活力,整日都是沉著一張臉,有時候還會暗暗的冷笑。
總看得人毛骨悚然,以前這麼溫柔的一個人,現在總是愛發脾氣,一點小事不順心就會砸東西罵丫鬟。
她的婚期也已經定下了,蕭清雪是開春的二月間及笄,婚禮就定在了三月份。
說起來還有一件怪事,前幾日田維和往常一樣出去喝花酒賭錢,不知怎麼就撞上了仙人跳,不止賠了錢,還被人狠狠的胖揍了一頓。
肋骨都打斷了好幾根,一直到現在都還不能下床,可聽到這個消息的蕭清雪,一點都不擔心,反而還很高興。
陰沉的一張臉上滿是喜悅,這樣的婚姻真的會幸福嗎?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就入冬了,天氣越來越冷,乙兒的老毛病時不時的又會發作,有時候是一整天的坐著看天不說話,有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一開始還把蕭老夫人嚇了一跳,後來知道是摔了之後落下的老毛病,才抱著她又是哭又是疼惜的直喊心肝兒。
這日乙兒剛見了顧洵回府,就收到了一封信,仔細的拆了封一看就雙眼一亮。
竟然是玉娘寫來的書信,內容更讓她驚喜,祝軒瑞來京師開錢莊了,她作為妻子自然也一同上京了。
他們此時已經在京中安頓了下來,信上約了她和如欣一同到她的新家做客。
乙兒趕緊讓杏兒去給如欣傳消息,和蕭老夫人說過之後,蕭老夫人還讓宋氏準備了好些禮品一塊帶去,說是要感謝玉娘對乙兒的救命之恩。
玉娘的新家很大,在最繁華的地界上,祝家雖然只是商賈,但那也是整個大周最大的錢莊,府邸自然也不會小氣。
一進門孫佳玉已經在門口等著她們了,孫佳玉和離開的時候相比較起來,豐滿了一些,乙兒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原來是有身孕了。
看到她們一進門,孫佳玉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冒了出來,「我就說了吧,你這性子肯定要哭的,還騙我說不會。」
祝軒瑞此刻就陪在孫佳玉的身邊,看她流淚就有些心疼,仔細的護著她不讓她受一點風吹。
孫佳玉嗔怪的拍了拍他的胸膛,「人家這是喜極而泣,才不是哭呢,都跟你說了我沒事的,才到京中多的事情要忙,你就別陪著我了。」
「那怎麼行,這幾日要趕路你都沒睡好,吃什麼都吐,那些事情有下人們呢,銀子什麼時候賺都行,哪有你和孩子重要的。」
祝軒瑞這麼一個大男人,就這麼細聲細語的哄著孫佳玉,乙兒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她好像有一點點明白什麼叫喜歡了。
就是這個人在你眼裡在你心中,人群這麼多人,獨獨的一眼就看到了他,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看到他就會欣喜和安心。
「別讓乙兒她們看笑話了,外頭風大快些進屋說話。」
能看到他們小夫妻之間感情這麼好,乙兒和如欣也很高興,如欣活潑些,早就一蹦一跳的跑進去拉著玉娘的手左右的看了,「玉娘變漂亮了。」
其實也不是相貌上的變化,而是整體氣質的變化,玉娘本身就很婉約,只是原來有些怯弱,總覺得放不開,成親了之後整個人就自信了起來。
自信這種東西不是嘴上說有就有的,而是舉手投足間很自然就會散發出來的。
玉娘是真的變了,變得又何止是玉娘呢,就連如欣也變了,孫佳玉差點都要認不出來她了。
唯一沒有什麼變化的好像就是乙兒了,還是這麼漂亮,不管出了什麼事情從來都不會慌亂,好像只要有她在,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乙兒,如欣,許久不見,你們還好嗎。」乙兒這才注意到,屋內還坐著一人,仔細一看竟然是沅娘。
沅娘也隨他們夫妻上京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乙兒很好,沅娘好嗎?」
為什麼說是一開始沒注意到呢,是因為沅娘的變化是所有人中最大的,不過半年多的時間,沅娘長高了臉也張開了些,以前她總是很快樂沒有煩惱的。
這會居然會安安靜靜的坐著一聲不吭,性格好像也變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呢?
