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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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本就沒有窗,全靠四角宮燈搖曳才不那麼黑,榮錦棠這一沉下臉來,陳鵬飛和張德寶頓時覺得呼氣都難,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害怕。

如果可以,他們真想立刻從這小黑屋子裡出去,而不是站在這聽宸嬪娘娘的往事。

榮錦棠沉默片刻,但很快他就長長出了口氣,問:「那怎麼沒伺候上?」

他一針見血,一下子問到點子上了。

孫慧慧卡了殼,好半響才道:「我們在辛姑娘那待了小半月,等到先帝爺去坤和宮時,蓮姑姑就領著我們去給陛下送茶。」

榮錦棠並不知道先帝是怎麼同太后相處的,不過他們畢竟是經年夫妻,一聽講說是送茶,榮錦棠就明悟了。

許是先帝爺直接去了坤和宮的書房,馮秀蓮為了讓兩個小宮人能出現在先帝面前,特地叫她們送茶去書房。

想到這裡,榮錦棠就莫名鬆了眉頭,他原來還擔心付巧言在去掃洗處前受過許多磋磨,這麼一聽實在也不叫個事。

女人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榮錦棠比誰都清楚。

如果先帝爺真是那種葷素不忌的人,那他就不會只有一個有弟弟,而且這弟弟如今已經十歲了。

太後娘娘這一招,實在昏到了極點。

不過也正是她親自安排馮秀蓮辦的這件事,所以經手的人非常少,除了她和馮秀蓮,就只有一個辛姑娘知道。

聽講到這裡,榮錦棠就放下心來,面色也恢復往常。

他甚至還很有閑心地撥弄了一下線香,叫它味道散得更快些。

然而孫慧慧是看不到榮錦棠表情的,她以為榮錦棠的沉默是動了怒,十分的激動:「當時蓮姑姑叫她先去的,結果她去了沒一盞茶功夫便回來,臉上腫得老高,一看就是惹了先帝動怒。」

先帝爺是不可能親自動手打人的,這一看就是下面宮人上的手,打那麼使勁,不過就是為了保下一無所知的小宮女。

榮錦棠在心裡給馮秀蓮記了個好,又聽孫慧慧道:「一定是她不敬先帝才被趕出來,害得我沒兩天也跟著去後殿做粗活。」

真是……蠢得可以。

榮錦棠在心裡冷笑,若是你先去,說不得直接就拖出去杖斃了,還能在這咋咋呼呼說她不好。

事情都弄清楚,榮錦棠心裡頭就舒坦極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值得巧言自己嚇唬自己半天,差點沒落下病來。

他自顧自笑笑,隨即看了一眼陳鵬飛,手在茶几上敲了三下,起身就離開了暗室。

在他推門而出的一瞬間,孫慧慧還在他背後兀自笑得開懷。

那可能是她這輩子最甜的一個笑容了。

出了暗室,榮錦棠總覺得身上有股子奇怪味道,他先回了乾元宮偏殿,沐浴更衣過後才覺得鬆快。

張德寶已經打聽清楚,一邊親自給他干發,一邊小聲道:「剛臣已問明,孫慧慧講的辛姑娘是當年伺候過陛下的宮人,一直沒有封位,以前在坤和宮的偏殿住。」

榮錦棠的頭髮有多又軟,張德寶忙了半天才幹。

「現在她去了哪裡?」榮錦棠問。

張德寶對這兩年長信宮裡事再清楚不過,聞言便道:「太後娘娘心慈,當年她宮裡伺候過先帝又都沒封位的姑娘們都給了尊封,如今在皇覺寺榮養。」

她們得到的這個尊封,最高只能封到淑女,堪堪與大宮人一個品級。

不過這也確實是太後娘娘心慈了,歷代宮裡都有這樣的姑娘,伺候陛下一輩子沒有分封,臨了皇上殯天,她們連皇覺寺都沒資格去,只能在永巷孤獨終老,最後眼睛一閉被扔到亂葬崗,連個墳頭都沒有。

皇覺寺無論如何講到底佔了山清水秀四個字,總比破敗的永巷利落許多,以後也能隨葬妃園寢里,好歹身後有個名。

尊封先帝太妃的事是太后一手操辦的,榮錦棠連人都不認識,自然也沒怎麼上心,這一聽才隱約回憶起有這麼兩三個人得了淑女尊封。

他探口氣:「母後到底是書香門第。」

就像巧言一樣,因為從小家教好,便是位高權重也滿懷仁慈,知道體恤他人。

像孫慧慧那樣只憑一張臉就以為很了不起的,實在乏善可陳,令人厭惡至極。

他正在感嘆這個,張德寶猶豫片刻,還是道:「剛臣還打聽出,二月時娘娘託人給辛淑女送了不少銀錢。」

要託人送銀子出宮必要經過採買黃門的手,張德寶能打聽清楚一點不奇怪。付巧言自己是一路爬上來的,很清楚銀錢最管用。

他繼續道:「娘娘也請尚宮局的人關照了幾個宮女姑姑,只有一個以前在永巷的已經出了宮,太後娘娘後殿的幾個宮女也叫轉去尚宮局,不叫在掃洗處做了。太後娘娘不怎麼管自己宮裡事,馮秀蓮那裡是直接應了的。淑太貴妃那裡以前同娘娘同屋的,娘娘也跟沈福打過招呼,叫寬待一些,還給了豐厚的賞銀。」

