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165:
翠喜正從書房中偷偷摸摸的回來,實際上也算不得多隱蔽,畢竟只要別讓大奶奶發現,事關自家大爺的事情,府中自然沒有人敢聲張。
以往便是和大奶奶院里的人走個對頭,也沒人會多關注她,她通身的打扮,就是府中最普通的小丫鬟罷了。
殊不知,今日她和大奶奶的陪嫁丫鬟碧雲、碧珠走了個對頭之後,才想著要給兩人讓路,卻不承想被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拖著她就要往大奶奶的院子里走。
「不許出聲。」碧雲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威脅道:「你做的那些事,打量大奶奶不知道么?若是識趣,就乖乖的跟我們走。」
翠喜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莫非她做的那些事情,大奶奶都知道了?換句話說,大奶奶已經知道許蕙的存在了?
這條甬路上最是清凈的,故此她才從這處走。大奶奶身邊的這兩個陪嫁丫鬟顯然是有備而來,一語道破她心中最害怕的事——自己幫大爺和許蕙送信的事,被大奶奶發現了。
她是太太院子里的人,大奶奶即便知道她的所作所為,也不好鬧得太難看罷?翠喜心中存著僥倖,還是乖乖的跟兩人走了。
翠喜還想著在大奶奶院子里能碰上原先就在陳府服侍的人,可不知今日是何緣故,一路看去竟都是大奶奶的陪嫁之人,府中的舊人竟都不見了蹤跡。
這會兒她心中不好的預感才漸漸的擴大,恐怕大奶奶不簡單。
六娘正在端坐在平日宴息之處的黑漆雲母羅漢床上,手邊放著一個甜白瓷的茶杯,上頭裊娜著屢屢熱氣。
見翠喜踉踉蹌蹌的進來,六娘並不正眼看她,而是自顧自的切著茶,動作高貴優雅,仿若視她於無物。過了許久,六娘輕啟朱唇,啜飲了一口杯中的茶,才不緊不慢的問道:「底下的人是誰?」
「大奶奶,這就是翠喜。」碧雲在一旁解釋道:「在太太院子里做洒掃的。」
翠喜忙滿臉堆笑的上前行禮道:「給大奶奶請安。不知道大奶奶讓奴婢來,是有何吩咐?」
初見了六娘,翠喜心裡頭正是忐忑。是殺是剮,總得六娘給個話,她才能安心。
「你做的好事。」六娘終於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神色淡淡的道:「如今反而來問我?你說我為何找你?」
翠喜心中直突突,卻還咬牙,強撐著道:「奴婢不知。方才那位姐姐也說了,奴婢只是太太院里負責洒掃的小丫鬟,見識短淺,不知道大奶奶話里的意思。」
她賭六娘會顧忌著丁氏,不會對她過多追究。
「太太院子里的?」六娘抬眼看她,嗤笑一聲,道:「你好大的膽子,是想要搬出太太來壓我不成?」
時間緊迫,六娘懶得跟她繞彎子。
「你幫著蕙娘和大爺傳遞信件時,怎麼沒想到你是太太院子里的人?」六娘冷冷的看著翠喜,開門見山的道:「這會兒子倒想起太太來了。莫非是太太授意你這麼做的不成?」
六娘的話音未落,翠喜心中害怕,雙膝一軟便跪在了地上。此時她已經沒有功夫去細想,自己是怎麼被大奶奶發現的。
「奴婢、奴婢……奴婢沒有!」翠喜想咬緊牙關不鬆口,畢竟六娘手中沒有證據,即便是六娘親眼見過她傳遞消息,也不能栽贓給她。她嘴硬道:「即便奴婢身份卑賤,您也不能胡亂栽贓奴婢!」
六娘目光中閃過一抹嘲諷之色。
眼前跪著的小丫鬟,也就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還嫩了些。若是自己不確定能有把柄會讓她乖乖聽話,這樣做豈不是打草驚蛇?
那位蕙娘也太不講究了,竟是什麼人都敢用。
「碧雲。」既是她不見棺材不掉淚,六娘便擺了擺手,讓碧雲把那紙團展開在蕙娘面前。
雖說翠喜不識字,可是看上去卻極像是她幫許蕙傳遞的紙條。而那紙,也是她幫蕙娘偷偷拿過來的。邊緣還有裁過的痕迹,是她跟同鄉的賬房夥計要來的紙,質地算不上好。
紙條怎麼會落到大奶奶手中?
