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丈
秦沂被禁足了不到一個月後,隨後再度起複,到西山軍營重建三軍。
秦沂因此一下子變得繁忙起來,重建神機營、五軍營和三千營不是小事,每日來往宮廷和西山也不現實,所以秦沂有時趕不回來,便直接留宿在軍營了。
最近秦沂外宿的日子越來越多,而楚錦瑤看到這一幕,心裡輕輕哼了一聲,默默翻白眼。秦沂對自家的大寶貝也很沒轍,這固然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先是故意引爆皇帝心裡的猜忌,將這些心思明晃晃的袒露在太陽下,之後果然被遷怒。到這裡一切都在預料中,畢竟太子不受點委屈,怎麼好意思顯示東宮的正義,博取臣子的同情,而且,他不把地方讓出來,怎麼讓狼子野心之人現原形。
被禁足這段時間,秦沂和親信的聯繫並沒有斷絕。肅王不愧是宮裡長大的孩子,實際才能沒多少,玩弄權術、收買人心兼排除異己倒是有一手。不過肅王的這些手段在秦沂看來非常可笑,如今京城大半的官員是他任命的,六部的骨架也是他一手組建的,肅王在他的根基上拉攏人手,無異於一個外來人妄圖趁著屋主不備悄悄扣磚,簡直可笑。秦沂對整個朝堂瞭若指掌,肅王的那些小動作,秦沂都懶得理會。
而肅王妃在京城裡大肆收買人心、給自己塑名的行為,那就更可笑了。賢名,在任何朝代,出現在非當權者身上都不是好事。為人臣子最要緊的就是有缺點,肅王妃願意自己找死,那隨她。
唯一出現在秦沂計劃外的,大概就是楚錦瑤。秦沂本來打算避一避風頭,然後就安排人推動輿論,讓他復出,而秦沂最中意的去處當然是軍營。和平年代靠文官,但是一旦出事,真正的話語權還是掌握在軍隊手中。如今眼看就要大變天了,誰愛待朝堂誰待,秦沂是打算轉而培植自己的軍隊。
那段時間朝堂上已經隱隱響起重建三軍的聲音,秦沂本打算安排人去和皇帝講道理,太子一旦立了沒有輕易廢的道理,而且,秦沂本也沒做錯什麼,再放任肅王發展下去才是自埋禍患。可是他的人還沒行動,楚錦瑤就偶然遇到皇帝了。
秦沂不知道該自豪楚錦瑤口才的進步,還是該心酸皇帝真的只聽女人的勸,反正,秦沂就這樣輕鬆復出,而且如願去了西山軍營。
有點麻煩的就是楚錦瑤誤會他是故意利用她,而秦沂這段時間忙于軍營,實在分身乏術,沒辦法陪著楚錦瑤哄她消氣。秦沂只能暫時擱置,盡量抽時間回東宮。
肅王府里,肅王陰沉著臉,一反在外面時和煦的賢王姿態。
「這是怎麼回事?」
方濮存來回翻看信件,眼中漸漸露出奇異的光,他平平無奇的面容也隱隱透露出一種狂熱:「肅王殿下,我們大概中計了。」
「中計?」肅王將信將疑,他為了這一天已經和淑妃籌劃許多年,為此不惜賠上大燕百年國運。三大營毀了就毀了,等他登基,還可以重建,可是如果他什麼都不做,那這個國家,紫禁城裡的龍椅,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
整個國家都如約陷入他的陰謀中,肅王一直對此隱隱自得。而現在方濮存說,他竟然中了別人的陷阱?這怎麼可能!