眾人才在屋中坐定,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過是分開了半年多的時間,怎麼好似過去了許久一般。
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一開始是每個人都搶著說,後來就輪著說,到最後大家才笑了出來,就連沅娘也露出了屬於她的笑容,這才是當初在孫府的感覺。
說了好一會話,一個婦人抱著懷裡的嬰孩匆匆的走了進來,襁褓里的孩子像是突然被她們的聲音所驚擾到,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就是沅娘,趕緊從奶娘手中將孩子抱了過來,非常嫻熟的就開始哄孩子。
拍了幾下懷裡的孩子又睡了過去,一系列的動作快到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可真是可愛。」乙兒已經有些知道了,而如欣還猜不出來,頗有興趣過去瞧,直白的就問了出來。
襁褓里的孩子正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般,吹彈可破的肌膚滑嫩嫩的,好似一捏就會留下印子來,讓如欣碰都不敢碰。
奇怪的是,當如欣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一時之間屋內就沒了聲音,所有人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如欣奇怪的看看玉娘又看看沅娘,甚至連乙兒好像都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就是她還不知道。
「你們這是怎麼了,都看著我不說話是做什麼,這孩子可真漂亮,長大了一定是個有福的。」到底還是沒忍住,伸手輕輕的摸了摸他的小手,又笑著收了回來。
可還是沒有人回應她,這會如欣終於感覺到不對了,笑容也漸漸的收了起來,「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
最後還是孫佳玉上前握住了如欣的手,將她帶到了椅子上,「如欣,接下來我來說的你可能一時接受不了,可它確實發生了。」
如欣一時也有了不好的預感,很想讓孫佳玉停下來,又怕是她自己誤會了。
「你們走後沒多久,孫家就被陸遠鳴陸大人帶人抄家了,父親被貶了官收押流放了。好在罪不禍及親屬,沅娘和如姨娘,都住在了我家。這個孩子,就是如姨娘所生的,我和沅娘的弟弟,也是你的親侄外甥。」
如欣嘴巴微微的張開,怎麼會這樣呢,姐姐在信中根本就沒有提到過孫家的事,難怪當時突然姐姐就不回信了,算算日子,當時一定就是她最艱難的事情。
可當時她又做了什麼呢,她正在糾結要不要成為宋側妃的養女,姐姐當時得有多難過啊。
「那,那姐姐呢?她沒有同你們一塊上京嗎?」
這一次孫佳玉不忍心的側過臉去,說話的時候都哽咽了,「如姨娘本就是高齡的婦人,生弟弟時本就困難,家中又突逢變故,當時險些孩子就沒了。好在是她的意志頑強孩子保住了,但生的時候還是艱難,最後早產了,孩子是生下來了,可人卻……沒了。」
如欣的眼睛猛地睜大,拉著玉娘的手臂搖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姐姐身子骨雖然不好,可從來沒有生過什麼大病,你在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姐姐不可能死的,不可能!!」
祝軒瑞怕如欣傷到了玉娘,趕緊上前護住玉娘,「陳姑娘,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這個消息,但這都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們已經找了全太原最好的大夫,本來是有機會救你姐姐的,但她和孩子中只能選擇一個。是你姐姐拼了命生下了孩子,即便是為了她這份為娘的苦心,為了孩子你也一定要冷靜下來。」
「真傻,她怎麼這麼傻,當初在府里也是這樣,孫勤和根本就不愛她,可她的眼裡心裡卻都只有他,即便姐姐做的鞋襪衣服,他從來都不會穿,她還是要做。現在孫勤和人都流放了,她還是要拚死剩下孩子,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傻。」
孫佳沅的淚水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自從母親瘋了,父親被流放,家沒了之後她再也不敢哭了,甚至連笑都不敢大聲了。
姐姐待她好,她卻總也睡不著,夢醒時分,總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好像再睡一覺,就會回到兒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可惜不會再有了,她和襁褓里的弟弟一樣,以後能依靠的只剩下姐姐和姐夫了。
終於伴隨著如欣的哭泣,連同著懷裡孩子的哭喊聲,所有不敢哭不能哭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如欣在得知姐姐病故的事情之後,整個都消沉了,一開始還只是不說話,和宋側妃告了假這段時間就留在祝家,沒人的時候就抱著孩子哭。
讓孫佳玉和乙兒都很擔心,宋側妃也派人來瞧了好幾回,但也沒什麼效果,只希望她自己能想開並走出來。
乙兒送了吃的喝的進去,如欣還是一動不動的坐著,透著窗戶看著院子發著呆。
「如欣,吃一點。」
如欣搖了搖頭,她吃不下東西,姐姐正在最無助的時候她在思考怎麼讓自己能在京中立足,姐姐在生孩子在鬼門關徘徊的時候她在享受宋側妃的疼愛。
這都是不公平的,當初她就不應該走,明知道姐姐一個人留在太原是錯的,可還是陪著乙兒入了京,她不配做她的妹妹。
眼淚順著眼角不停的往外淌,「乙兒,我是不是很差勁。」
乙兒不會安慰人,但她知道如欣並不是像她說的那樣,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把碟子里的東西端到了她的跟前。