「翠喜,若你是個聰明的人,就該知道,這其中的事情經不起推敲,而你也脫不開干係。」六娘見她目瞪口呆的額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了大半。她用於恐嚇的語氣道:「若是我拿著這張紙條到了太太跟前,太太命人查下去,會查不到你身上么?」
「別以為這是蕙娘所寫,就跟你沒有關係。」六娘割斷了翠喜心中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要知道,蕙娘就在藏在太太的後院又能如何?她的字條是如何被傳遞出去的?」
「到時候牽連出一串人來,那些人恐怕也會感激你罷。」六娘的語氣雖輕,聽在翠喜耳中,卻是肝膽俱裂。
若是院子里其他姐妹也被牽扯進來,即便太太不要了她的命,那些小姐妹們也會恨死了她。那她在陳府中,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翠喜終於徹底恐懼了,她跪在地上給六娘磕頭。「大奶奶,奴婢被豬油給蒙了心,才做出這等糊塗事來,請大奶奶繞過奴婢!」
六娘只是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她。
「大奶奶,都是許蕙威脅奴婢,逼著奴婢幫她給大爺送信!」翠喜忙開脫自己道:「奴婢也沒辦法——」
六娘本來就是想要利用翠喜做事,而不是追究翠喜的過失。她神色淡漠的問:「許蕙和大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翠喜眼中閃過一抹糾結,恐怕她不止擔心丁氏知道,萬一被大爺知道是她泄漏了秘密,照樣沒有好日子過。
「放心罷,若是你和盤托出,我自會放你一條活路。」六娘心中厭惡陳謙的所作所為,可為了揭穿他,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打探下去。「可若是你敢有欺瞞的地方,你無論是太太處還是大爺處,都討不到好去。」
翠喜咬牙,點了點頭。
她磕磕絆絆的把她所知道的許蕙和陳謙的事說了,當六娘聽到陳謙竟在迎娶她前幾日,還在跟許蕙鬼混,眸光立刻變得幽深冰冷。
無論如何,自己以侯府姑娘的身份下嫁給他,陳謙從未把她放在眼中!
怪不得自己在牆外聽到那對奸-夫-淫-婦說私話,陳謙說讓許蕙早日生個一兒半女,好抬她做姨娘……原來是在她之前,他們早就苟合了許久!倒不知那個女人有沒有壞了陳謙的賤種……
不過這其中也有丁氏的縱容。
六娘的心一寸寸沉下來,她料想的果真沒錯,她才嫁過來多久,這還沒離了京城,丁氏已經試圖瞞天過海,連這樣的大事都瞞著她,是想到到時候打她個措手不及么?
若是真的有一日回了揚州,她哪裡還有活路?
她到底嫁入了怎樣一個水深火熱的人家?六娘心中頓時十分懊悔,即便是嫁給方庾,也比嫁給陳謙強上百倍!
眼下她的當務之急,是把陳謙和許蕙的醜事暴露在人前。
「翠喜,我交代你一件事情。」六娘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用了誘惑的語氣道:「若是你乖乖的照著我的吩咐做,事成之後,我自然不會再追究你的錯處。」
跪在地上的翠喜聞言,忙點頭如搗蒜。「大奶奶儘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此事不成——」六娘雙眸中像是藏了兩塊冰,寒浸浸的滲人。「你就等著粉身碎骨罷。」
被六娘陰狠的氣勢所懾,翠喜嚇得渾身發顫。
「你且附耳過來,明日你就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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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打扮得端莊大氣,藉此顯示出她良好的出身,勛貴世家的姑娘。