「對。」方濮存的表情格外堅定,眼中也閃出一種棋逢對手的亮光,「果然是天生將才,我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意識到我們,但是一察覺到變故就立刻調整策略,更甚者因勢造局。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肅王剛開始還沒聽懂,等到後面,他馬上就明白方濮存話中的「他」是誰。肅王有些不痛快,方濮存素來眼高於頂,獨來獨往,現在當著他的面給秦沂這麼高的評價,肅王心裡能舒坦了才有鬼。
方濮存看出來肅王的不痛快,但他並不放在心上。他自負是張良諸葛在世,這一生他是要做大事業的人,可是他看不起循規蹈矩的科舉,這在他眼中是選拔庸才的手段,他這樣的不世鬼才,理應有更精彩,至少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一筆的出場。
因為這個緣故,方濮存沒有參加科舉,也沒有投奔東宮做幕僚。他看不上這種平庸的晉陞方式,也不屑於和東宮屬僚為伍,而且,毀滅比維護更能體現才華,不是么。
一個庸才便足以維持太平盛世,可是將這一切頃刻間毀掉,非驚天泣地之才不足以勝任。就這樣,方濮存和肅王各有所需,一拍即合。方濮存要證明自己的才華,而肅王,要皇位。
方濮存並不把肅王當主子,所以也沒有耐心呵護肅王的自尊心,現在方濮存心裡滿滿都是遇到一個強大對手的興奮感。這樣看來,他還是大大低估了自己的對手,這場遊戲,遠比他預料的更加有趣。
肅王也知道方濮存並不是真心輔佐他,他剋制住自己的怒氣,在大業未成之前,他還要禮遇方濮存,所以這種時候流露不快實在不明智。這樣想著,肅王的臉色漸漸恢復如常,禮敬有加地請教方濮存:「方神算,那依你看,我們現在當如何?」
方濮存自從來到肅王府後就一直享受國士待遇,久而久之,方濮存已經習以為常,他理所當然得享受著肅王的低姿態,說道:「以毒攻毒。」
肅王漸漸捏緊手心,他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主意,等大事一成,他立刻就殺了方濮存。可是現在,肅王的神態依舊恭謙:「方神算此話何意?」
方濮存點了點正北邊:「儲君說白了離不開儲字,我們的突破點,還在於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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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瑤身子越來越重,這幾天行動都變得不方便,偏偏這個時候,秦沂也忙得腳不沾地,這一次已經連著五天沒有回宮了。
其實五天也不是很長,楚錦瑤從前在侯府里親眼見過,長興侯每月初一十五才去趙氏哪裡,其他幾房情形各不相同,但也都差不多。正妻和夫婿雖然住在同一個府邸,但是未必能三四天見上一面。楚錦瑤是特例,她和秦沂行動坐卧都在一出,如今只隔了五天不見,在楚錦瑤心裡彷彿過了多久一樣。
楚錦瑤開始水腫,玲瓏給楚錦瑤捶腿,拐彎抹角地勸道:「太子妃,太子這幾日兩頭跑,回宮的時間本就不多,您要多和殿下說話,可不能被其他人鑽了空子。」
「他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來給他說好話。」楚錦瑤淡淡問。
玲瓏面露尷尬,手中的動作越發勤快。其實楚錦瑤也不過說一句罷了,她和秦沂之間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更沒必要因此遷怒到下人身上,玲瓏也是出於好心。楚錦瑤正坐著,突然聽宮女進來稟報,說汝寧公主來了。
楚錦瑤一聽,連忙讓人將汝寧公主帶進來。
說起汝寧公主,楚錦瑤也是一聲嘆息。