襁褓里的孩子剛剛才餵過奶,孫佳玉有些辛苦的抱過了孩子,祝軒瑞想攔著她,孫佳玉卻搖了搖頭,這個心結不解開,對於誰來說都不會心安的。
「如姨娘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父親下獄之前,她就一直與我有書信往來,提到最多的除了孩子就是你。」
如欣還是垂著頭一言不發,一點都沒有往日開心的樣子。
「父親下獄之後,她的身體不好突然就病倒了,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以及你寄來的信,她可能都熬不過那段時間,你和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可是我卻一點都不知道阿姐的痛苦,我還在那種時候問她要不要答應宋側妃的養女,我真是恬不知恥,世間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妹妹。」
孫佳玉站著有些難受,孫佳沅小心扶著她坐下,「你錯了,如欣,是你的那封信救了如姨娘。」
如欣已經陷入自己的自怨自艾里,根本聽不見她說的話,「都怪我,都是我的錯。」說著還狠狠的朝著自己扇了一個巴掌,速度快的讓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孫佳沅想去阻止,孫佳玉卻搖了搖頭,「你是該打醒自己,這一巴掌是你應該受的,如姨娘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的後悔!因為她一直挂念擔心的妹妹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大姐姐,算了吧,別說了,她的心裡難過,我明白。」孫佳沅好像看到了同樣的自己。
父親下獄,母親瘋了被外祖母接了回去,外祖母本來問她要不要跟著回去,可是最後她猶豫了,她不想回去。她想待在姐姐的身邊,她害怕那樣的母親。
只是等母親真的回了外祖家,她又開始後悔,覺得自己自私自利,日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不通為什麼好好的生活會變成這樣。
慢慢的就變成了寡言少語的樣子,也不愛說話了,只有姐姐不嫌棄她,還一直帶著她,直到如姨娘的孩子生了,她就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帶弟弟上。
好像這樣她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存在的作用了,說來說去的根本還是害怕。
「我必須要說,當時如姨娘的病已經危在旦夕了,正是如欣的信救了她。她看到宋側妃要收如欣做養女,高興極了,她說如欣終於有家人了,不會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也要活下去,要把孩子生下來。是你救了你姐姐,若不是你的那封信,可能你姐姐當時就挺不過去了。」
直到這時,如欣的腦袋才微微的動了動,可還是沒有說話。
孫佳玉長出了一口氣,「你這樣,若是你姐姐知道,她該有多難過,還有你的外甥,如姨娘給他取了名字,叫孫鑫望,如欣你是他的希望啊,你若是一直這樣,他將來要依仗誰?」
孫佳沅側過腦袋眨了眨眼睛,盡量不讓眼淚流出來,是啊,還有希望還有明天,她當初不就是因為這個才會義無反顧的跟著姐姐嗎?
「好了,我們不要打擾如欣了,讓她一個人好好想一想吧。」孫佳玉抱著孩子辛苦的離開了,祝軒瑞一直等在門邊,看到她出來就焦急的扶住她,把孩子交給了奶娘。
「如欣怎麼樣了?」
「我們說的再多也沒有用,還是要靠她自己才行。沅娘也一樣,沒有人能幫得了她們,只有她們自己。」
祝軒瑞溫柔的摸了摸妻子的肚子,「你已經儘力了,若是再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別人身上,我和孩子就該吃醋了。」
故意的調皮話,讓孫佳玉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她知道祝軒瑞這是在逗她開心。
「油嘴滑舌,我什麼時候忽略你們父子了。」
漸漸的兩人的聲音就聽不見了,乙兒還是和之前一樣,將碟子往如欣的身邊推了推,「如欣,吃吧。」
還以為會和之前一樣,她還是不會動,沒想到竟然慢慢的抬了抬腦袋,憔悴的臉上通紅的一雙眼,終於看到了乙兒手中的碟子。
如欣破涕為笑,露出了這麼多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是糖糕,是徐小哥做的糖糕,以前我和阿姐最愛吃他做的糖糕,阿姐每回都不捨得吃,就吃一塊,就騙我說是太甜。其實她也很愛吃,只是想留給我。玉娘說的沒有錯,我要振作起來,我是鑫望的姨母,我若是一直消沉下去,他以後該怎麼辦,永遠靠一個出嫁了的姐姐嗎?」
乙兒也笑了,把碟子往前又推了推。
如欣從碟子里捏了一塊,放進了嘴裡,很甜很糯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樣。
只是姐姐再也沒有辦法嘗到了,淚水混在嘴裡,她知道生活不會為此而改變,需要改變的是她自己。
把碟子拿了過來,送到了孫佳沅的眼下,「沅娘,吃糖糕很甜。」
兩個小姑娘擁在一處終於放聲痛哭,好像這樣就能和曾經告別,未來還有無限可期,她們不能再沉溺與過去了。
「乙兒,我們什麼時候回太原吧?去看看,我想親手給阿姐上柱香,不過等我有出息了,我要在京中開店,開最大的衣服首飾的店,我要帶著鑫望一塊回去。」
「好,我們一起回去看看。」
*
南平郡王府里,周乾禮站在窗邊,看著院子里只剩下幾片葉子的梧桐樹,有一瞬間的恍神,時間過得真快,這已經是他被留在京中的第十八個年頭了。
有多久沒有見過父母了呢?一開始還會有書信往來,等到後來甚至他們連一年都沒辦法進京一次。
到來最後他甚至把對父母的期盼灌注在了先帝身上,起初先帝也是視他如己出,但等到周以世出世之後,這份縹緲的親情也就隨之破滅了。
他也從被寵愛的郡王,變成了所有人遺棄的小可憐蟲,輕笑了一聲,早就該習慣了不是嗎?