張德寶一口氣說了好長一串,榮錦棠聽一愣,倒是真沒想到還有她還這麼惦記過過去的人事。

張德寶偷偷看他一眼,心裡頭揣摩半天,恭維起付巧言來:「當年她們定是對娘娘多有關照,這麼多年過去娘娘都沒忘記她們恩情,娘娘真是知恩圖報。」

榮錦棠被張德寶這拐彎抹角的馬屁一拍,竟然通身舒暢,十分與有榮焉。

「那是,你宸娘娘自來良善,對她有恩的人從不忘。」

現在還早,榮錦棠就緊著批了幾份摺子,晚膳前才溜達著回了景玉宮。

今日的景玉宮安靜得過分,平日里偶爾說說笑笑的小宮人沒有一個敢吭聲,都老老實實做著自己的活。

榮錦棠見晴畫正領著晴書給付巧言的新衣熨燙,問:「你們娘娘呢?」

晴畫忙行禮,道:「娘娘道要在後院賞花,不叫奴婢們打攪,安如悄悄跟在一旁伺候。」

她雖然年輕,辦事還是很穩重的,這裡總歸是付巧言自己宮中,榮錦棠也不怎麼緊張。

他慢慢踱步到後院,一抬頭就看到一個正在望天發獃的少女。

付巧言這會兒靠坐在後殿特地擺的搖椅上,出神地望著天。

榮錦棠一下子就知道她還沉浸在自己嚇自己的那些噩夢裡,現在指不定在胡思亂想什麼。

「想什麼呢?」榮錦棠笑著過去,伸手接過沈安如遞過來的薄毯,給她蓋在身上。

他的聲音喚醒了她,付巧言抬頭一看他已經回來,立馬就要起身相迎。

榮錦棠把她按住,仔細給她蓋好薄毯:「這麼大人了,還要叫朕操心你的事。」

付巧言微微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

榮錦棠叫她坐回到搖椅里,自己站在身後幫她推。

搖椅晃晃悠悠,把付巧言一身的沉鬱之氣都盪了個乾淨。

春日裡花開正艷,重瓣田田,微風送暖,帶來陣陣花香。

付巧言被他晃得舒服極了,差點又安睡過去。

榮錦棠見她眯起眼睛嘴角帶笑,就知道她這會兒沒那麼緊張了。

「孫慧慧講的事,朕都知道了。」他輕聲告訴她。

付巧言瞪大眼睛,炯炯看向他。

榮錦棠幫她把鬢邊的碎發抿到薄薄的耳朵後面,笑著看她:「多大事呀,值得你這樣嚇唬自己。」

付巧言使勁咬著下唇,眼睛慢慢泛起潮意。

初進宮時的擔憂害怕,被打之後的忐忑不安,在坤和宮裡的絕望煎熬,都彷彿褪了色的畫卷,一一從她眼前展開。

榮錦棠握住她的手,聲音又輕又柔:「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機緣巧合才走到當年那一步。你且放心,從今往後,再也沒人會去說這件事了。」

看太後娘娘的態度,她一定早就不記得了,馮秀蓮能選了孫慧慧這樣人去文墨苑,不就是知道他絕對看不上這樣的人,想叫付巧言的路走得坦蕩些。

當年坤和宮書房裡的那一巴掌,疼在她臉上,卻救了她的命。

如果馮秀蓮心有壞根,早就沒有今日的付巧言了。

那位辛淑女就更好說了,付巧言至今還念著她的好,肯定於她有舊,都是經了心的交情。

與人為善,方行始終。

冥冥之中,這些人幫了付巧言,現在依舊各過各的日子,沒有像孫慧慧這樣再也無法講出話來。

榮錦棠握著她的手,笑容乾淨俊朗:「其實這也算是好事呀,要不你都無緣得見先帝爺真容,少了多少福氣。」

付巧言淚盈於睫,涓涓淚痕從她臉上滑落,跌在榮錦棠的手上。

那眼淚彷彿帶著無盡的熱,燙得榮錦棠手都要痛了。

「以後再也不許自己嚇唬自己了,朕早就同你講過,有任何事都要同朕講。」

付巧言使勁點點頭,哭著給了他一個丑兮兮的笑容。

榮錦棠「噗」的笑出聲來,也不嫌棄她,還親手給她擦眼淚。

「這件事就翻篇,不許再想了。」

付巧言哽咽道:「好!」

榮錦棠笑笑,拉著她的手放到她小腹上,動作十分溫存。

「原本想過些日子安穩些再告訴你的,只今日看你這般難過,還是提前跟你講了吧。」

付巧言心中一動,莫名的暖意從交握的那雙手傳遞出來,印在她軟軟的小腹上。

哪怕早就知道這件事,如今再講榮錦棠也依然激動,他啞著嗓子道:「傻姑娘,你要做母親了。」

付巧言一頭紮緊他懷裡,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眨眼間傾瀉而出。

那溫熱的淚潤濕了榮錦棠的衣裳,他卻沒有推開她,小心把她抱在懷裡,在她頭頂的發旋上印了一個吻:「你會是最好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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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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