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一)

驚蟄(一)

乙兒的嘴角垂了下來,神色淡然的同時有些明白了過來,為什麼顧洵一直不肯告訴她父親的下落,原來是準備一直瞞著她。

許多事情在腦海里一過,也就都能串聯在一起了,為何南平郡王早不讓她去姜家舊宅,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原來也是意有所指啊。

不過不管南平郡王的目的是什麼,她都應該感激他,如果沒有他的舉動,她也不會如此順利的就找回記憶,也不可能知道父親的消息。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鄭重的給宋氏行了一個禮,「這段時日,乙兒讓舅母多有費心了,請受乙兒一拜。」

宋氏心中又有些不忍,說到底她也還是個孩子,在蕭家的時候也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甚至是因為她來了之後喜事連連,她也習慣了姜乙兒的存在。

但是一想到她留下之後將給蕭家帶來的災禍,以及當年她母親造下的惡果,她還是咬咬牙不去看她。

「即便如此,你拿上這些盤纏,我會給你準備好馬車,杏兒一直在你身邊服侍,熟悉你的起居,以後她就是你的丫鬟了,你也一併帶走吧。」

沒想到從地上慢慢起身的乙兒,淡淡的開口道:「我還不能走,我要見荷娘一面。」

宋氏猛地回頭看著她,目光灼熱凝重,「你說什麼?不行,你必須馬上就走,誰也不能見,尤其是荷娘,她心思單純若是知道一定不會讓你走的,你有什麼話就和我說。」

「我有一卦必須要見過荷娘才能起,舅母如何能傳呢?」

宋氏愣了愣,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她上下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姜乙兒,才發覺她有哪裡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細細的打量了一下,才猛地瞪大了雙眼,「你?你的記憶恢復了?」

乙兒波然不驚的點了點頭,是,沒錯,她已經想起來了,關於她失去的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宋氏的眼神暗了暗,那就更不能留了,「不必了,荷娘不需要你們姜家的方術,你只管離開蕭家,離得越遠越好,這才是對荷娘最好的保護。」

不需要姜家的方術?乙兒彷彿耳邊還能聽到父親的嘆息和旁人冷漠,姜家落魄之時,得來的可不就是這般的白眼。

「我若是執意不走呢?」

宋氏眉眼裡滿是決絕,「我好心相勸就是希望能不動干戈的解決這事,你若是執迷不悟的話,那就休怪做舅母的不客氣了。」

乙兒沒有回話而是看著她的身後,只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誰敢讓乙兒離開蕭家?」

宋氏的臉色瞬間就掛了下來,是誰竟然去蕭老夫人面前通風報信了!

大門從外被推開,蕭老夫人帶頭走在前面,讓丫鬟關上了門自己走了進來,宋氏趕緊上前去扶。

「這麼冷的天,是誰叨嘮了母親,不過都是小事,媳婦兒會處理好的,您還是在屋裡休息的好。」

誰知蕭老夫人看都不看她,直接越過了宋氏直接上前拉著了乙兒,仔細的上下檢查著,「身子可是都好了?這幾日外祖母瞧不見你,這心裡都慌得不行,這額頭上的傷怎麼還這麼可怖?」

乙兒一般當著眾人情緒不太會外露,可在這個疼愛自己的外祖母面前還是忍不住的有些眼熱。

母親早逝,父親因為母親和家業的緣故,與她說的最多的就是學問,一開始她以為只要什麼都學會了,父親就會與她親近。

可後來她才知道,學得多學得快也只能換來父親的讚揚,換不來溫情脈脈的父愛。

直到前幾日在姜家祖宅,她才一瞬間明白了,父親要背負的東西太多了,家族的責任和母親的離世,甚至是看著自己與姑祖母的樣子越來越想的憂愁。

也許這也是一種對她的保護和愛。

「都好了,叔父待我極好,額頭上的都是輕傷,擦了膏藥過幾日就會好了。外祖母不要擔心。」

宋氏看著這幅祖孫深情的場面,心中只有憤恨,當年她的孩子剛沒了的時候,她的這個婆婆根本就不相信是蕭若嵐做的,他們沒有一個人在乎過她的想法。

如今也是一樣,她這麼做為的是什麼?難道只是為了她自己一個人嗎,還不是為了整個蕭家嗎,換來的又是什麼呢?