丁氏送她的首飾料子不少,六娘更方便優中選優,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光彩照人,出現在客人面前。
戶部主事夫人王氏,曾經跟六娘在宴席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如今見了面,兩人也能寒暄上兩句。
「您真是好福氣,娶了六娘做兒媳婦。」王氏自然是要捧著六娘的,她笑道:「且不說這花容月貌,讓人瞧了就喜歡。這脾氣和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丁氏與有榮焉的道:「不怕您笑話,我覺得啊,六娘的好處又豈止這些?六娘的女紅更是萬里挑一的好。」丁氏趁機在王氏面前展示六娘所繡的荷包,不無得意的笑道:「能娶到六娘做兒媳婦,簡直是陳家祖宗保佑。」
六娘在一旁紅了臉,嬌羞的低下了頭。
王氏聞言,果然去看時,只見六娘綉活十分精巧,當得起丁氏的稱讚。
「怎麼不見你家謙哥兒?」王氏問道:「可是還忙著生意上的事情?」
丁氏微微頷首,語氣雖然有些無奈,眼神中卻滿是驕傲。「這些生意上的事,他爹說要鍛煉他,一股腦兒的都交到了他的手上。這些日子,他也忙得緊。陳家的家業遲早要交到他手上的,不辛苦些怎麼行?」
她的話音未落,王氏忙跟著稱讚了幾句。
丁氏拉著王氏一起做了些生意,王氏出了二百兩銀子,沒多久這本錢就回來了,很快又翻了番。故此王氏對丁氏母子很信任,她一個小小的主事夫人能有多少家底,她還指望著給女兒們多備些嫁妝,銀子就得從這裡來。
六娘在一旁聽著,不急不躁的,並不插話,只有問到她時,才會笑盈盈的應上兩句。
話頭說到了安然身上。「平遠侯夫人就是大奶奶的九妹罷?」王氏明知故問,道:「前些日子還在大長公主府上見了,性情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好,一看跟大奶奶便是一家出來的兩姐妹,真真是嬌花一般。」
王氏生硬的拽上安九娘來誇她,六娘心裡頭可一點兒高興勁兒都沒有。她心中的火氣一陣陣往上竄,現如今她被人高看些,依靠著娘家倒也罷了,還全仗著是三娘的妹妹、九娘的姐姐這個身份。
還都是想透過她,跟她們兩姐妹攀上關係的。
丁氏也笑道:「可不是,六娘和她妹妹關係是極好的。前些日子還差人送來了東西、問候她姐姐,生怕她姐姐在我們府上,委屈著了。要知道我疼六娘還來不及呢,斷不會委屈了她半分。」
六娘聽罷,不由有些心虛。
安然哪裡會有閒情逸緻來問候她,這些人是她從外頭找了人,趁著丁氏不在府中,讓人以平遠侯府家人的名義,來陳府見她。事後她只說是安然派了人過來,不著痕迹的透露出她和安然的關係不錯。
「您可不是那樣刻薄的婆婆!」王氏忙恭維道:「姐妹兩個關係好,平遠侯夫人也是擔心她姐姐罷了。若是平遠侯夫人親自過府一看,即刻便能放了心。」
丁氏想著六娘和安然好歹是姐妹,不會連請過來吃頓飯的面子都沒有。故此丁氏便應承道:「改日我做東設宴,把六娘的姐妹們請來聚一聚。不過我來京中的時日短,少不得要您過來幫襯一二。」
這樣的好事,王氏自然是樂意的。雖說不一定能見到安三娘,可見到安九娘便已經是意外之喜。她樂呵呵的道:「有您這句話,我是必到的。到時候您定了日子,知會我一聲便是。」
兩人這樣一來一往倒是聊得在興頭上,在一旁的六娘,卻有些坐立難安。
原先只是去平遠侯府拜訪,九娘無論如何不會把她們直接給趕出來。可若是要把九娘邀請過來……九娘恐怕不會來的。
丁氏真是打得好算盤!不過,等到一會兒她兒子好事在人前暴露,看她還能不能談笑風生,說出這樣的話來。
「毅郡王府的世子妃,是大奶奶的三姐罷?」王氏又趁機把話題轉到三娘身上,「聽說這些日子世子妃不怎麼出來了,聽說快生產了罷?」
丁氏笑眯眯的道:「可不是,世子妃身子重了,只在六娘出門子那兩日才出來。如今天也愈發的冷了,從那之後,世子妃便在府中安心養胎。我聽六娘說了,便有了膽戰心驚,若是世子妃因此動了胎氣,我們可就太過意不去了。」
雖然她這麼說,面上哪裡有一點惶恐之色,全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這是世子妃心疼妹妹呢,同胞姐妹自然親密些。」王氏自然不會拆丁氏的台,她也笑著捧了兩句道:「也是大奶奶招人疼,這品貌模樣,誰看了不愛呢?」