作為恭王留在京中不受寵的質子,他有什麼權利去抉擇別人的目光呢。
「見過郡王。」直到有人進屋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回憶,秋冬還真是讓人忍不住傷感的季節,可惜他卻不能有的就是傷感了。
「起來回話吧,這幾日我讓你查的事情,都查的怎麼樣了?」跪在身前的是個穿墨綠色的外袍的男子,是周乾禮身邊的侍衛,從小就跟在他身邊最為忠心的人。
「回郡王,屬下仔細的查過了蕭家五服之內所有的親屬,都沒有一戶有女兒叫蕭乙娘的,姓姜的倒是查到了。蕭梁忠的親妹妹蕭若嵐,夫婿就姓姜,正是當年姜皇后的嫡親侄兒姜裕恆。」
「做的很好,現在我再讓你去查一事,姜裕恆人在何處,蕭家的舊宅又在何處。」
「是,屬下遵命,這就去查。」
結果和他想的一模一樣,姜乙兒果然就是當年姜皇后的嫡親子侄。
若是她知道自己的父親現在在哪裡,若是她想起來姜家當年是怎麼被先帝以報復姜皇后,而全家遭罪的,她會怎麼做呢?
這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
「皇祖母,您會沒事的,太醫已經給您開了葯,您服了明日就會精神抖擻的了!您不是還說要陪孫兒過壽辰,您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躺在床榻上的就是大周最尊貴的女人,先帝的生母太皇太妃葛氏,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頭髮花白面色蠟黃憔悴,哪裡還能看出半分當年傾城之姿來。
其實周以世乃至先帝,都長得與太皇太妃有幾分相似,眉目間還有她的神色,也能猜出年輕時的太皇太妃是何等的風采來。
劇烈的咳了幾聲,緩慢的抬起手掌,輕輕的拍了拍伏在自己床榻前的小皇帝,「哀家沒事,都是老毛病了,陛下這麼大的人,可不能再哭了。」
小皇帝乖巧的擦乾眼淚,坐在太皇太妃的身邊,像小的時候那樣的撒著嬌。
「孫兒沒有哭,孫兒答應過皇祖母,孫兒是一國之君,以後都不會哭的!會好好的治理國家,讓百姓衣食無憂。」
太皇太妃嘴角微微的揚起,露出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陛下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兒時拉著祖母哭的小孩兒了,其實活了這一輩子,祖母已經什麼遺憾都沒有了。」
小皇帝剛剛憋住的眼淚又想要冒出來了,他雖然是本朝最尊貴的人,卻也是最最可憐的人,父母早逝沒有兄弟姐妹,叔伯兄弟又被教導不能親近。
只有一個皇祖母,如今老人家身體又不大好了,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皇祖母您不能說這種話,您是千歲千歲千千歲,還要陪著孫兒,看孫兒治理下的大周盛世安康。」
太皇太妃又咳了幾聲,聲音越發的虛弱,「好,真是祖母的好孫子,哀家陪伴了太/祖皇帝,又看著你父親當政,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成家立業。你是皇帝立業哀家不擔心,唯有這成家,哀家只希望能在閉眼之前,看到你能選個合心的皇后,能陪著你,不讓你一直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好!孫兒馬上就讓禮部去辦,孫兒從小就是個沒主意的人,皇祖母可要親自替孫兒選一選,只要是皇祖母選中的人,孫兒就賜封她為皇后。」
「真是拿陛下沒有辦法,以後可不能什麼事都依賴哀家這個老人家才好,哀家喜歡算是什麼事。就像太/祖皇帝喜歡她一樣,合陛下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說著聲音就越來約輕了,直到聽不清要附耳去聽為止。
小皇帝害怕的伸手放在太皇太妃的鼻息下,感受到還有微弱的鼻息這才跌落在塌前,伏在被褥上小聲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