蕭老夫人的眼睛一直沒有看過宋氏,拉著乙兒小心的看,她剛剛來的晚,只聽到了最後一句,以為宋氏還在為當年的事情而生氣。

當年的事情,若嵐不肯說,她也不好分辨,到底是她的第一個孫兒又怎麼會不心疼呢?

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還會忍不住掉眼淚,可就算再難過又能怎麼樣呢,她只有若嵐這一個女兒,等到她出嫁之後又有多少相見的日子。

只能勸宋氏大度一些,平日里對她也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疼,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若嵐如今下落不明,當初的那根刺她卻從來沒有忘記過。

「你跟我回院子,只要我還活著一日,這家就還輪不到別人當家做主!」

說著蕭老夫人就拉著乙兒要出門,可宋氏卻跪在了堂前,紅著眼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這麼多年過去了,母親還是從未把媳婦兒當做是蕭家的人,您可曾問過媳婦兒一句為何如此嗎?難道我這麼多年辛苦的服侍您,教養孩子,種種辛勞在您的眼中就不如一個才見面的外孫女嗎?」

蕭老夫人還是第二次見到這樣的她,第一回是孩子剛沒的時候,她要討個公道,為此將若嵐罰跪了祠堂,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我知道你為何如此對待乙兒,你心裡有怨恨,你怨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有替孫兒出氣,可逝者如斯,哪裡比得上活著的人啊?你如今是陷在魔障之中走不出來了,等你明白了終究會後悔的。」

宋氏跪在地上移動著攔住了她們的去路:「母親!現在已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姜裕恆被捕入獄,大理寺正在全城抓捕姜姓族人,若是被大理寺查到,您是打算為了她置全家於不顧嗎?」

蕭老夫人的腳步一頓,險些站不穩往後倒,「你說什麼?裕恆被抓了?那若嵐呢?不行,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讓乙兒走了,她一個弱女子,出了蕭家還能去哪裡?你這不是要逼死她嗎!」

宋氏紅著一雙眼,歇斯底里的仰著頭怒吼著,「母親,她是您的外孫,昊霖和荷娘她們就不是您的孫兒了嗎?您就打算為了她,牽累上全家嗎!當年的慘案您還想再親眼見到嗎?媳婦不孝,今日就算是頂撞了母親也一定要讓這個禍水走!離開我們蕭家!」

「你給我住嘴,別說了,別說了!」蕭老夫人捂著心口不停得喘著粗氣,顯然是被宋氏過激的言語給刺激到了。

宋氏看到蕭老夫人如此心裡也是一驚,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而且,您當真以為蕭若嵐還活著嗎?不信您問問您的好外孫,她什麼都想起來了,您問問她蕭若嵐現在到底在哪裡!」

蕭老夫人被乙兒攙扶著,聽到宋氏這麼一說,一臉震驚的看著乙兒,「乙兒?你,你的記憶恢復了?那你娘呢?你娘現在何處?」

乙兒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即便知道蕭老夫人聽到結果會承受不住,但還是如實說道:「娘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雖然生下了我,但身子虧損了,十年前已經病逝了。」

蕭老夫人其實早就有了些預感,只是不敢相信,等真的聽到時候身體一抖,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你說什麼?若嵐她,她已經死了?」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看著乙兒點了點頭,年邁的老人家再也堅持不住,雙眼一黑昏迷了過去。

乙兒的一雙眼格外的深邃,認真的看著宋氏,仿若高百尺的星空無法觸摸,「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宋氏自嘲的一笑,「是啊,只要你願意離開蕭家,蕭家就會安然無恙,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好,我走。只是,不肯放過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宋氏冷笑著接過她懷裡的蕭老夫人,直接讓丫鬟進來,把蕭老夫人送回院子,然後把已經都整理好的行李以及盤纏送到了乙兒的手邊。

乙兒只拿了自己的行李,裡面裝著當初她上京時帶的東西,現在也和之前一樣,她還是孑然一身。

當初進蕭府的時候,她以為找到了家,找到了歸宿,現在才知道並不是的。

她還是只有一個人,沒有親人。

也許宋氏說的對,她不應該奢求太多的,她是姜家的子嗣,她要做的事情,本來就會牽累太多的人。

杏兒紅著眼眶等在外面,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夫人和表姑娘突然發生了矛盾,明明先前還好好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乙兒看著她,拿出帕子輕輕的擦了擦她臉上的淚花,「你本來就是蕭府的丫鬟,伺候我不過是權益,你還是留在蕭府吧。」