六娘不過是半年前回府,三娘早就出嫁了。平日中哪裡有什麼接觸,不過是三娘回娘家時見上一面,趙氏不喜庶女,對在南安侯府長大的七娘和十娘尚且不待見,更何況是從外頭接回來的六娘。
狐媚子一般漂亮的臉蛋,只會讓趙氏想起曾經勾-引安遠良的人。
三娘自然是受自己母親的影響,對家裡這些庶出的妹妹都是淡淡的,並沒有過多的照拂。安然實屬例外。
故此王氏這般睜著眼說瞎話,六娘不免也覺得可笑。
「前兒世子妃還說了,六娘女紅好,讓六娘給小外甥做兩件小衣裳。」丁氏不著痕迹的擺出了自己身上佩著的荷包,正是六娘送給她的禮物。「我看著六娘的活計倒還整齊。」
本來六娘的女紅就好,王氏看了后,口中的稱讚倒是真心實意的。「大奶奶這一手好綉活,把那天-衣閣的師傅們都比下去了。」
六娘忙謙遜了兩句。
「毅郡王府什麼沒有,又是給世子的嫡長子,自然有無數的好東西。世子妃既是讓大奶奶做些小衣裳,還是姐妹間親厚罷了。」王氏頗有些羨慕的道。
三娘府上自然不缺好的綉娘,給嫡子準備的東西,無論是郡王妃還是趙氏,都精挑細選了無數,堆了好幾間屋子。三娘當初跟安然提,不過是要磨一磨她的女紅罷了。
若對方是六娘,三娘壓根兒都不會開口。便是六娘巴巴的送去了,看在她曾在雲陽郡主府上惹事、還試圖把陳謙跟她的私情嫁禍給安然的份上,三娘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丁氏和王氏你來我往,一個著意奉承,一個刻意顯擺,倒也聊得其樂融融。
六娘一面留心聽她們說話,一面注意著時辰。
眼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六娘便把話頭有意無意的往梅花上引,丁氏的後院中是有幾株不錯的梅樹。當初陳謙置辦下這間宅子,也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的。包括院子中的景緻,也是專門從江南請了擅長園林景觀的大師幫忙設計。
一年四季的景觀都各有不同,而或有借景、或有著意布置,四季觀賞起來,倒都很有看頭。
用過了午飯,說了會兒話倒也有些睏倦了。正好這會兒天氣好,出去走動一下也好。京城居、大不易,即便是王氏家中是京官,也不過是間三進的宅子,也算不錯的了。
而陳家能買下一間四進帶跨院的宅子,足以說明了陳家的財力。
一行人順著抄手游廊往丁氏的後院中走。
等她們才從垂花門過去,便遠遠望見一男一女,有些衣衫不整的在西跨院前頭拉拉扯扯的,動作十分曖昧。
丁氏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起初她還以為是哪個小廝,鑽了這院子清凈的空子,或許是從小花園翻牆進來,跟哪個小丫鬟幽會。
王氏就在她旁邊站著,想到要被王氏看到府中這些醜事,丁氏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她忙給身邊的大丫鬟使了個眼色,總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或是什麼都不做的離開。
她陳家的名聲可不就都完了?治家不嚴的名聲傳出去。誰還敢跟陳家來往?
「送了東西就快些離開,一時不妨頭走錯了,也該罰!」翠玉忙上前,喝道:「還不快去找管事領罰!」
翠玉倒是想儘力挽回些陳府的顏面,奈何眼前的人是陳謙。
陳謙中午時被在賭坊認識的樊師爺找上,兩人一起用了一頓飯,又聊了好一會兒。樊師爺很厲害,給他出謀劃策,想了不少賺錢的路子。兩人說到興頭上,不由小酌了幾杯。
他越聽越興奮,如果能按照樊師爺說的路子走,壓根兒不必再去求助南安侯府。還要看六娘給他擺臉色,在安遠良面前百般討好。他原來在揚州可以稱得上是橫著走,到了京城中卻處處伏低做小。眼見有了翻身的機會,陳謙自然希望能大展身手一番。
等到他大有作為的時候——陳謙不無得意的想著,或許對他曾經避如蛇蠍的安然,也會後悔,當初沒有能嫁給自己!
