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
付恆書緊緊抱著姐姐給他的那個錦盒,跟著小黃門往宮外行去,在乾清宮西側門口,卻被一位穿著紫色朝服的黃門攔下來。
他上前先打了個千,然後才笑眯眯道:「狀元爺先不急走,陛下有請。」
付恆書以為剛才就算陛下見過他,只沒想到還要再單獨見一回。
「諾,煩請大伴帶路。」付恆書客氣還禮。
榮錦棠身邊的大伴,就是尚書們見了也都客客氣氣,輕易不會下面子。
不過這兩位大伴聽聞都很會做人,見人三分笑,禮數一點都不少,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狀元爺客氣了,」那大伴笑容絲毫未減,「咱家姓張,您叫我張伴伴便可。」
付恆書沖他拱手:「張伴伴安好。」
要不是今日寧城有事,張德寶才搶不到這麼好的活,他臉上幾乎要笑出花來,對付恆書那態度好到他不習慣。
「狀元爺以後若是有空可常遞拜帖,娘娘在宮裡也膩歪,您來了她還能有人說說話。」
他這聲娘娘叫得別提都親切了,彷彿付巧言也是他的主子一樣。
付恆書當然不會不懂規矩,聽了只笑:「還是張伴伴仔細。」
張德寶帶著榮錦棠的任務來,就比以往啰嗦,他慢條斯理道:「咱們娘娘是有大前程的,宮裡頭論誰也越不過她去,狀元爺自己心裡頭要有數,在外定不能給娘娘添麻煩。」
他頓了頓,又道:「只麻煩找上來也不用怕事,誰還敢不給娘娘面子?」
付恆書心裡一凜,手心都跟著涼了。
這話裡頭的意思太深了,剛跟姐姐私下談話她也沒有過這意思,難道這都是陛下一人所想?
「這……張伴伴言重了,」付恆書垂下眼眸,「娘娘能服侍陛下,是我們付家的尊榮,如今已經是天大的前程了。」
付恆書別看只得十三四歲,說話滴水不漏,精怪得不似少年。
張德寶在心裡嘆氣,這位難怪小小年紀能高中狀元,瞧著實在也很不凡。
這姐弟兩個一個比一個會說話,哪怕是陛下聽了,也不會不耐煩。
張德寶帶付恆書走的路更偏,七拐八拐才來到乾元宮前,這邊守門的黃門低眉順眼,只跟兩人匆匆行了禮就開門離去,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狀元爺,這邊請。」張德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把他帶進乾元宮並不經常開的一處偏殿。
付恆書見榮錦棠還未到,便笑著道:「張伴伴也別老叫我狀元爺,學生年歲青少,伴伴就叫我恆書吧。」
張德寶笑笑,沒真敢這般稱呼他。
用不了多久,只怕還要換個稱呼呢。
這間偏殿平日里是用來堆放紙帛筆墨的,裡面都是成排的棗木夾子,窗下放了一組茶桌,方便平日黃門過來選紙。
張德寶剛把他迎進來,轉身就不知從哪裡取了茶來,當泉水煮沸,榮錦棠便恰到好處大步而入。
付恆書一直站在一邊等,見他一來就又要跪下行大禮。
榮錦棠揮了揮手,指著茶桌另一邊的凳子道:「不用多禮,坐。」
也不過就是眨眼功夫,張德寶就煮好熱茶,退了下去。
榮錦棠見付恆書也不扭捏推拒,便坐到他對面,把茶碗往前推了推。
付恆書一貫聰慧,立即取了茶壺給他滿上茶水,這才略鬆了口氣。
榮錦棠道:「招你前來也沒別的事,你姐姐之前就同朕說想叫你繼續去讀書,你若是定下心,下個月便去國子監掛籍。」
付恆書眼睛一亮。
他立即起身給榮錦棠行了大禮:「多謝陛下隆恩。」
榮錦棠擺了擺手,叫他起身坐回凳子上:「巧言在朕這裡跟旁人是不同的。」
「朕知道她的好,十分信任她,你又是她唯一的至親,那……」
他把話留在這裡,沒完整講下去。
付恆書卻立即懂了。
「陛下只管吩咐,臣定當不負聖望。」
榮錦棠淡淡道:「你們付家人,真是聰明。」
「國子監畢竟是教書育人之地,很多人不太老實,教出來的學生就容易生二心。」
「朕知道你好學,不若多學幾門功課,也好見識見識國子監的博士們。」
付恆書心中一凜,手心頓時涼了。
「諾,臣定當儘力。」
榮錦棠見他都聽進去了,心裡十分滿意。
這小子跟巧言一樣,根本不需要多廢口舌,半句就能聽懂。
榮錦棠見他恭恭敬敬在那端坐著,突然就笑了:「原來見朕之前,是不是心裡把朕罵了無數遍?」
付恆書如玉的臉頓時紅了,他甚至結巴起來:「陛下何出此言,臣是萬萬不敢的。」
一看他這樣,就知道他心裡肯定罵過自己。
他們姐弟感情這般要好,在這小舅子心裡他這麼優雅端莊美麗溫柔的姐姐,怎麼能給人做妾呢?哪怕這個人是皇帝,可在他心裡肯定只有自己的家人最重要。