說完就留下了帕子,轉身要走,衣擺卻被人用力的給拽住了,杏兒抽著通紅的鼻子,「奴婢從第一天指給姑娘起,就是姑娘的丫鬟了,姑娘去哪裡奴婢就去哪裡。」

哭得跟花貓一樣的小丫頭,卻還是倔強的梗著脖子,一副她不同意就哭給她看的架勢。

把乙兒給逗笑了,「好,那以後你就跟著我,只要有我姜乙兒在的一日,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杏兒這才破涕為笑,用力的點了點腦袋,就像當初第一次她給乙兒梳頭髮的時候一樣,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只是在走出蕭府後門的時候,乙兒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幾眼門上的匾額。

「姑娘,咱們走吧?」

「你等等。」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掏出了銅錢輕輕地朝上一拋,陰面朝上並不是個好兆頭,這就是她為什麼一定要見荷娘一面的原因。

不過算了,一切都有命數,只要她接下來的事情順利,或許她的吉凶也能化解了。

「姑娘?咱們現在去哪啊?」杏兒背著小包袱,兩人可憐兮兮的走出了弄堂,看著人來人往的街市,乙兒彷彿回到了當初,和如欣剛從陳將軍府出來的時候。

一晃已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啊。

「姑娘,咱們要不去瑄王府找如欣姑娘吧,她與您關係最好了,一定會收留我們的。」

乙兒搖了搖頭,她有把握如欣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留她住下,可那裡是瑄王府,以她的身份是絕對不能去的。

「那要不咱們去祝家吧,找孫姑娘,祝大爺和孫姑娘人也好,肯定願意留咱們的。」

乙兒還是搖了搖頭,這件事還是不要牽扯到他們最好,「我們回顧府去。」

可她們還沒走幾步,一輛馬車就在她們跟前停了下來,可惜這一次車夫並不是上回帶她找舅父的那位,而是個陌生的小哥。

掀開了布帘子,正是多日未見的南平郡王周乾禮。

「我正好路過此處,沒想到遇上了乙兒姑娘,既然都是緣分,不如坐我的馬車代步如何?」

杏兒看到周乾禮的反應比看到顧洵還要激動,趕緊拉了拉乙兒的衣袖,就差整個人擋在馬車前了,「姑娘,顧大人說過,不許您在見南平郡王了。」

雖然杏兒也怕顧洵欺負她家姑娘,可她在對待周乾禮上,和顧洵還是統一戰線的,這個人可是害得姑娘生病的人,絕對不能姑息!

周乾禮好似沒有聽到她們主僕的悄悄話,一直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們,一副謙虛有禮的樣子。

乙兒拍了拍杏兒的肩膀,「沒事,我知道的,他不會傷害我們的,南平郡王平日最是樂善好施喜歡幫助別人了,他只是要送我們去顧府。」

說完還朝著周乾禮露出了一個笑容,風輕雲淡的問了句,「對吧?」

周乾禮看著她的笑容愣了愣,再看到額頭上沒有消散的傷口,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對,上來吧。」

等到乙兒上了馬車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嘲笑自己呢,他哪裡是樂善好施之輩了,不過是像她想的一樣,有所圖罷了。

偏生剛剛還被她的笑給迷住了,周乾禮暗暗的自嘲了幾下,才放下了布簾,馬車內主僕二人已經坐好了。

不同是一個心思不知道飄到了何處,一個正全身心戒備的看著他,看來是真的沒人相信他真的只是順路了?

「去顧府?」

周乾禮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看著乙兒,乙兒才從沉思中驚醒,點了點頭,「是,多謝郡王。」

「去帝師府。」朝外面交代了一聲,聽到車夫的答覆杏兒緊繃著的神經才算放鬆了一點點,畢竟顧大人喜歡她家姑娘是不會害她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看來姜姑娘的病已經痊癒了。」

乙兒抬頭認真的和周乾禮對視,她知道周乾禮問的不是外傷,而是她的記憶,笑著點了點頭,「對,這還多虧了郡王,若不是郡王,我可能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痊癒。」

「不用謝我,姜姑娘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遇之時,你說我是你的貴人,既然是貴人,這不過只是些小事罷了。」