這樣想著,酒酣耳熱之際,陳謙不免就喝多了。
他醉醺醺的回來后,只見往日常來傳信的小丫鬟,又過來尋他。陸明修渾身上下正有邪火發散不出去,剛好便想著去找許蕙發泄一番。
故此他便來到了西跨院中。
同樣許蕙得到翠喜的傳話,說是大爺過來了。翠喜記得六娘的叮囑,故意把話說得圓滑。「大爺往咱們這邊來了,姑娘看——」
這樣一來,許蕙便知覺得是陳謙特意來尋她,剛好被翠喜看到了報信兒而已。她還覺得有些奇怪,明明知道丁氏這兒有客人在,為何陳謙還會來尋她。然而看到陳謙喝醉的模樣,便能理解了。
故此兩人到一起的時候,也沒有人想起來去問,對方此刻要來尋自己的原因。
知道王氏在這兒,許蕙也怕陳謙鬧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到時候丁氏頭一個饒不了的便是自己。縱然是陳謙先開始的也沒用,兩世以來,她最清楚丁氏有多偏心自己的兒子。
不承想在今日竟然出了事。
許蕙被翠玉的聲音嚇了一跳,幾乎想要立刻跑開,卻被陳謙給拉住了衣裳。
「跑、跑什麼跑!」陳謙醉醺醺的搖晃了一下身子,險些站立不穩。他有些不滿的沖著身後的聲音,嚷嚷道:「你吵嚷什麼!沒看見爺在這兒!」
陳謙是不怕他娘院里的丫鬟的,畢竟他娘有多疼他,她們都是知道的,敢得罪他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他不說話倒還罷了,他一開口,這下子身子發抖,險些跌倒的便成了丁氏。
她又是羞惱又是憤怒,王氏和六娘就在她身邊站著,她氣得要命,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方才她還誇了陳謙百般好,家裡的事情、外頭的生意都井井有條。陳理也信任他,逐步把陳家的事情都交到他的手上——他卻不知檢點,白日里喝醉了酒,還要拉著母親院子里的丫鬟胡鬧。
丁氏辛辛苦苦為陳謙建立起來的良好形象,全部都給毀了。
她已經不敢去看六娘。
此時六娘的心中一派平靜,甚至是帶了些志得意滿的感覺,而她面上的神色卻表現得十分精彩。在別人看來,她強自站著,勉強維持著世家姑娘的氣度和風範,不肯丟了體面。
「什麼人吵吵嚷嚷的,壞了爺的好事,爺都讓你們好看!」陳謙看到烏壓壓的一群人過來,還以為是丫鬟們,便大放厥詞道:「爺跟自己的女人歡好,礙得著你們什麼事了?」
眼前這陣仗,既有外客王氏在,又有陳謙的原配嫡妻,南安侯府的六姑娘在。這兩個人本都不該知道她的存在,這下子全部暴露了。
尤其是六娘——
許蕙不用看也能想象六娘心中滔天的恨意。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混在一起,且他們才新婚沒多久,換了誰都受不了。更別提安六娘的出身比起陳謙來都是強上十倍、百倍的。
這樣安六娘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此情此景,許蕙便更加用力的掙脫。起碼讓大家覺得她是被迫的,她身上的罪責還會輕一些。
王氏見狀,看笑話的心有,當然她更加不想沾惹上事情。「我忽然想起家中還有些事情,先告辭了。」
她的話音未落,丁氏神色僵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招呼不周。」她跟王氏寒暄了兩句,便讓丫鬟送王氏離開。六娘神色一片木然,只是眼中的恨意洶湧,竭力維持著鎮定。
這些恨倒也不全是裝出來的。
留下來的人誰都沒能鬆一口氣,尤其是許蕙。
誰知她越是躲開,陳謙便越是來勁兒。原本許蕙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陳謙拉扯開了一些,這下子,只聽盤扣崩開的聲音,許蕙身上的褙子被扯開了一半,中衣半遮半掩下,透出一段雪白的酥胸和大紅的肚兜來。
此時丁氏和六娘已經靠近了許蕙身邊,她脖頸上青紫色的痕迹清晰可見。冬天沒有蚊子,顯然是歡愛后留下的痕迹。
丁氏的面沉如水,她看向許蕙的目光恨不得淬著毒,恨不得化作實質的刀片,將許蕙千刀萬剮了。
「蕙娘又不是頭一日進門,你們先前裝鵪鶉,這會兒想要仗著太太的勢,出來多管閑事?」
陳謙越說越不像話,丁氏見狀,氣得快步過去,抬手便狠狠的抽了陳謙一巴掌,聽著那清脆的聲音,六娘便心情大好。「你從哪裡灌了黃湯來,在這兒胡說八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誰!」
丁氏氣得手都發抖了。
「娘、娘?」陳謙被這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些,他整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頭疼得厲害。他稀里糊塗的問道:「您打我做什麼?」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丁氏氣急了,罵了陳謙一句,又越過了陳謙,就要給許蕙一個巴掌。「你大膽包天的,竟敢勾引爺們——」