身份地位都是次要的。
榮錦棠指了指茶杯:「怕什麼,朕又不會怪罪你。」
「若你沒這麼想過,朕才要怪罪。」榮錦棠垂下眼眸,身上氣息一冷。
如果他心裡一點都沒有嫉恨過他,那才不是個人,枉費親姐為了他賣身入宮,如果命途走錯一步,就不是如今這般了。
付恆書見這位青年天子這般豁達,不由苦笑道:「陛下請息怒,臣也不敢矇騙陛下,當時心裡是十分憤怒的。」
他頓了頓,又道:「可時至今日,臣最恨的其實還是自己。」
「如果臣當年沒有生病,姐姐就不用賣掉家宅,也不用為了那點葯錢賣了自己。」
「說到底,都是臣的錯。」
他反覆說著是他的錯,可當年他也不過才八九歲,實在也無力也無法改變未來。
榮錦棠端著茶杯的手停在那,他頗為複雜地看了付恆書一樣。
「或許你不愛聽,但朕想說,朕很感謝你當年那場病。」
如果沒有那個因由,他和巧言不會陰差陽錯走到一起。
在這幽深的長信宮中,能有這般幸運實屬不易。
付恆書有一肚子話想說,最後都沒講出口。
無論幸與不幸,好與不好,時至今日一切都已成定局,再去議論當年便沒了意義。
想一萬次,後悔一生,也無法改變現實。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成為阿姐的靠山。
榮錦棠又簡單安排了一下國子監的事,便道時間太晚該離開了。
付恆書從善如流起身,跟在他身後出了偏殿,張德寶依舊等在那。
「多謝陛下指點,臣自當努力。」付恆書向榮錦棠行了禮,跟著張德寶就要往外走。
剛走沒兩步,就聽身後榮錦棠的聲音傳來:「不用擔心你姐姐,有朕看著她。」
付恆書回過頭來,沉沉暮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卻也能聽出他的好心情。
是啊,如今姐姐有了身孕,他就要做父親了。
付恆書笑笑,跟著張德寶出了宮。
景玉宮,後殿花壇前。
付巧言站在那賞景,她背對著垂花門,只給榮錦棠留下一個俏麗的背影。
榮錦棠走上前來,給她披上披肩:「看什麼這麼專註?」
「今夜星星不多,明日還是晴天。」
榮錦棠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以後他就在國子監讀書,你若是想他就招他來,也不麻煩。」
付巧言搖了搖頭,道:「等過幾個月我這就該懶得出門啦。」
一講起孩子,榮錦棠就忍不住輕輕摸了摸她小肚子,笑道:「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還是軟軟的那麼一小點。」
付巧言也跟著他笑,靠在他懷裡不願意起來。
「陛下,謝謝您。」
榮錦棠把手交疊在她小腹前,低聲道:「見外了。」
付巧言就笑,聲音清脆靈動:「見了他一面,我突然覺得沒什麼好操心的了。」
「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肩頭的重擔卸了下去,我所擔憂的他獨自長大的那些危險,他統統沒有經歷過。」
他好好地,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榮錦棠緊緊摟著她,道:「這個孩子長大了,你就得操心另一個了。」
付巧言緊緊握住他的手:「也只希望他能健康長大。」
「朕這裡有個小安排,」榮錦棠柔聲道,「得麻煩宸娘娘。」
他登基兩載,妃子才將有身孕,這事可大可小。
但看榮錦棠這般謹慎,付巧言也知道他現在壓力很大。
「陛下說便是了,我閑著也是閑著。」
榮錦棠在她耳邊呢喃幾句,換了付巧言連連點頭:「這哪裡是麻煩我,這是陛下給我尊榮呢。」
「你能這麼想,朕就放心了。」榮錦棠在她臉上印下一個吻。
五月初十,宮裡出了件大事。
宸嬪娘娘在去給太後娘娘稟報宮事的路上昏倒了,驚得宮人們忙成一團。
太醫匆匆趕來,才診出喜脈。
這簡直是今年宮中最大的喜事了,只太醫道娘娘年節時十分辛勞,後來一直又忙碌宮事,這才導致她體虛暈倒。
皇上聽了講,連早朝都停了,馬不停蹄趕來看望宸嬪娘娘。
登基兩載有餘的太初帝,終於即將迎來第一個子嗣。
次日,宮中下了冊封宸嬪娘娘為二品宸妃的詔書。
那詔書任誰看了,都要感嘆一句宸妃娘娘至誠至孝,勞苦功高。
「景玉宮付氏巧言,雍和粹純,克贊恭勤,孝敬天成,風姿雅悅,著冊封為二品宸妃,協上輔理六宮事,欽此!」
沒有一個詞,不透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