原來他連這個都還記得啊,「是,你是我的貴人,我一直都記著。」停頓了一下,又開口道:「若是你有什麼難處,我可以幫你。」

「不必了,如今有難處的人恐怕不是我。不知姜姑娘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從始至今都沒有什麼難處,有難處的人也不是我。多謝南平郡王的好意,不過,我們已經到了。」

明明從蕭府到顧府需要不短的路程,可他們好像才剛剛開始說上話。

尤其是姜乙兒從坐上馬車起就一直沒有看過窗外,她怎麼可能知道到了,周乾禮不信朝著窗外看去,果真馬車停了下來,「爺,顧府到了。」

周乾禮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她甚至剛剛還在和他說話,那是什麼時候關注的外面呢。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早上我從這條街走的時候,留意了一下周邊的鋪子,我聽到了聲音。」

「你之前不是會迷路嗎?」

「那是因為心不靜,郡王也可以試一試,心若是靜了,可以聽到很多遺漏的東西。今日多謝郡王送我回來了。」

周乾禮看著乙兒下了馬車,回頭向他行禮,然後毫不留戀的就徑直走進了顧府,看著她削弱的背影,他好像在這一刻才真正的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子。

現在才是她原本的樣子嗎?

忍不住出聲朝著背影喊了一句,「姜姑娘若是覺得為難,不管何時都可以派人來找我,我周乾禮恭候大駕。」

而乙兒的身影連片刻的停頓都沒有,還是和方才一樣,慢慢的抬腳邁進了顧府的門檻。

「走吧,去瑄王府。」

顧洵已經進宮了,他萬萬也沒有想到,剛剛送到蕭府的人又原原本本的從蕭府出來了。

等到他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出宮的時候了,小童不過是提了兩句,顧洵就知道出事了,趕緊加快了速度趕回府。

乙兒正坐在書桌前練字。

看到顧洵進來的時候還眨著眼笑了一下,「叔父你回來了,杏兒茶都涼了,再去熱一壺燙的來。」

被習慣性的支開的杏兒癟了癟嘴無奈的走了出去,沒有辦法反抗,之前還是借住幾天,接下來就得一直住在顧府了,她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顧洵身上還帶著屋外的冷氣,來不及烘熱就擔憂的進了屋,這會不敢和乙兒靠得太近,就怕把身上的寒氣過給她。

「在寫什麼?」

顧洵走到離她不遠處就站定了,這才看清楚她攤平的紙上頓挫有力的一個姜字。

字可以看出人的心境,她此時看著很平靜,其實心裡還是難過的吧,他知道乙兒有多在意蕭家的這些親人,這也是當初他找到乙兒沒有直接將人接來顧府的原因。

「叔父,從明日起,乙兒決定上街替人算卜,你說好不好?」

說是詢問其實應該是告訴,她很少有自己做決定的,但是只要是她決定了的事情,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你父親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我不怪叔父瞞著我,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不知道就可以解決的,說到底也是由姜家而起,他們想找的人也是我,如果我不出面,永遠都不會有解決的一天。」

下一刻乙兒就感覺到一個帶著些許涼意的胸膛擁著她入了懷,顧洵熟悉又溫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們走吧,乙兒,叔父帶你離開京師,遠離這些事端。」

毛筆順勢從指間滑落,眼眶有些微微的發脹,下一秒就像個孩子般反身撲進了他的懷裡。

把腦袋深深的埋在了他的懷中,彷彿一整日的委屈瞬間就宣洩了出來,怎麼可能不難過呢,她期待了這麼久與家人團聚是生活,就這麼成了泡影。

不過是習慣讓她在外人面前不表露自己的情緒罷了,只有在叔父的身邊,才能讓她展現真正的自我。

「那父親怎麼辦?姜家怎麼辦?還有周以世呢?」

顧洵將懷裡的小人扶正,四目相對,極其認真且鄭重的看著她,一字一句慢慢道:

「你父親以後也會是我的親人,自然會在離開之前想辦法救他出來,姜家的事你父親都尚且無能為力,難道需要你一個弱女子來承擔嗎?至於陛下,他自然有輔佐他的重臣,我不過是滄海之一粟,別說是陛下,就算是整個大周在我顧洵的心中,都不及你分毫。」

她知道的,即便是所有人都拋棄她不要她,叔父永遠都不會的。

「叔父此心同我心,可我不能走。叔父,你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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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卜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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