許蕙豈會白白受她的打?許蕙乾脆撲通一聲跪下,抓著自己的衣裳,嗚咽起來。
丁氏手上的動作落空,先前撲倒在地上,幸好身上的丫鬟扶住了她,才讓她不至於臉朝地面摔上去。
「娘,您打蕙娘做什麼?」顯然陳謙還沒搞清楚狀況,他見他娘要打許蕙,難得挺身而出了一回。「上回不是才跟你說了,蕙娘她可能懷了身孕——」
他的話音才落,只見六娘驟然睜大了眼睛。這憤怒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心實意。
「大爺,方才您說什麼?」六娘的聲音不高,卻像是從牙齒縫隙中一字一句擠出來的,她有些站立不穩,尖聲道:「你說誰懷了身孕?」
這會兒陳謙才注意到了六娘,這會兒酒才醒了大半,自悔失言。
「六娘,六娘你別激動!」丁氏的當務之急是安撫六娘。她忙上前一步,親自扶住了六娘,柔聲道:「謙哥兒喝多了,胡言亂語呢,你別信他的!」
六娘閉了閉眼,似乎忍了又忍,礙於良好的家教,她生生逼紅了眼圈,卻沒滴下淚來。
跪在一旁的許蕙,心中又驚又怕,自己這些日子來的苦心經營,怕就要毀於一旦了。突然她覺得下腹傳來一陣刺痛,她不由捂住肚子,險些一頭栽下去。
陳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這一切看在六娘的眼中,她不顧丁氏的阻攔,她連聲說了好幾句「好、好、陳謙,你好——」
說罷,六娘便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丁氏一面看著抱著許蕙不知悔改的陳謙,一面看著憤怒、傷心至極的六娘,一時間也沒了法子,氣得她快要厥過去。
「還不快請大夫!」陳謙當機立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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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府整個下午都是雞飛狗跳的狀態。
好在陳理有事,要離開京城,去真定府兩日。否則若是他在府中,定然是要出手教訓陳謙的。
許蕙突然昏倒,陳謙要護著她,丁氏又不能坐視不理,故此只能讓人先把許蕙帶到了丁氏院中,丫鬟的下房裡,請了大夫來看。
丁氏氣哼哼的躺在床上,大夫正在給她診脈,只聽到丫鬟進來通報說,經過大夫的診斷,許蕙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方才是受了驚嚇,才暈倒的。胎兒險些不保,不過發現及時,胎兒總算是保住了。
雖然胎息有些不穩,大夫給配了些丸藥,靜養些日子便好了。
她才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反而是滿臉憂色,只覺得更加頭昏腦漲。
等到大夫開了方子給她抓了葯后,她立即把陳謙給叫了進來。
算是初為人父的陳謙,臉上竟帶著些喜色。
「這一身的酒氣!」丁氏雖然恨陳謙在外人面前丟了人,可自己的兒子,又捨不得多說兩句。不過是數落了兩句,便放下了。反正勾引陳謙犯錯的是許蕙,她的兒子也是受害者。
陳謙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道:「娘,這下子可要好好安置蕙娘了。如今她有了身孕,總要給她個名分罷?」
見他這副模樣,丁氏氣得又狠狠拍了他一下。
「你只想著給許蕙名分!六娘那兒要怎麼交代,你可想清楚了?」丁氏此刻仍是擔心六娘更多一些。畢竟她才嫁進來沒多久,就撞見陳謙跟別人勾勾搭搭的在一起,而後又得知許蕙有孕的消息,這讓六娘的臉面往哪兒擺?
六娘又不是小門小戶出身,好歹她的娘家是南安侯府,現放著一個做毅郡王世子妃的嫡姐、一個做侯夫人的庶妹,若是惹惱了六娘,恐怕陳家也沒有好果子吃。
更可況這件事確實是他們陳家不對,新媳婦才進門,便鬧出庶子要生在前頭的事來。
「能用怎麼交代啊!」陳謙有些不耐煩的擺弄著身上的玉佩,嘟囔著道:「還不許我有兩個通房侍妾了?又不是寵妻滅妾,她還能鬧什麼?若是她鬧了,便是她容不下人、不賢良!」
他身上的那塊玉佩,上頭的松花色絡子還是六娘幫他打的。
而如今陳謙的眼中全是厭煩。
陳謙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不過是身邊養兩個侍妾通房罷了,誰家沒有?別人家不說,便是南安侯府,他岳父南安侯身邊還有兩個年輕貌美的姨娘在?