本朝因為駙馬不得入仕這一條奇怪的規矩,導致公主的夫婿下跌了一個檔次不說,公主和駙馬的感情也往往不太好。不過汝寧公主和柴小將軍是一個例外,柴小將軍是家裡嫡幼子,自小被寵得厲害,遇到安靜柔和的汝寧公主,兩人相處倒也和睦。只是可惜,這段皇室佳話斷絕在宣府之變。
柴小將軍隨軍出征,死於關外。
本朝即便是公主也別想著改嫁,楚錦瑤是真的為這對小夫妻可惜,她在暢和園的時候還調侃過汝寧公主和駙馬,沒想到,才這麼久美滿便破碎了。
汝寧公主得知駙馬的死訊后,消沉了好幾日,之後便歇了心思,偶爾進宮來和楚錦瑤說說話。即便是前段時間秦沂被禁足,東宮勢頭大頹,汝寧公主也沒有中斷和東宮的親近,現在秦沂重新回到朝堂,汝寧公主特意進宮來和楚錦瑤道賀。
汝寧公主坐下后,小心問了許多楚錦瑤肚子的事情,那神色既是好奇又是害怕。汝寧公主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楚錦瑤也心疼她,於是刻意挑著輕鬆的話題和汝寧說。
兩人氛圍非常和睦,慢慢就說起外面的局勢來,汝寧住在宮外,知道的東西要豐富一些,她說道:「這段時間肅王妃在京中善名賢名遠播,聽說民間還有人編了歌謠,大街小巷地傳唱呢。」
這……楚錦瑤無話可說,她不輕易表態,只是淡淡一笑:「肅王妃本就出身尊貴,肅王妃這樣心繫黎民,這是榮安長公主和魏國公府教得好。」
汝寧公主也抿嘴輕笑,意味盡在不言中。若真的心繫民生疾苦,那京城最危難那幾個月,肅王和肅王妃在哪兒呢?現在難關已經渡過,趙蘭輝反倒跑過來,又是賑災又是給佛寺捐香油,更甚至,還用了給穆懷皇后祈福的名義。他們夫妻倆為了討好皇帝,真是一點臉面都不要,就這樣還靠賢名來拉攏京城裡的人,真打量京城人都是傻子呢。
而且,肅王現在拿出來造勢的一些功績,說白了根本不是他的功勞,若沒有太子清整好一切,肅王能幹出什麼?不過是撿了現成的便宜罷了,汝寧就非常看不起肅王夫妻這急吼吼的樣子。
楚錦瑤聽懂了汝寧的未盡之意,她不好說什麼,於是假裝沒聽懂。只能說這就是一把雙刃劍,肅王借著秦沂的光給自己積累功勛,可從同樣,他既然用了秦沂的東西,那無論他做出什麼,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都會被劃到秦沂名下。反倒是秦沂,頗有幾分立了大功但是被皇帝猜忌,只能無奈被無能的弟弟排擠到郊外的意思。大家明面上不敢說,但是私底下秦沂拉滿了同情分,不少人暗自憤慨,對肅王而言,這大概就是作繭自縛吧。
汝寧也知道宮裡的忌諱,她並不強求楚錦瑤附和,反正意思到了就行。而且,汝寧心裡還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測,小齊后勸皇帝出征,宣府事敗,太子臨危監國,肅王親自出關接皇帝回來,緊接著,小齊后莫名在皇帝回宮前一天被毒死,太子和太子妃都被牽連猜忌……
這一條條,一件件,也未免太順暢太巧合了。皇后惹上禍國之名,潞王因此失去逐鹿皇位的機會,而太子立下大功,避無可避地被猜忌。縱觀全局,唯一獲利的,只有淑妃和肅王。
汝寧光想到這種可能都覺得不寒而慄,如果這是真的,淑妃和肅王置國家和軍隊的性命於不顧,只想著自己登位,他們的行為,簡直枉為人。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還害死了汝寧公主的駙馬。
汝寧公主想到這一點有些魂不守舍。楚錦瑤和汝寧又說了一會話,見天色不早,楚錦瑤就送汝寧出去,然而剛剛走到宮門口,她們卻遇到一群不速之客。
楚錦瑤看著迅速而無聲圍上來的太監,眸光輕轉,平靜地問:「你們這是想做什麼?」
為首的大太監對楚錦瑤拱了個手便算行禮,隨後,他掐著尖細的嗓音,不陰不陽地說道:「太子妃得罪了,只是東廠接到密報,太子意欲謀反,奴才接到皇上的旨意,前來搜查東宮。」
大太監說完,就示意後面的隨眾上前,楚錦瑤站在原地動都沒動,眼神掃過這一圈人,緩緩說道:「我看你們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