「便是那安遠良,難不成是什麼好人么?」陳謙冷笑一聲道:「也不是養戲子、玩女人罷了!」
丁氏忙捂陳謙的嘴,教訓道:「不許胡說八道,哪能編排你岳父!」
「好,不說別的。她安六娘是怎麼來的?是正經的嫡出姑娘么?」陳謙越說越來勁兒。「她還不是從外頭接回來?還不如侍妾姨娘生出來的庶出姑娘呢,誰知道她姨娘到底是什麼人?」
陳謙倒不是知道南安侯府的秘辛,只是撿著最惡毒的猜測說,竟還八-九不離十的說對了。
「謙哥兒,在六娘面前可不能胡說!」丁氏忙囑咐道。
陳謙滿不在乎。「事實就是如此,還怕人說了不成?便是在南安侯府里,這樣說誰也挑剔不出錯來!」
丁氏恨鐵不成鋼,她狠狠的拍了一下陳謙的胳膊,道:「你莫不是忘了,南安侯府從外頭回來的姑娘有幾個?現如今,那一位可是平遠侯夫人!若是傳到她的耳中,聽說平遠侯極為寵她,若是讓她吹一吹枕頭風,還有你的好果子吃?」
她說的這個人,就是安然了。
陳謙默默的想著,丁氏再說了什麼,他倒沒很聽清楚。他倒巴不得能把自己的心聲傳到安九娘耳邊,也好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丁氏起急,卻又無計可施。
首先她們要做的,就是要穩住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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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想著連日來事情多,竟沒去三娘府上看看她,故此找了一日,帶上了念哥兒去了毅郡王府。
這些日子來,除了平日里照顧念哥兒、管家看賬本外的閑暇時候,她多數都拿來做綉活了。原先答應過六娘,要給未來的小外甥,做些小衣裳、小包被的等等,她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雖然做出來還有些不盡如人意,可也能看出她是花了心思的。
前一日她已經知會過三娘,也囑咐了三娘不必去門口接,只安心等著她自己過去便是了。
當安然牽著念哥兒的手從垂花門前下了平遠侯府馬車時,銀屏早就帶著小丫鬟們在門前候著了。
「九姑奶奶,您可來了。」銀屏跟安然都是熟了的,即便是安然成了平遠侯夫人,她們跟安然也非常親近。「世子妃還念叨著呢,說您好久沒過來看她了。若不是她身子不便,沒要親自過您府上看看呢!」
這樣風風火火的行為,倒像是三娘能做出來的事情。
安然忙笑著道:「最近府上有些事,便沒過來看三姐。我可得跟三姐好生解釋一番。」
一行人有說有笑的到了三娘的院中,等走到廊廡下時,安然發現一個小丫鬟模樣打扮的人匆匆走過去,也沒行禮,臉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安然覺得奇怪,因著已經到了門口,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來,便也沒有多問。
才進了正房,安然只覺得一陣暖香撲鼻。
金枝和畫屏扶著大腹便便的三娘走了出來,三娘臉上倒是笑容滿面的。
「三姐。」安然忙笑眯眯的迎上去行禮,她身邊的念哥兒也乖巧的上前,軟綿綿的道:「三姨好。」
三娘高興,也不用兩人扶著她,一手扶著高高隆起的圓潤腹部,一手上前去摸念哥兒的頭,笑道:「念哥兒真乖!」
安然在一旁吃味道:「三姐眼裡都沒我了。」
三娘挑眉道:「那你說說看,你和念哥兒,誰更乖一些?」
安然語塞。
反而是念哥兒見到自己的母親被問住了,焦急的對三娘道:「母親也乖!」
在場的人聽了他的童言童語,不由得都笑了。
只有念哥兒見別人笑,有些不明所以,他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滿是困惑。並不清楚為什麼有人笑。
還是三娘忍笑,上前解圍道:「我們念哥兒真懂事,來,三姨帶你去吃點心。」。